年轻郎君们被叫来一起见唐氏族人。
这些人见叶碎金果然是个女子,都互相递眼色。
叶碎金才问了一句“堂下何人”,便有人领头哭了起来。众人一起哀哀戚戚地擦眼泪。
搞得叶家郎君们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
叶碎金倒是很有耐心,温和地道:“别哭,好好说话。”
领头的人含泪要给叶碎金磕头:“娘子对我们唐家大恩大德,唐家人永生永世不敢忘,必要为大娘子立起牌位,日夜为娘子祈福。”
叶碎金嘴角微抽:“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何来的大恩大德?”
那人抹着泪道:“大娘子有所不知,我等便是唐氏族人。可怜唐家堡被凶徒霸占数年,幸得大娘子助力,驱赶恶徒,帮我等夺回了唐家堡。这怎不是大恩大德,这是天大的恩!”
余人皆点头:“正是如此!”
“原来是这样。”叶碎金表示惊讶,“原来这个坞堡是你们家的?”
一群人立刻点头如鸡啄米:“对对对!是我们的!”
叶碎金问:“那你们这趟来是想……?”
一群人又不说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胳膊肘拐拐我,我胳膊肘拐拐你。
最后,还是那个领头的人开了口:“咳,大娘子慈悲,若将坞堡还给我们,我等感激不尽。”
叶碎金诧异道:“全都要拿回去吗?我们搜出了地契,唐家还有好多良田呢,那怎么办,也都一并要拿回去吗?”
唐家族人都激动了!
“对对对!我们都……啊哟!”
领头那人一脚踩在这人脚背上,硬是截断了他的话头。
众人发热的头脑这才稍稍清醒点,四下一看,那些腰间佩刀的青年郎君们已经蹙起了眉头。
这些郎君可不是好说话的妇人,看着一个个都挺有彪悍之气的,唐家人不由又缩起了脖子。
还好,主事的是个妇人。妇人就好说话多了。
“大娘子,怎好这样。”那人显然脑子比旁的人要强一丢丢,“大娘子和郎君们出兵出力,我们怎好意思全拿回来。不如……”
他伸出手,想张开五个手指头。
十郎脾气最急,已经快气死了。
他们叶家出兵出力自己抢来的,凭什么还给这帮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家伙!
看那人要张开手掌,分明是想“五五分”的意思。
他气得眉毛倒竖,声音很大地“哼”了一声!
那人被这一声惊吓,犹豫了一下,五个手指收起了拇指。
待要伸出四个手指,觉得那些个郎君看他的眼神都有点恶狠狠,又畏缩了一下,四根手指变成了三根。
犹豫着,最后,颤颤伸了两根手指:“不如我们与诸位,二八分。我们二,诸位八。娘子觉得如何?”
他身后的人们不满这个“二八”分法,又不敢说话,一个劲捅他。
这人不得不用胳膊肘使劲往后捣了几下,后面才消停。
叶碎金吩咐:“去,让人清点一下,两成是多少,回来报我。”
亲兵立刻便去了。
俨然一副要与唐家人二八分产的模样。
这事竟成了!
唐家诸人又惊又喜。
他们听说了唐家堡易主,都悄悄看着。发现这伙人做事十分规矩,不搜刮不骚扰。这些人便动起了心思,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此,原是想看看哭诉卖惨,能不能让青衫军的首领手指缝里漏点给他们。
哪知道见到主事人,竟是个女子,这些人心思就更活络了。
胃口说大就大起来。
竟成了!
果然是人有多大的胆,便能端多大的碗!
唐家堡土地早就厘清了,很快就有文书账房来报了个数字。
唐家诸人听得眼睛都直了。
两成竟然这么多!
也是因为唐家田产其实与他们根本无关。他们其实不过一些远房旁支的亲戚,唐家堡到底有多少良田,他们并不真的清楚。
乍闻这数字,真是又喜又怨。
喜的是发财了发财了!
怨的是刚才怎么才提个二八分,若是三七、四六、五五,那不是加倍发财!
扼腕!
叶碎金问:“这些可够你们分吗?”
领头人激动得连连点头:“够够够!”
九郎气得直翻白眼。
十郎更是握住了刀柄,就想向前。四郎却擡起手,拦住了他。
今日三郎带着七郎出去扫荡去了,留在堡里的四郎最长。
九郎、十郎年纪小,前几年他们二伯过世,叶家堡内部争权的事没让他们小孩参与。但四郎五郎都是看过当时的场面的。
他们六姐,可不是任人欺负的。
更不要说这是一群又怂又贪心的蠢货。
果然,唐家人正为这笔天降横财激动,叶碎金却笑了,对段锦说:“好大一笔呢,我原想着唐家人死绝了,咱们一刀一枪地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自然就归了咱们了。哪想到他们竟没死绝,这可怎么办?”
唐家人愣住。
段锦从小在叶碎金身边长大,近来更是被她手把手地教导,叶碎金的每一句话他都最知道该怎么接。
“那简单。”他笑着,缓缓抽刀,“就让他们死绝好了。”
段锦是叶碎金贴身第一人。亲兵们都跟着他行事。他一抽刀,大厅内便一片仓啷啷之声。
空气都好像忽然冷起来。
只有九郎、十郎乐了。
唐家诸人都僵住。
再蠢,此时也明白过来了。哪有什么天降横财,做梦。
连霸占了唐家堡的恶徒都能驱逐、杀死的人,怎可能是大善人。
“大、大娘子息怒,息怒。”领头人强行镇定,“先前只是玩笑,唐家堡是大娘子领兵夺回来的,自然都归大娘子,我等没有异议。我们只是来谢过大娘子为我唐氏族亲报仇雪恨。”
众人再次点头如鸡啄米:“是是是,没有异议。”
“那个,我等不如就……先告辞?”
有人脚下已经慢慢向门口移动。
叶碎金冷笑道:“我是大善人吗?你们来骚扰一场,就这样想走就走了?”
段锦喝道:“愣着干什么,都给我绑了!”
亲兵们一拥而上,不顾这些人哭着求饶,将人都绑了,按在地上。
领头人满头是汗,大喊:“娘子饶命!郎君饶命!我们不敢了!不敢了!”
叶碎金的眼神冷下来:“如今才知道不敢,方才怎么就敢?”
“唐家堡被霸占不是一日两日了,你们不曾来向恶徒索要过,怎地我来了,你们就敢?”
“口口声声自称是唐家人,唐小姐在堡里受辱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唐家人哭诉:“我等只是普通人家,恶贼杀人不眨眼。我等小民,怎敢相抗?大王饶命!”
大娘子已经变成了大王。
叶碎金冷笑:“我杀人就爱眨眼了?”
十郎忍不住问:“姐,要杀吗?”
这些人,真真是又可气,又可笑。可说要杀吧,似乎又不至于。十郎十分拿不准,故而询问叶碎金。
众人都看向叶碎金。
“杀这样的人只会钝了我的刀。”叶碎金转头对账房说,“清点一下人数,把那两成的田给他们均一下,按照咱们邓州的地价折算是多少?”
账房袖子里掏出小算盘,噼里啪啦一通,报了精确的数字。
“外面是他们带的人?”叶碎金问。
来的这些人是唐家远亲中有些体面的殷实人家,也都带有一二家丁,都侯在院子里。
大厅的门是轩敞着的,里面发生了什么,外面的随从都看得真亮。奈何院子里也都是带刀的青衫军,个个怒目。随从们只吓得腿软,却也不敢跑。
“派人跟着他们回去报信。”叶碎金道,“让每家按这个数字来交赎金。有金子交金子,没金子交银子铜钱,再没有,家里的绫罗绸缎,田产房铺,锅碗瓢盆,全给我端来。”
“这几个,给我吊到墙头去。谁家先交齐了,就放谁回去。”
一群人鬼哭狼嚎地被拖了出去。外面的随从小厮战战兢兢地被亲兵们押着出去了。
只恨老爷们贪心,非要来惹这群夜叉罗刹。
“姐,真叫他们给钱啊?”十郎还有点不信,总觉得像是强盗才做的事。
叶碎金无奈。
小孩子真是又天真,又单纯。
但她特意把弟弟们都一起叫过来,就是为了让他们看看,有些人可以多无耻厚颜。
她反问:“不然呢?任他们骑在我们头上拉屎,然后全须全尾地回去?”
都是富足中衣食无忧地长大的,这些少年现在已经能接受靠着与敌人的搏命厮杀夺取地盘、战利品。
但遇到这种看似手无寸铁的“良民”,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十郎挠挠头。
“十郎,还有你们,都要记住,”叶碎金严肃地告诉他们,“我们叶家自有家训,行得正坐得端,不行那等宵小之事,决不仗势欺人,尤其是良民百姓。”
家训素来如此。
九郎十郎正使劲点头,然而叶碎金话锋一转:“但是比这更重要的是,我们叶家,也绝不任人欺。”
“我们不去欺人,旁人想来欺我们的,便要狠狠地割他们的肉。让他们知道痛,以后再也不敢来。”
“今天这些人中,必有人要倾家荡产了。但那,难道怪我们吗?”
“唐家堡一直就在这里,从没挪过窝,从前他们怎么不来?无非是觉得叶家军行事规矩,欺负老实人罢了。”
“既有胆来勒索我们叶家,就要承受被狠狠割肉的惩罚。”
“这都是,咎由自取。”
果然如叶碎金所说,有几家是真的倾家荡产了。
青衫黑裤的叶家军过去,金银首饰、衣裳布匹都卷了走还不够,地契房契都搜出来,账房跟着估算,还不够。
实在是唐家堡资产真的不小,两成分摊到这十几个人头上,领头的富户尚能支付。其余跟着想去分一杯羹的普通族人根本没有这份财力。
最后,父母妻子儿女都被从自家的房宅里赶了出去。
青衫黑裤的叶家军当着乡亲邻里的面收了田地,封了宅子。
握着刀柄告诉围观的众人:“此户男人胆大包天,敲诈勒索我家大人。大人慈悲,饶他狗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如今人吊在坞堡墙头,按其勒索的金额缴纳赎金,这宅子,如今是叶家的了。”
父母妻儿大哭:“天杀的!早就跟他说别去!猪油蒙了心!”
乡亲四邻嗡嗡议论,很快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原来如此,啐!
青衫黑裤的叶家军不搜刮不欺凌,行事规矩。新来的话事人甚至定下的佃租都比从前轻了。大家好生感激,都说唐家堡来了个大善人。
可这世道,若无有雷霆手段,铁硬心肠,怎配做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