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叶三郎和叶八叔陪着裴家的队伍,一并押送自家的“祥瑞”往京城去。
四月初,叶碎金带着人回到了比阳城。
赵景文的事当然得给大家一个交代。
头头脑脑的人物都聚坐一堂,叶碎金向众人公告了这次的处理结果:
“我已经把赵景文许配给了裴家小姐。”
“项达以后跟着他。不回来了。”
“叶满仓背主,已经斩了。他留在叶家堡的家人已经处置了。”
“河口已经由我们的人接收。当初给赵景文的一旅人也带回来了。啊,还有谷城,是个添头。”
“房州裴家,值得结交。趁此机会,正好做个姻亲之家。以后大家守望相助,互为奥援。”
就很安静。
没人说话。
十郎的脸都是木的。
他六姐是怎么能用这么轻松的口吻带着笑说出“姻亲之家”四个字的。
他心里来来回回算了几遍,也不知道这个姻亲是从哪算起的。
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吗?
心累,不想长大了。
叶碎金无语:“你们那都是什么脸?”
一张张全是麻木的脸。
真是,在邓州的时候,叶三郎、叶八叔问清楚了情况也是这样,一脸麻木。
都太缺乏修炼了。
还是见识得太少。
须知这世上,为着利益,多少人都可以不要脸。多少不可思议、有违常理甚至伦理的事都不稀奇。
“四叔。”叶碎金道,“你那个八拜之交的朋友,你不是也送过一个妾给他吗?”
叶四叔有个交情很好的朋友,有一次去他家做客看上了他的妾,叶四叔就送给他了。
四夫人抱怨来着:“八两银子买回来的呢,说送就送了,就他大方。”
叶四叔觉得脑壳疼:“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对我们不重要,送出去还能结交朋友的。”叶碎金道,“你们想一想,是不是?”
“想开点,不要物伤其类。”
这一句一出,咳咳咳咳的咳嗽声响起了一片。
杨先生道:“其实一想,是这个理。大家脑子一时转不过来罢了。”
赠妾、换妾、买妾都常见。
赠妻虽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那,那总得揍他一顿吧?”十郎终于憋不住了。
他本来是打算亲自去揍的,长辈们硬把他给摁在比阳了。气死。
不过他使劲嘱咐过跟过去的五郎七郎了,一定要狠揍赵景文!
“不会连揍都没揍吧?”他问。
叶碎金道:“也不见四叔把小妾先揍个鼻青脸肿再送人啊?”
叶四叔:“咳咳咳咳!”
十郎跳起来:“五哥、七哥!你俩咋回事!不是说好了?”
说好了要连他和三郎、四郎、九郎和十郎的份一起揍的。
五郎道:“怪我啊?六姐把我们留在河口,都不带我去房陵!”
七郎道:“别吵了,这是六姐的决定。六姐愿意就行。”
十郎道:“那赵景文就这样了?干这孬事,他屁事都没有?”
一点惩罚都不受,十郎实在太不痛快了。
叶家的许多长辈也不痛快。
因同一个事,在不同的时机和状态下,给人的影响可以完全不一样。
前世,邓州才平,唐州才刚拿下一些地方,叶碎金尚无今生杀伐果决的魄力,没有破而后立。地头蛇各种使绊子,唐州不稳。
大晋的兵稳稳向南推进,压力迫人。
在那种情况下,所有人都捏着鼻子接受了和裴家的联手。
但今生,叶家走得顺畅。
比阳杀得干净。上马的隐户、藏地全给掀出来了,重新登册。
消息传开,后面各地再遇到叶家军,都乖巧了许多,不敢弄鬼。
唐州、邓州,四平八稳。
大家的需求就变了,变成了该揍赵景文个鼈孙一顿,出口恶气才对。
“他已经受到应得的惩罚了。”叶碎金却道。
十郎:“啥?是啥?快告诉我,让我高兴一下。”
众人也都支愣起耳朵。
叶碎金擡起眼。
“从今以后,他不再是我的夫婿,则我之所得,他皆不能再分享。”
“我家之力,他再不能借用。”
“他以后,只能靠自己。他若有本事在裴家混个风生水起,那是老天赏饭给他吃。谁也别不服气。”
杨先生从鼻腔中发出了一个轻轻的音,说不准是笑还是哼。
但奇异地代表了大家的感受。
叶碎金如今是什么情况——她可再不只是一个乡下土坞堡的家主了,她可是两州之主。
赵景文这波不管是图什么,他亏大了。
十郎还领悟不了这其中的内涵。到底是少年人,更在意快意恩仇。
待散了,他揪着段锦悄悄问:“那个裴小姐,是比六姐更好看吗?”
段锦白眼翻上了天。
“要不然赵景文到底图啥?”十郎问。
年轻郎君里面,十郎和段锦关系是最好的。真的是一起玩大的。
段锦便把裴家的情况告诉了十郎。
十郎似乎懂了:“这样啊……”
“十郎,别再像个孩子。”段锦道,“像大人一样想事情、看事情。”
十郎悍然拒绝:“大人一摊子狗屁倒灶的破烂事!我就不!”
他跑了。
叶碎金交待段锦了一个事让他去办。
“家仆出身的,凡有了官身的,一律放身。”
“直系一家子一起放。旁系亲戚,问他们自己的意思,愿意带出来的,也一起放。”
“凡放身了的,不管哪一房的,家人都不要在各房做事了。”
段锦应了,正要走。
叶碎金喊住他:“阿锦。”
段锦转身。
她道:“别忘了放你自己的。”
段锦拉着一张脸:“我无家可归的。主人要将我扫地出门去睡大街吗?”
他如今就住在叶碎金的刺史府,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单独院子。
叶碎金道:“你长大了,该立业了。你自然不需要搬出去,只先把身份放了再说。以后说出去好听。”
段锦贵为镇军大将军,旁人拿他没办法,便私底下讥笑他:永世家奴。
段锦却道:“我就不!”
也跑了。
叶碎金把蒋引蚨召来跟前,先问他瑞云号那边清账的事,还有后续的事。
蒋引蚨道:“第二批货已经给关将军送过去了。四老爷亲自押过去的,还和关将军喝了顿大酒,相谈甚欢。”
叶碎金去处理赵景文的事也不过才半个月的时间。
她“唷”了一声:“这是早就备好货了?就等着呢?”
蒋引蚨面不改色:“总得看看第一次的情况。我们商人吃官家的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说好了合作的,结果对方拿到货物就翻脸了,直接吞了。
商人只能自认倒霉。
公道是不可能有公道的。
好在关将军不是这等眼皮子浅的人。关将军显然是想做长线。
他既是爽利人,瑞号自然愿意长期合作。
叶碎金这个中间人也不能撇开,该给抽成的给抽成。
大家都赚钱,才是真赚钱。
叶碎金道:“你告诉瑞云号的人,我要买粮。”
这次比阳大户清理得干干净净,比阳的商业交给了瑞云号引荐来的商人。
叶碎金还给了瑞云号先行挑选的优待。瑞云号一如叶碎金所料,选择做粮食生意。
前世,叶碎金和瑞云号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呢?
就是蒋引蚨。
前世蒋引蚨就注意到叶碎金一直在募兵,他也一直默默观察。后又花钱打点各衙门里的文吏,拿到了税收的数据。
他通过计算和估量,敏锐地意识到,再这么增兵下去,叶碎金在粮食上就会有缺口。这个缺口未来还会越来越大。
他将此事写信给了东家。得到了瑞云号东家的授权后,他大胆地来到了叶碎金面前。
从此,瑞云号搭上了叶碎金,开始做粮食生意。
瑞云号是以作桑园、丝绸起家的。但他家身在南方,稻米一年三熟。往北贩粮,利润极大。
只当时,各地割据,豪强都对粮食控制得很严。
现有的大粮商都与割据势力有各种各样的联系。瑞云号一个丝绸桑园起家的,根本插不进手去。
只能干看着眼红。
蒋引蚨凭自己的敏锐成功瑞云号和叶碎金牵上了线。不仅成为了瑞云号的功臣,也成了叶碎金跟前的红人。
后来叶碎金发现,这个人特别好用。
再后来,蒋引蚨干脆就跟了叶碎金。
而瑞云号,前生后世,都有一颗火热的,想要做粮食生意的心。这一世,他家率先在比阳得到了机会。
而这个机会,依然是叶碎金给的。
蒋引蚨诧异道:“我算过的,我们军粮上没有缺口,唐州各地的常平仓,也都满了。”
唷。
叶碎金撩起眼皮,笑眯眯:“蒋掌柜关心的事可真多。”
蒋引蚨虽然的确被叶碎金派了许多活干,使唤得跟个陀螺似的。但军粮这块可还没轮到他插手呢。
真够积极主动的,跟上辈子一样。
“咳……”蒋引蚨讪讪,“那个,各种册簿过手,那个手痒,就顺手扒拉扒拉算盘。习惯了,习惯了。”
“蒋引蚨。”叶碎金问他,“瑞云号还给你开工钱吗?”
不等蒋引蚨回答,她便道:“他们给你拿着,没关系。可以给他们生意做,但是不能动我的墙角,让我吃亏。”
蒋引蚨对天赌咒:“决不敢!!叫雷劈死我!”
“以后,跟着我干吧。”叶碎金道,“这也是头一回。我也不狮子大开口。”
“叫瑞云号,给我弄三万石粮食。不许影响比阳本地粮价,不许动本地库存。”
三万石不算多,放这个量给瑞云号,算是允许他家探探路。
“弄好了,咱们以后长长久久地合作。”
“把我这句话带给你前东家——君不负我,我不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