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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在夫君登基前 正文 第126章 七日

    裴泽要达成的三个目标是:

    第一,让樊城袖手旁观不参战。不使他腹背受敌。

    第二,让叶碎金平安南下,不被断后,不被包抄。

    第三,实现第二的同时控制自家的损耗。

    裴家军不正面冲阵,而是像刮刀一样从外围掠过。

    每过一趟,便将襄阳军的队伍刮薄一层。先是皮,再是血,然后就是肉了。

    襄阳军吃了轻敌的亏,首战就让人打了个头破血流。

    是字面意义上的。因为领军的将领败退回城的时候,头盔没了,鲜血长流。一张脸被血染得好像登台唱戏一样。

    “是硬茬子!”他下马大骂,“缺德!”

    明明攻城的看着是软脚虾,结果迎战的像把钢刀。

    这亏吃大了。

    但可以看出来,房州的家伙短板是人少。

    樊城有六千驻军,襄阳城有一万驻军。所以叶碎金为什么馋呢,人家那地界,稻米一年三熟,就是能养得起这么多的兵!

    襄阳军吃个大亏,守将大怒,另点了精兵三千杀出去。

    裴家才打了一场,体力、马力和人的士气都消耗了。他新派出这三千却是摩拳擦掌精力充沛的。

    房州不大,也贫瘠,想来养不多少兵。守将仗着人多,想的是车轮战欺负裴家。

    孰料裴家军二战之兵,完全不是襄阳期望的疲惫状态。

    实际上因为身为辅助的一方而非主战的一方,裴家军有心要控制损耗,先前那一场裴泽和众人便都收敛着,不正面冲撞。

    导致杀意就没能好好地发散。

    不痛快。

    裴泽决定还是不收敛了。

    因为这种收敛其实与裴家军“每战皆死战”的精神是相违背的。

    “果然是不能自缚手脚。”裴泽道,“是我蠢了。”

    这半年地盘扩大了,手里有粮了,竟然在迎战时想着“保存实力”了。

    裴家军若无死战的精神,就失了军魂。

    听斥候来报,襄阳又出城来战,裴泽提刀上马:“儿郎们,走,去杀个痛快。”

    严笑按住颈侧左右扭扭脖子,跟着上马:“走!”

    裴家军再次滚滚而去。

    这一次,刚才憋得难受没发散够的,终于可以发散出来了。叫襄阳兵知道了什么叫越战越勇,越杀越猛。

    襄阳再一次鸣金收兵。

    “晦气!”襄阳守将骂道。

    但所谓一鼓作气二而竭三而衰。他第二轮要胜了也就罢了,偏又败了。士气掉得厉害。

    车轮战的想法破灭,今日只能作罢。

    他现在忧虑的是城外这支这么厉害,不知道南下那支又是如何。

    不管怎么样,得通知荆州。

    襄阳有多年训练的水军,往荆州报信也是派快船。

    孰料,裴泽的人守江边。竟支起了床弩。快船出了水门,行了一阵,才离开了襄阳的视线,便叫床弩给射翻了。

    船工和信使才从水里冒个头,便被流星似的箭矢射成了刺猬。人沉底,江水殷红了一片,又很快融进了水色里。

    裴泽收弓。

    他如今仍在男人巅峰时期,开的是三石的强弓。射程较军中弓手所用之弓,远了一倍。

    严笑道:“不知道叶大人他们走了多远了。”

    他们攻城了三日,叶碎金出发也三日了。

    裴泽转头望了望山与峡。山有层峦,峡有转折。自然是看不到的。

    严笑道:“她口粮该收紧了。”

    裴泽颔首:“该收了。”

    叶碎金叫段锦带人拔了前面的军寨。

    军寨沿路布防,主要是警戒的作用,驻军不多。段锦带人去趟平了军寨。

    叶家军搜了军寨库房,把寨里的存粮都收了去。

    可惜小小军寨人少,也没有多少粮。

    待扎营埋锅,叶碎金传下号令:“明日起,口粮减三分之一。”

    行军的速度和负重是成反比的。士兵带的东西越多,就走得越慢。行军能带的辎重是有限的,军粮当然也是有限的。

    通常,带三到五日的军粮。后续全靠补给。

    似这次叶碎金这种调兵行军,更是放弃许多辎重,减轻负重,提高行军速度。

    但人数越众,辎重便越多。纵军中只带了常规的军粮,但八千人的常规军粮,毅然是极大的负重。

    军粮是掺了豆子的炒熟粟米。

    若紧急,可以直接干吃。正常情况下,可以泡水吃,也可以煮成粥吃。

    还有极咸的碎腌肉,一起煮,比携带盐巴方便。不怕雨淋,还能饱腹。

    行军到第四日,口粮再次缩紧,每顿减到了正常的一半。

    第五日,减到了正常的三分之一的量。

    这时候,能明显地感受到人情绪的变化。

    就如叶碎金告诉过卢青檐的那样,几千男人一起饿肚子,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六姐,”五郎低声来问,“姓卢的真的可靠吗?”

    叶碎金只看着他。

    五郎讪讪,知道自己这问题问得蠢了。

    因答案只有“可靠”和“不可靠”。若不可靠,叶碎金怎么会信他。既可靠,又作何来问。

    五郎左右看看,摸摸肚子,道:“就饿肚子真是难受。”

    士卒口粮收紧,叶碎金不仅要求将领们一起,连她自己都是。

    她何尝不知道饿肚子难受。但此行,后方没有辎重补给,带的粮食若吃完了,士兵们立时就要哗变了。

    必须省着。

    “我们的补给在前面。”叶碎金道,“只要挨过这一路。”

    无论是邓州唐州,还是房州,都没有训练好的水军。叶碎金抢时间,她要抢在那位厉害的楚帝崛起之前南下,没有时间训练水军。

    若在水上与襄阳水兵相遇,习惯了陆战的叶家军施展不开。所以叶碎金选择了走陆路。

    走陆路,满眼都是山。

    他们携带的军粮撑不到有人烟的地方。

    必须省着,坚持到有补给。

    襄阳。

    若不算那些紧急征来凑人数的软脚新兵,裴泽这趟带了三千人马,给裴定西留了一千人。

    他以三千人扛襄阳的一万人扛了五日了。

    “大人。”严笑来问,“是不是可以退兵了。”

    他们今日才有刚打了一场。

    五天了,按照叶碎金和裴泽的约定,裴泽已经可以退兵了。

    但裴泽向南望去。

    正是春日生发时节,山色苍中带青,青中点缀着嫩色。草木密密累累,山峰层峦叠嶂。

    裴泽垂头沉思。

    “再坚持两日。”他毅然擡起头,做了决定,“再给她两日时间。”

    他再望了一眼南方。

    今日我不负卿,望有朝一日,卿……亦不负我。

    第六日,叶家军抵达了约定的地方。

    此是一处河滩,比着舆图,对照河道走向,山峦形状,就是此处没错了。

    叶家军已经粮尽。

    可河滩空阔,水波暗绿,说好的补给不见踪影。

    叶碎金握着腰后的刀柄望着宽阔水面,抿紧了唇。

    大家都不说话,看着她的背影,或是彼此对视几眼。

    三郎跨上一步:“六娘。”

    叶碎金道:“把空出来的驮马都杀了。”

    三郎道:“好。”

    段锦也紧紧抿唇。

    他也饿得难受。人饿极了的时候,真的会发疯。

    他当然不会发疯,但他担心八千人的队伍会发疯。

    队伍里已经有了怨言。有些人的眼睛已经饿得发绿。

    八千个汉子八千张嘴,纵把驮马都杀了,也喂不饱这许多人。

    段锦看了看叶碎金的背影。

    她就站在河滩上,望着水面,一言不发。

    段锦握紧了拳。

    卢青檐,靠得住吗?

    赫连响云站到了叶碎金身旁,和她一同望着水面。

    “你很信任那个家伙。”他道。

    叶家军从将领到士卒几都是北方人。卢青檐不仅是南方人,还生得貌如好女,不免有些格格不入之感。

    叶碎金道:“他会来的。他能做到。”

    赫连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若自天上俯瞰,沿着江流弯弯曲曲,在某处进入支流,便会看到某处泊着数只大船。

    卢青檐在船头一张椅中安坐,听着汇报。

    军中有斥候,他的手下自然也有这样的人,布置在山上,隐蔽起来眺望江岸。

    “她到了。”卢青檐点头。

    属下问:“郎君,我们现在出发吗?”

    既叶碎金做到了她承诺的,绕过襄阳,抵达约定之地,他们也该过去和她汇合了。

    卢青檐却轻轻地搓着手指,看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沉思。

    “再等等。”最后,他决定,“再拖她两天。”

    “可……”属下欲言又止。

    八千个青壮男人聚集在那里饿着肚子。属下光是想想都后背发凉。

    卢青檐轻轻一笑。

    “他们这些大人物,总是看不起我们商人。”

    二房去接触武安节度使崔家,便是去年立国称帝,国号为楚的那个崔家。半点没讨到好,赔了不小的一笔,还赔进去一个卢家的女儿。

    贵人们,根本不曾把他们看在眼里过。只当他们是肥羊,送到嘴边就啃一口。

    “就多饿两日吧,饿到深处才知道,我对她有多重要。”

    “若哗变?”

    “她若没本事压住,我也没必要上她这条船了。”

    第七日。

    裴泽坐在大石上,长柄大刀杵地。

    大家都在等他的指示。

    晨光打在裴泽的脸上,他睁开眼:“可以了,就今日吧。”

    襄阳一万人打不下房州的三千人,实在让人恼火。

    且襄阳守将实在担心南下的那一支敌军,可每每想去追击,总被房州军拦截狙击,实可恨。

    “给我盯住了水路。”他道,“南下这条路中间没有补给。他们带不了几日军粮,必是要靠后面往前面送。给盯住了,江面上但有两只以上的大船,必是辎重补给。”

    “定给我拦下。”

    “已经七日了,这些蠢货定然已经开始饿肚子了。便是往前冲,一时也弄不来这么多的粮食。待遇到前面我们的守军……哼哼,一群饿得脚软的蠢货,真以为襄阳这么容易绕过去吗。”

    “不读史书就是吃亏啊。可知数百年,多少白骨埋在了这条路的河滩上。”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一日果然出现了可疑的船队。

    襄阳守将立刻派出了水军去追!

    哪知道水军追上这一批船,竟是空船。船上水手跪地求饶:“大人饶命,我等都是良民,什么事也没犯过。”

    襄阳将领问:“何故空驶?”

    水手道:“有人雇我们往江陵去运货。”

    可要问运什么,不知道。什么人雇的,待去找,那人早不见了踪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离了船。

    将领便知不好,中了空船计。

    扣了几只船,急急赶回去禀报。

    守将听了,脱口问:“房州军呢?”

    将领道:“未曾看到。他们没有水军的,只在陆上作战。”

    待派了斥候去查看,灶坑都填平了,去摸,土都是凉的了。

    在襄阳水军追截“辎重”船的时候,房州军已经渡江北去,退兵了。

    “坏了。”守将明白了,“坏了。”

    “去追!”他气急。

    “追房州军吗?”

    “蠢货!追南下那支!”

    这一日,叶家军还在等。

    三郎和赫连走到叶碎金身边,对视一眼,三郎开口:“六娘?”

    叶碎金还是站在水边,望着宽阔水面。

    她知道,他们是来问她怎么办。

    “他若今日不来,明日我们拔营。”她道。

    “马军先行,急行军。先行突进到前方有人烟之地。”

    “然后,劫掠百姓。”

    军和匪是有区别的。为将之人得有底线。

    向百姓征粮和劫掠百姓也是有区别的。

    但眼前这么下去,只有劫掠能救急,甚至还不一定救得了。只是给队伍一个期望,即还没到绝路,还可以有办法。

    且以现在队伍饥饿的程度和躁乱的情绪,若与百姓相遇,再纵容劫掠的话,会发生什么,叶碎金在前世看到过太多了。

    “但卢玉庭,”叶碎金仍然道,“会来的!”

    她信念坚定。

    三郎和赫连忍着饥饿的难受,对视一眼,回去安抚队伍。

    第八日,叶碎金的眼睛幽黑得像深渊。

    赫连上前:“大人,不能再等了。拔营吧。”

    三郎也上前:“六娘……”

    他想说,错信别人没什么。谁都会犯错。六娘自前年夺取邓州开始,一次错都没犯过,已经是不可思议。

    可他话音才落,忽然队伍中鼓噪起来。

    “有船!有船来了!”

    “船朝着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