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碎金这种“X都X了”的句式,让所有人都眉心一跳。
“我们也不要闲着。”果不其然,叶碎金的手指按住了一处地方,“我们去打复州。”
她说着,手指却向东划去。
为什么要打复州,因为没办法,荆州和鄂州之间隔着复州呀。
她想要鄂州。
那跟手指不停,从复州划到鄂州,再向北,划过沔州郢州隋州。
再往北面便是唐州、邓州、均州。西面则是金州和房州。南面是归州、峡州、荆州。
如此,这整整一圈便把襄阳围在了中间。
而若拿下襄阳,把所有这些全部捏在手里,则襄阳、金陵和鄂州又构成了一个铁三角。
像一个楔子楔入了江南。
这样叶碎金即便人在北方,却能对整个江南虎视眈眈。
这些地方,不仅是粮仓,更是大江南北的水陆交通枢纽,南来北往不知凡几。
这其中巨大的利润,又反哺给军队。
叶碎金还可以养更多的兵。
大家都盯着舆图。
心脏有一点说不出的感觉。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可是……
怎么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呢。
“大人。”比起旁人,赫连总是更冷静,他问,“那我们以后,是要向北还是向南呢?”
叶碎金道:“现在还不不知道,先把这一块都抓在手里,再看形势。看哪边动荡,也得看我们自身的实力。”
众人顿感遗憾。
现在楚国乱了,正是大好时机,他们要是有晋帝几十万大军的实力,可能就挥师南下了。
然而没有。四五万比起邓州时候当然是螺旋翻倍,可还不足以吞掉楚国。
更重要的原因是,楚国有肃王这样的强人在。
柿子还是要捡软的捏。谋不动楚国,当然要去谋别的。
往东看,江南亦有几股势力,但拧不成一团。且“高盼”的荆南算不得什么,失一州两州对大势力来说不是大事。边境事本就是这样,今天你夺我一州,明日我夺你两州。
“高盼”动起来,没有楚国那么扎眼,不会引起别方势力的强烈反弹。
此时,楚国正乱,正好让“高盼”动起来。
旁人只会看到“高盼”在江南多了一个两个小州而已。没有人会想到,荆南已经易主,叶碎金能坐跨长江,贯通南北。
叶碎金居于幕后,他们便看不到“高盼”这扩张带来的长远的威胁。
“我们的时间有限。”叶碎金说,“必须赶在楚国内乱结束前拿下鄂州。”
大家都看她。
叶碎金道:“现楚帝打不过肃王的。”
荆南降将对楚国的情况更了解,纷纷点头。给老叶家军的军将解释:“楚国现在的地盘,一半是崔涪打的,一半是肃王打的。”
大约对自己平庸无能这件事内心里也明白,所以现楚帝一直很忌惮弟弟们,对弟弟们实在称不上是慈兄。
弟弟们原就不服他,如今肃王站出来了,数个弟弟都追随了他。
也是叶碎金的运气好,复州其实在楚国和别方势力之间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好几回了。
老百姓甚至对打仗都习惯了。
因这些扎根很深的势力有个好处,就是都还晓得不糟蹋自家的粮仓。哪怕一时被别人占了去,自己再抢回来就是了。
这一年的时间,叶家军的将领已经与水军磨合好了。叶家军从此有了新兵种。
荆州的民政,这一年也已经捋顺。叶碎金又可以亲自领兵。
复州和鄂州被打得有点懵,因也收到了消息说是楚国内乱,他自家还带着人往楚地去,想捞几个州,不想那边还没捞着,这边失了复州鄂州,得不偿失。
此时又不能回头,否则亏得太厉害,只好忍着一口血继续攻楚。
倒真叫他趁着楚国乱攻下了三个州。这一笔也不算赔。
只正想回头反攻鄂州复州的时候,楚军又反咬了回来,夺回了一个州。两边对峙着,暂时停了手。
十月,楚帝禅位肃王,楚国内乱结束。
但这时候,复州、鄂州已经落入了“高盼”之手。
“完了完了。肃王上位了。”高盼说,“肯定要打你了。”
叶碎金道:“你我一体,倒不必幸灾乐祸。”
“咳。”高盼收收嘴角笑意,“那你说,崔博要是来打咱们可怎么办?他得有二十万,不,得有三十万兵马吧?”
“他和他爹、他兄长可大不一样。他是个狠人。”
“以前他爹老了,他哥无能。咱们这里才安稳。如今他上位了。啧啧啧~”
叶碎金问:“如果是你,你怎么办?”
高盼把手一袖:“我当然立刻马上就称臣。”
叶碎金:“那就称。”
高盼:“……?”
叶碎金催他:“愣着干嘛,去写降表啊。”
她特意嘱咐:“言辞恳切些。姿态放低些。”
高盼:“……”
肃王崔博登基称帝,成为了楚国的第三位皇帝。
他囚禁了退位的兄长,安抚了众兄弟,收拾整理因内战而狼藉的国内。待都落定,新楚帝立刻调头,杀向了内乱时丢失的那两州。怎么吞进去的,怎么给他吐出来。
收复了一州的时候,收到了荆南节度使高盼的降表。
高盼称臣。
“算高胖子识时务。”楚帝嘴角扯扯。
因楚帝早早就想拿下荆南了。只最后这几年,崔涪身体不好,担心未来动荡,不但不支持他出兵荆南,还帮着他的兄长打压他,一直在收权。
高盼这降表若来得再晚些,等他收回这两州,可能就捎带手要打荆州了。
高盼没想到叶碎金这么年轻,也能像他一样在政治上这么厚脸……咳,像他一样政治上这么成熟。
说称臣就称臣啊,这身段柔得。
若是年轻气盛低不下头的,容易死得早。叶碎金这样的,高盼反而心里更踏实了。
叶碎金不是第一次玩这手了。
不过楚帝不是晋帝。
晋帝那时候还在打伪梁,他急于安定周边,叶碎金不仅第一个称臣,而且特别有眼色,会搔他痒处,会给他擡轿子。晋帝一高兴,大手一挥,就免她三年税赋。
一直到到今年,叶碎金都还没给晋帝缴过税,上过贡。
楚帝就不一样了。
楚帝四十多岁不到五十,已经过去了男人的巅峰年龄,但他雄心未老,就算过不了江,也有心想要收拾江南。
人生的最后一把火,想尽情燃烧。
“高盼”的降表非常谦恭,甚至主动表达,如果楚帝东进需要,他愿意拿鄂州给楚帝借道。
“高盼”这般有诚意,楚帝倒是也接受了他的称臣,亦承认了他对复州、鄂州的所有权。
但他可不是让人占便宜的主。
他给荆南下达了纳贡的指标。
果然强人的便宜不好占。
但荆州富庶,也不是纳不起。
叶碎金道:“好叭。”
花钱买南边的太平。
楚帝以霹雳雷霆的速度收复了二州,过完一个新年,继续挥师东进。
楚国在新皇帝的带领下,呈现一片兴旺之势。
唐州也过了年。
十二娘问叶四叔:“六姐和我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叶四叔道:“你姐刚拿下复州、鄂州,一时半会回不来。”
十二娘非常想念叶碎金。
她在比阳县衙做了差不多两年,如今,被杨司马调到了刺史府。
到了这边,顿感压力倍增。
能在刺史府做事的人,自然不是县衙里的文书们能比得了的。
偶尔,貌不惊人的同僚,便能说出令她惊艳的话,或做出让她钦佩的事。
你不能小瞧任何一个人。
十二娘深深地感到,聪明人太多了,能人太多了。
她的老师陈令也是支持她出来做事的。
细论起来不难理解。
什么女儿家不女儿家的,以陈令的视角来看,这是刺史府里有一个他的学生。
自然这个学生走得越高,对他这个老师来说就越好。
利益,又是利益。
十二娘完全理解。她已经完全懂得了官场或者说男人的世界里的这些基本规则。
人与人之间由利益绑定。利益稳定时关系就稳定。
若一段关系破裂,哪怕表面看上去是感情的破裂,那也一定是利益伤了感情。
听闻叶碎金已经攻占了复州和鄂州,十二娘当然为叶碎金高兴。
也为自己自己高兴。
因为她的利益与叶碎金一致,她还受叶碎金庇护。当然有姐姐的好,才能有妹妹的好。
她随即又想到,六姐真厉害。
六姐把所有人都用利益绑定在她的战车上。每个人为了共同的利益都不松懈地在付出努力。
这辆战车,到底最终会驶向何方呢?
那自然是,调头向北。
楚帝东进,欲要收拾江南。叶碎金也不能闲着。
她趁楚国动乱攻下了复州和鄂州后,折向向北打沔州、郢州和隋州。
裴泽这边,却遇到了麻烦。
因他打下了金州和洋州,正攻梁州。
梁州这个地方,无论是民风、民俗,语言还是饮食习惯,实该归属蜀地的。
但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把它的行政区划归到陕地去。
因梁州乃是蜀地门户,譬如裴泽想打蜀国,只有几条为数不多的路线可以选择。他便选了梁州。
梁州作为蜀地门户,若行政区划上归属蜀地,则蜀地就可以完全封闭,自成一个区域,更易割据。
对皇帝来说,这怎么能行。
所以像梁州这样明明是一地的重要所在,却被规划给了另一地统领,其实是很常见的。
这就是为什么从舆图上看,各道的形状非是整整齐齐,而是犬牙交错的。
这是政治的智慧,统治的艺术。
而裴泽遇到的麻烦是有人跑到晋帝面前去告他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