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彧给大家讲课的时候,阿平就趴在他肩上,听着他的声音慢慢入了睡。学生们看着这幅画面,都觉得怪好玩的。
裴凛之看萧彧抱着孩子上课,过一会儿就要换一只手,知道那家伙沉,便找了张椅子过来,让他站累了能坐下休息一下。
上完课,萧彧赶紧抱着熟睡的阿平送到徐江家去。徐江娘将他让进里间,萧彧将阿平轻轻放到床上,刚盖上被子,阿平就嗯嗯扭动起来。
萧彧连忙轻拍他的肚子,哄他入睡。等确定睡着了,这才出门来,去听孟洪讲课。
结果孟洪的课还没上完,徐江娘又抱着哇哇直哭的阿平找来了,她一脸歉意:“对不住,郎君,阿平醒来哭得厉害,我怎么也哄不住。他急得满头都是汗,我怕哭坏了,就抱过来了。”
萧彧有点哭笑不得,他接过阿平:“给你添麻烦了,还是我来吧。阿平不哭,乖宝宝不哭。”
他轻拍着阿平的背,神奇的事发生了,原本还哭得撕心裂肺的阿平渐渐止住了哭声,伤心地抽噎着。双臂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里,仿佛怕一睁开眼又不见了人影。
徐江娘惊奇地说:“阿平已经开始认人了,他要你哩。”
萧彧说:“那还是我先带着吧。”
徐江娘嘱咐他:“你晚上给他包个尿片,夜里得起来给他把一两次尿。还要舀点水放床头,口渴了要喂水。”
“好。”萧彧心里在哀嚎,难道以后真要自己带了?
他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怎么就认准了自己,自己跟他也就多认识了半天而已,要说比别人多一点的交情,恐怕就只有那泡尿和喂了两次饭。
因为阿平,萧彧也不敢在外面多停留,不等夜间课堂结束,便抱他回去了。
裴凛之回来的时候,萧彧已经睡下了,阿平就躺在他的臂弯里,睡得正香。裴凛之进来,萧彧便睁开了眼:“回来了?”
裴凛之嗯了一声,问:“郎君要带他睡吗?”
萧彧苦笑:“要不你带他试试?”
裴凛之说:“还是算了,这么小的孩子,我不知轻重,怕伤着他。”
“那就只能我带了。你帮我找个马桶来,夜里给他尿尿用。”萧彧嘱咐他。
裴凛之出去了,找了个木盆来,放在床边:“夜里就不灭灯了,亮着吧。免得你起来摸黑看不见。”
萧彧看看那盏油灯,笑道:“照一晚上,真够浪费的。”
裴凛之看着他,殿下救助他人时花钱眼睛都不眨一下,自己照一晚上油灯都觉得浪费:“那郎君起床时叫我,我给你点灯。”
萧彧连忙说:“别,那还是亮着吧,一盏油灯也烧不穷。你将油灯放在青砖地板上,免得老鼠或者猫不小心碰倒了走水。”
“好。”裴凛之将油灯放在地上,确认完全安全才回房去睡。
萧彧头一回带娃,毫无经验,自己也还是个长身体的大孩子,正是最渴睡的年纪,刚睡的时候,还记得要给小家伙把尿,结果睡着后就全忘了。
直到感觉身下一股湿热,他猛地惊醒,才发现阿平在床上画地图,一泡尿洇湿了半张席,自己的衣服也被尿浸湿了。
“我的娘喂,小祖宗,你是你爹派来惩罚我的吧!我也没欠他的啊。”萧彧赶紧将自己的衣服脱了,扔在地上,这才去抱阿平,小崽子睡得美滋滋的,还冒着鼻涕泡,尿片和身上的衣服也都湿透了,萧彧欲哭无泪,“你是不是尿精投胎啊,明明那么小,怎么这么能尿啊!”
他正在脱阿平的衣服,裴凛之便推开了他的房门:“郎君,怎么了?”他一推门,便看见光着上身的萧彧弯腰在床前忙活。
萧彧看见裴凛之,哭丧着脸控诉:“凛之,你这个臭小子欺负我,把我的床全尿湿了,我的衣服也湿了。”
裴凛之听见这话,便忍不住想笑,但还是忍住了:“郎君忘记起来给他把尿?”
萧彧瘪着嘴:“睡忘了。怎么办?我要再洗个澡,这小子也被尿泡过了,也得洗洗。”
裴凛之看着少年单薄匀称的身体,有一股难言的诱惑,他喉头滑动一下,将视线移开,说:“我这就去给郎君打水洗澡。”
“这会儿还有水吗?”萧彧想着大半夜还得烧水,就觉得无比烦恼。
“应当有的,烧水也不麻烦,等等就好。”裴凛之走过去,将薄被拿起来披在萧彧肩上,“先裹上,给阿平也裹上,别着凉了。”
现在天已经开始热了,萧彧并不怕受凉,但到底是海边,又是半夜,有点凉的,何况阿平小,抵抗力弱,便抱着阿平,用被子将两个人裹上,心想这被子也不能再盖了,得洗。
阿平尿了那么大一泡,丝毫不受影响,此刻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萧彧怀里,嘴巴还吧唧着,仿佛吃了什么好东西。
裴凛之很快便返回:“水好了,夜里用完水后,他们往锅里添水了,还有余温,正好给郎君和阿平洗。”
裴凛之为他们掌灯照亮,萧彧抱着阿平去了浴室,裴凛之点亮浴室中的蜡烛,退出去:“郎君洗好叫我。我就在门外。”
萧彧先舀水给自己和阿平冲洗了一番,这才跨进浴桶里,但是抱着个孩子洗澡真不容易,何况还是个睡着了的婴儿。只能先给阿平洗干净,叫裴凛之进来把他抱走,才能自己洗。
裴凛之找到那件已经晾干的云锦给阿平裹上,抱着娃在外面等萧彧。
萧彧洗完之后,非常尴尬地发现,他没带换洗衣裳进来。他犹豫了片刻,才小声地说:“凛之,你还在吗?”
裴凛之说:“郎君,我在。”
萧彧干咳一声:“帮我拿一下换洗衣裳,我忘记带来了。”
裴凛之含笑说:“郎君等我一下。”他回去将阿平放在自己榻上,给萧彧找到干净衣裳送过去。
萧彧尴尬地穿好衣服,重新回到房间,这才想起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自己的床被尿湿了,没法睡了。
裴凛之站在他身后:“郎君还不睡?”
萧彧扭头看着他,苦笑:“怎么睡?我的床都被那臭小子尿湿了。”
“当然是跟我一起睡。”裴凛之理所当然地说。
萧彧顿时窘迫起来,虽然跟裴凛之同榻而眠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在明白他的心意之后,就显得无比尴尬了。
萧彧灵机一动:“要么我去对面那个房间睡吧。”他指的是裴凛之原来那个房间。
裴凛之安静地看了他一会,不疾不徐地说:“郎君,那边的床需要清扫才能睡。而且阿平夜里需要把尿,你能起得来?”
萧彧迟疑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说:“我觉得应该能。”
裴凛之忽然笑了,露出亮白整齐的牙,萧彧看得心儿突然怦怦跳起来,赶紧垂下眼帘,裴凛之将手抬起来,轻轻摩挲一下萧彧的发顶:“若是没起来,郎君下回再往哪里搬?”
萧彧脸发红:“我肯定能起来。”语气很坚定,但底气明显不足,除非有闹钟,他才能确保能起床,然而这里并没有。
裴凛之说:“若是阿平以后要跟郎君睡,那我便跟你们睡一张床,夜里我来给给阿平把尿。郎君也就不用担心起不来夜。”
萧彧整个人都傻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没、没这个必要吧。”
裴凛之笃定地点头:“很有必要。除非给阿平找个他能接受的乳母。”
萧彧喉头滑动了一下,有些紧张地说:“那我明天再去试试。”
裴凛之凑到萧彧跟前:“那也得明天,今晚肯定是不行了,睡吧,郎君。”
萧彧红了脸往后退一步,知道今晚是躲不过了,便上了裴凛之的矮榻,还好有阿平在中间,能免去不少尴尬。
萧彧以为自己会尴尬得睡不着,显然是想太多,他睡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因为早就习惯了裴凛之的味道和呼吸,这种安心感令他的身体比主观意志要顺从得多。
裴凛之倒是因过于激动而失眠了,他侧过身,用胳膊枕着脑袋,在晕黄的灯光下贪婪地用视线描摹着萧彧的面部轮廓,克制住想去摸摸他确认这不是做梦的冲动。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能再次与殿下同榻而眠,这还得多亏这个从天而降的小世子。虽然他有点恼火越王这种不负责任的做法,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算是歪打正着帮了自己的忙。看着这件事的份上,他决意对这小世子好一点。
萧彧是被吵醒的,有人在啃他的脸,弄得他的脸湿乎乎的,他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结果摸到一个柔软的小脸蛋,倏地睁开眼,便看见一个肉乎乎的小家伙在啃自己的脸。
萧彧一惊,顿时想了自己刚刚晋升奶爹一职,此时天色已经亮了,裴凛之不在房内,榻上只有他和阿平,他坐了起来,抱起阿平:“小捣蛋,你醒了,尿了没有?我给你把尿。”
他抱着阿平起来,到外面去把尿,结果吹了半天口哨,也才尿出来一点点,很明显,早就被人把过尿了,而那个人,只能是裴凛之。
萧彧笑起来,自己又给睡忘了,多亏了裴凛之,不然小捣蛋又要尿床了。
他将阿平放在矮榻上,自己去洗漱。洗完回来想顺便给阿平擦一把脸,却发现阿平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矮榻,正满地爬,见到萧彧,兴奋地朝他爬来,并冲着他嚷嚷,说着谁也不懂的小人国语言。
萧彧赶紧过去将人抱起来:“小祖宗,你是怎么下来的,没摔着吧?”虽然矮榻不高,那也有一尺半的高度,他真想象不出来他是怎么下来的。
他将人抱回榻上,又给他擦洗了脸和手:“在床上老实待着,别再下来了。”转身去搓帕子,刚出门,又下意识地回头,便看见刚才还仰面朝天的小家伙正努力地翻过身,然后膝盖手并用,飞快挪到了榻边,伸直了小短腿使劲往下够。
萧彧看得目瞪口呆,这个适应能力可不是一般的强,他赶紧转身去接:“你可真能耐啊,当心摔着!”话未落音,阿平便一个屁墩儿坐在了地上,萧彧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阿平,你没事吧?”萧彧都快吓出心疾了,赶紧将人抱了起来。
阿平屁事没有,满脸淡定从容,仿佛不知道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风险。他抱住了萧彧的脖子,在他脸上继续啃,啃得萧彧刚刚洗干净的脸上又沾满了口水。
萧彧又好笑又无奈:“你这胆儿可真够肥的,谁叫你这么下床的啊,万一重心不稳,就会摔个四脚朝天,磕到头了别跟我哭。”
阿平伸着手,指着外面,显然是想出去玩,萧彧便扔下没搓的帕子,转身出门。
刚走了几步,又想起来什么,折回来,将阿平放在背篓里,然后将背篓背了起来,这样就省力气多了,毕竟长时间抱一个十几斤重的大胖小子,可真不是件轻省活儿。
有了背篓,就能解放出两只手来,想做点啥都容易。
妇人们正在厨房里做朝食,见他们过来,问起昨晚的经历,得知阿平尿湿了他的床,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吴家娘子说:“郎君自己还在长身体呢,夜里肯定醒不来,还是得我们女人带,男子哪能带孩子呢。”
萧彧虽然不赞同她这个观点,但也承认自己照顾不好阿平,便说:“昨日徐大娘没法带,今日换个人吧。”
吴家娘子主动说:“要不交给我吧,我来帮你带。”
萧彧笑着说:“那敢情好,我只担心你活儿多,又要照顾阿平,会太辛苦。”
“不碍事,我从前带几个孩子,又要下地又要做家事,都能应付得过来。”吴家娘子信心满满。
萧彧想了想:“那白天我带着,晚上你试试看能不能带得了。”
吴家娘子说:“要带孩子,白天就得带着,否则到了晚上,他定要找熟悉的人,我肯定哄不住。”
萧彧说:“那现在就交给你?要不还是午后吧,你先忙。上午我可以带着他上课,不耽误你干活。”
吴家娘子上午正好有事忙,便说:“那等午后我再来带。”
阿平要单开小灶,萧彧便在小厨房里给他熬了白米粥,清蒸了一条鱼,喂给阿平。
小家伙对吃的来者不拒,而且食量很大,仅这一点,不知让多少家长羡慕。
上课的时候,萧彧便将阿平带到课堂里,大孩子们上课,阿平便坐在他的背篓里吃蜜饯。阿平是个典型的吃货,有了吃的便专心致志,不哭不闹,只是偶尔高兴了会发出咿呀之声,给课堂平添几分喜感。
好在没有完全捣乱上课秩序,在萧彧的提心吊胆中,还是顺利坚持了下来。
下了课,孩子们便都围过来,捏着阿平的小胖脸和小胖手,喜欢得不行,还有的将自己心爱的玩具都送给了他,简直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阿平的性格也极好,爱笑,胆子大,白日里谁抱都行,跟谁玩都可以。萧彧觉得,让吴家娘子多带两日,应当能带得了阿平。
午后,吴家娘子过来接阿平,碰上萧彧同阿平正在午睡。
裴凛之在厅里做箭矢,见了吴家娘子,问明来意,便说:“听闻大郎媳妇怀上了,恭喜啊。”他晨间操练时,听见那些年轻人在调侃吴家大郎动作快,这么快就要当爹了。
吴家娘子笑逐颜开:“多谢裴郎君关怀。”
裴凛之说:“我同郎君商量了一下,你家里养了蚕,大郎媳妇又身子重,需要人照顾,你家中事多,还是不麻烦你照看阿平了,我们另外寻人。”
吴家娘子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谢谢二位郎君体恤。那我就先回去了,家中蚕大了,吃得多,双儿一个人忙不过来。”双儿是吴家大郎的媳妇,她是家中唯一没来萧家做事的人,不过养蚕实则也是间接在帮萧彧做事。
昨晚阿平闹腾得狠了,萧彧午觉睡了一个时辰才醒,睡醒了人还是懵的。等他清醒过来,发现原本一起睡午觉的阿平不见了。
他赶紧跳下矮榻,连木屐都没穿就光脚出来了,下一秒便听见阿平激动的欢笑声。
定睛一看,裴凛之正坐在天井中的石凳上,一条腿交叠在另一条腿上,而阿平正趴在他那条翘起的腿上,随着裴凛之抖动着腿上下晃动着,一边晃动一边大笑,显然十分喜爱这项活动。
萧彧从未见过裴凛之这么慈爱的一面,原来他也会宠孩子。萧彧面上含笑,走过去,在裴凛之旁边坐下来。
裴凛之察觉到他来了,便停下来:“郎君醒了?”
“我睡了多久?”萧彧打了个哈欠,看了一下屋檐的阴影,“阴影到这儿了,已经申时了吧?”
“见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裴凛之牵着小家伙的双手,将人轻轻放到地上。
阿平见到萧彧,急切地往他身上扑,显然已经认出萧彧了。
萧彧张开双臂,将人抱起来:“阿平乖,跟裴叔叔一起玩有意思吧?”
阿平在萧彧腿上坐好,小脸蛋使劲在他怀里蹭,显然不管跟谁玩得热络,最后还是最喜欢萧彧。
裴凛之看着他,忽然小声地说:“越王与郎君有几分像,他该不会把你当他爹了吧?”
萧彧笑了:“是吗?我怎么没觉得我跟老三像。”
裴凛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换了一个:“方才吴家娘子来过。”
“哦,应该是带阿平的。”萧彧想起来这事。
裴凛之说:“我让她回去了,大郎媳妇怀孕了,应当需要人照看。咱们另外选个人。”
萧彧说:“那她是没有时间。那咱们选谁呢?”
裴凛之说:“让小春或者鱼儿吧。他们白日帮忙照看阿平,晚上我们自己带,我来给阿平把尿。”
萧彧歪着头看着裴凛之,不说话。
裴凛之故作镇定,看着萧彧:“郎君觉得还有谁会更合适?”
萧彧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那暂时就这样吧。”家中那些妇人,不是年岁太大,就是自己正好也带着幼儿,要不就是身体不好,还真就是徐江娘和吴家娘子合适。
裴凛之嘴角微翘:“郎君让小春还是鱼儿带?”
萧彧说:“小春吧,她之前带过根儿,有经验。”
根儿是那帮孩子中年龄最小的一个,现在三岁了,已经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上课。因为不愿意跟着老人们,老人们要干活,又怕小的乱跑,便用绳子绑在小的腰间束缚住,不让跑远了。小的都不喜欢受束缚,便都跑来上课了。
裴凛之说:“郎君自己抚养,便不能避嫌了,只怕有心人做文章。”
萧彧看着怀里的阿平,小家伙一脸天真无邪地把玩自己的衣带,真不想将这么可爱的孩子牵扯到权力的漩涡中去,便叹息说:“这孩子也算跟我投缘,我就不信护不住一个孩子了。”
“不是怕郎君护不住这孩子,而是怕京中的人对郎君忌惮。”
萧彧看着他:“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又没说要收他为儿子,他就跟咱们家所有的孩子一样,都是无人认领的孤儿,他的身份不会公开,这衣服往后是不能穿了,玉也不能带了,将我以前的衣服改一改给他穿吧。”
“既然跟别的孩子一样,那也穿粗布吧。”裴凛之说。
“那也用我的旧衣服改一下。”萧彧说,穿过的旧麻布衣更为柔软,适合给孩子穿。
就这样,阿平成了萧彧家收养的众多孩子之一,唯一不同的是,他晚上是跟着萧彧和裴凛之一起睡的。
数日后的清晨,萧彧还没醒,便听见吉海在门外喊:“郎君,郎君,我们抓了几个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