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非常丰盛美味,但是吃得有滋有味的好像只有阿平。
大家都看出萧彧和裴凛之的情绪不对,仔细看,裴凛之的脸上是一丝过年的喜色都没有,眼圈甚至还有点红,萧彧也笑得很勉强。
成年人都善于察言观色,见家主不高兴,都不敢大声说话。又没有孩子们在场活跃气氛,整个年夜饭吃得沉闷无比。
幸而阿平还没学会察言观色,在萧彧和裴凛之身上爬来爬去,吵着要肉吃,有他在调节气氛,这顿饭才没把所有人给憋死。
裴凛之就没怎么吃,主要都在给阿平喂饭。
萧彧也食不知味,胡乱吃了几口,偷眼去看身旁的裴凛之,他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周身散发出一股抑制不住的悲伤。不由得有些后悔,不该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告诉他这件事的,起码也要过了这个年吧。
萧彧注意到席上其他人早已停箸,端坐在那儿不动,看样子是都吃完了,只是在等自己散席,便挥挥手:“吃完了你们就先走吧,不必讲那么多规矩。”
于是护院与厨娘们都纷纷撤了杯盘,退下去了,只剩下赖峰和关山还没动。
赖峰说:“阿平,吃饱了吗?吃饱了我带你去玩。”
阿平嘴里还含着一口饭,含糊地说:“饱了。”
萧彧说:“饱了就去玩柚子灯吧。”
阿平想起来自己的新玩具,赶紧跑了。
赖峰和关山都起来,带着阿平走了,整个饭厅就只剩下了萧彧和裴凛之。
萧彧看着裴凛之的饭菜,除了被阿平吃了些,几乎就没怎么动,他忍不住劝说:“凛之,你吃点吧。”他知道裴凛之习武之人,食量比常人要大。
裴凛之轻轻摇头,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往地上缓缓倒了一杯,接着又倒了第二杯、第三杯。
萧彧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我知道你难受,但这种事,我们都无能为力。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从来没有出现过。”
裴凛之扭头看着他:“你究竟是谁?”
萧彧叹气,看看四周,说:“这事不适合在这里说,回房说吧。”
裴凛之跟默默地跟着他,将杯盘送到厨房,两人又回到了书房。已经有人将灯点上了,晕黄的灯笼在房中照出了一片温暖的区域。
萧彧在桌边跪坐下来:“我也叫萧彧,与你的殿下同名。来自一个你无法想象的遥远时空,那里的生活与这里大相径庭。我原本是一名研究杂交水稻的研究员,所以你白日看到的,便是我的本职工作。”
裴凛之喃喃地说:“难怪。”他用的那种办法,太过匪夷所思,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
“所以你现在该明白了,我为何对称王称帝没有任何兴趣,因为那跟我原本的生活相去甚远。”萧彧摊开手苦笑。
裴凛之看着他:“对不起,把你推到了这一步。但我不打算退却,只能麻烦你继续向前了。”
萧彧继续苦笑:“我好像也无路可退了。谁叫他原来是太子呢,萧祎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我已经认清现实和自身的处境。”
裴凛之点点头:“你明白就好,我还是会像守护殿下一样守护你。”
尽管他这么说了,萧彧还是觉得裴凛之对自己的态度变得恭敬疏离起来。
到了睡觉的时候就证实了。
裴凛之还是像往常一样给他打了洗澡水,等他洗好澡回到房间,裴凛之却不在。
不仅裴凛之不在,阿平也不在,萧彧想起自己做的那盏走马灯,便去书房提灯,结果发现走马灯也不在。
他转过身,裴凛之站在门口,说:“走马灯被我拿到赖峰房间去了,从今晚起,阿平就由赖峰陪护吧。”
萧彧眨眨眼,看着裴凛之:“哦,好。”
两人回到房间,裴凛之从床上抓上自己的枕头,说:“我到隔壁去睡。郎君早点歇息,有事喊一声就好,我能听到。”
萧彧舔舔唇,这唱的是哪一出,知道自己不是他的殿下,所以跟自己一起睡尴尬了?还将阿平都交给赖峰了。
“好吧。”萧彧也没多说什么,脱鞋上了榻。
裴凛之替他吹灭了灯,屋子里陷入一片浓稠的黑夜之中。
这本来是一个极其寻常的夜晚,但萧彧已经不知多久没熄灯睡觉了,躺下之后,他便有一种压迫感,仿佛所有的黑暗都无形中朝他压了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安地翻了个身,将被子蒙住头,跟自己默念,熄灯睡觉才健康,亮着灯睡会抑制褪黑素分泌。不一会儿,他又从被子里钻出来,被窝里憋得难受,空气不新鲜。
萧彧闭上眼睛开始数羊,数着数着,便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他竖起耳朵,是阿平在哭?
哭声越来越响亮,确实是阿平在哭。萧彧便从床上爬起来,找到木屐穿上。虽然没有灯,但适应黑暗之后,便也能大致辨物,他安全无虞地摸到门口,打开房门。
院子里的光线比室内的更亮一些,因为赖峰的房间还亮着灯,隔壁裴凛之的房间灯也没灭。
萧彧走到赖峰的房门外,敲了敲门:“阿平,阿平,你在哭吗?”
赖峰很快就将门打开了:“郎君,阿平吵醒你了吗?”阿平正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萧彧问:“阿平怎么哭了?”
阿平听见他的声音,赶紧转过身朝他张开手臂,委屈巴巴地叫:“郎君。”
萧彧伸手抱过他:“阿平不哭,郎君抱。”
阿平一边抽噎一边说:“我要跟郎君睡。”
赖峰尴尬地说:“阿平不愿意跟我睡,非要跟郎君谁,但是裴郎君说了以后让我照顾他,不能打扰郎君睡眠。”
“无妨,还是跟我睡吧。”萧彧抱着阿平回了自己屋。
整个过程中,裴凛之都没开门出来过问一声。
阿平回到萧彧房间后,就停止了哭声,抽抽噎噎地蜷缩在萧彧臂弯中,紧紧抓住萧彧的衣服,生怕又被送走。
萧彧轻拍着他的背,哼着儿歌哄他入睡。
阿平睡在身边,萧彧发现,没有灯,他也不再像刚才那样觉得无比压抑了,白日干活辛苦了,困意很快袭来,迷糊中,他还在念着,只要夜里记得起来给阿平把尿就行。
但是很不幸,他就没有给阿平把尿的经验,以往都是裴凛之起夜把尿的,所以毫不意外,阿平又尿床了。
阿平一尿床,萧彧就醒了,但是太晚了,床已经被尿湿了。
萧彧沮丧地坐起来,无奈地叹气:“臭小子,你就不能自己醒来叫我一声吗?哪怕是哭两声也好啊。”他将尿湿的被子、衣服全都扔到床下。
门外有人敲了敲门:“郎君。阿平该把尿了。”是裴凛之的声音。
萧彧光着脚去开门:“来晚了,他已经尿了。”
裴凛之看着有点反光的身体,说:“郎君又被他尿湿了?”
萧彧摸黑回到床边,将阿平抱起来,将尿湿的席子也扯到地上:“可不嘛,就跟溃堤似的,一泻千里,这小尿桶。”
裴凛之过来,从他怀里抱过阿平:“去我房间睡吧,我给郎君打水来洗一洗。”
时光仿佛回溯,又到了当初阿平刚来的时候,经历简直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阿平长大了不少,尿量更大了些。
萧彧躺在裴凛之的榻上:“对不起,大半夜的又折腾你。”
裴凛之说:“对不起,是我没安排好。明日开始,阿平随我一起睡吧。”
言下之意,还是要让萧彧自己睡。
萧彧打了个哈欠:“阿平若是愿意跟你,当然可以。”
有阿平和裴凛之睡在身边,萧彧很快就睡着了。
裴凛之再次彻夜无眠,他曾经那么渴望与殿下靠近,如今却有点不敢,他弄不清自己愿意靠近的是殿下,还是面前的这个人。
他的殿下,到底算是活着,还是已经离开了?如果活着,为何他的身体里却住着另外一个人的灵魂,如果离开了,为什么他还这么鲜活。
活在殿下身体里的这个人,又跟殿下是什么渊源呢?总不能无缘无故出现吧,这种事是闻所未闻。
抑或是殿下因为受伤,头脑产生混乱,让他臆想出来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裴凛之脑海中一片混沌,他不知道这个世间到底怎么了。他甚至有点后悔去盘根问底,管灵魂是谁,只要还是他的殿下就行。
然而真相已经揭开,再也盖不回去了。
元旦日,萧彧神清气爽醒来,裴凛之已经起来了,正在给阿平洗脸。
萧彧看着裴凛之的黑眼圈,估摸着他一宿没睡,但也假装不知:“打阿平屁股,阿平不乖,晚上又尿床。”
阿平赶紧跑过来,将手里的米饼拿给萧彧:“郎君吃米饼,阿平乖,不尿床。”
萧彧看见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忍不住在他额头上亲一下:“小滑头,还知道贿赂我,这次就原谅你了,没有下次啊。”
“嗯,没有下次。”阿平乖巧地点头。
裴凛之说:“稍晚点衙门中人回来拜访郎君,村中也会来人,郎君抓紧时间洗漱更衣。”
萧彧伸了个懒腰:“好嘞,这就来。”
萧彧洗漱完毕,吃了朝饭,来拜年的人便络绎不绝起来。
萧彧接待了两波,眼看着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便脱了新衣,换上旧衣裳,下田干活去了。水稻花期有限,错过一天,便要少多少杂交种子。
于是村中人赶过来的时候,都是在田埂上给萧彧拜年问好。
裴凛之看着田中忙碌的萧彧,元旦日还不忘辛勤劳作的君王,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他一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