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裴凛之脸黑得跟锅底似的,眼神嗖嗖射出两把刀子,将杜璇老儿钉在地上。要是眼刀子有杀伤力,杜璇怕是早已血溅当场。
萧彧睁开眼,扭头去看裴凛之,裴凛之也正在看他。萧彧露出无奈的苦笑,裴凛之挑挑眉,朝杜璇的方向轻轻一摆头,示意他表态。
萧彧开口说:“幸蒙杜小姐垂青,朕已经知晓她的心意与苦楚。只是朕与她缘分太浅,诗稿还是不看了。杜公回去劝劝她,让她看开一点,往前看,不要总活在过去与假设中。她还年轻,未来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
杜璇听到这里,费力托着卷轴的手慢慢放了下来,跪在那儿,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
裴凛之看看杜璇,又看看萧彧,萧彧也无奈地看着自己。
裴凛之终于开了口:“杜公,陛下曾跟我提起过,他并不责怪杜小姐的选择。身为女子,许多事都身不由己。陛下只是同情杜小姐并没有觅得一个好归宿,跟了萧祎那虎狼之人。好在萧祎已殁,她也重获了自由,可另觅良人。”
萧彧看着裴凛之,冲他露出感激的笑容,对杜璇说:“杜小姐才情卓绝,拘囿后院闺阁委实可惜。她若是愿意,亦可出来做一点事,比如做个学塾夫子未尝不可。”
杜璇听见这话,瞳孔都收缩了,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彧:“女子做夫子?”
裴凛之说:“女子做夫子亦不是什么稀奇事。朝廷今年的选拔考试就录取了一名女进士,而今就在户部任职。我朝选贤任能,不拘男女。女子也不是就该关在家中相夫教子的,有才能可以做更多的事。”
杜璇已经离开朝堂许久,但还是留意了朝中动向,知道萧彧励精图治,并且致力于改革与突破,做了很多创举。但他真没想到他会让女子为官,这简直是太惊世骇俗了。
他想象不出来自家女眷抛头露面的样子,低头沉吟许久,才说:“谢陛下提点。”
萧彧有些困倦,他抬起胳膊,用袖子挡在身前,打了个哈欠,说:“杜公可还有其他事?”这是打算送客了。
杜璇赶紧说:“陛下实行均田变法,老朽自当全力支持。只是老朽家口颇多,仅靠那些田亩维系不了生存,是以想从陛下这里请一道口谕,能领一个商号。”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是为商号而来,这商号果真紧俏。
萧彧说:“杜公既已开口,朕自然得卖个面子,回头再让户部多批几个商号,杜公届时记得去领取便是。”
杜璇低着头:“谢陛下!”然后拿起放在地上的拐杖,撑着慢慢站起来,颤巍巍地朝外走去。
萧彧和裴凛之都看着,也没人去搀扶,就这么目送他转身离去。
待他身影消失,裴凛之说:“我们也该动身回宫了。”
萧彧说:“不睡个午觉再走?”
“不睡了,这老头都知道了你的去处,想必有更多的人知道你的行踪,太晚回去不安全,趁着天色早,咱们赶紧回去。”裴凛之说。
萧彧无奈,只得伸了个懒腰,站起身。
裴凛之伸手拉了他一把,说:“你说这老头大老远追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给他孙女送情书?”
萧彧闻言忍不住歪头斜睨他:“你吃醋啦?”
裴凛之眨眨眼:“何为吃醋?”
萧彧抿嘴乐:“就是嫉妒。”
裴凛之挑眉:“这倒没有,我没把杜玲兰当情敌。要是她未嫁人,一直待字闺中,非你不嫁,我还要担心一下,怕你因为婚约要娶她。如今还有什么好嫉妒的,只是觉得有些可怜。造化弄人啊。”
萧彧叹息:“对啊,造化弄人。没想到杜家竟也要拿商号,看来这商号很抢手么。其实他们要是拿不到商号,还可以出海商贸,这个又不限制。”
裴凛之说:“你怎知他们不会?因为利益驱使,他们迟早会出海的。”
萧彧又想起了路上丝绸之路,要是能早日平定天下,打通路上丝绸之路,届时海陆丝路一并兴盛,那才叫真正的商贸繁荣。
只是这北边几个胡人政权都不怎么好对付,不知道何年才能实现四海升平的景象。
杜璇今日来见萧彧,真实目的不是为了要商号,而是来试探萧彧对杜玲兰的态度。
当初杜玲兰被从宫中放回来,他还真以为萧彧是为了方便孙女重新入宫呢。然而过了几个月都没什么动静,只好亲自来打探消息。没想到萧彧对杜玲兰全然没有半点留恋和怜惜,看来当初他们的猜测是错的。
为了不空手而归,杜璇还是腆着老脸要了个商号。虽然他们是书香世家,素来以经商为末流,不屑此道。但如今没了田地,杜家也无人在朝中为官,偌大家族,总不能靠那几亩薄地维持,也算是为杜家今后做打算吧。
萧彧回到宫中,萧繇早就在等他了,见了面,萧繇问:“皇兄去了皇庄?”
萧彧一边洗手,一边答:“对啊。带阿平去体验一下农家生活。”
萧繇说:“那挺好,我今日来跟皇兄辞行的。”
萧彧诧异地停下来:“你要去哪里?”
萧繇说:“我想去雍州训练骑兵。”
萧彧说:“你去雍州训练骑兵?不是凛之去豫州训练吗?”
萧繇说:“还是我去吧。将来我一定要与西戎决一死战,这个仇我必须亲自报。”
萧彧听了这话,不由得叹气,当年他的妻儿之死带给他的创伤太大了,始终念念不忘报仇:“阿繇,弟妹去世多少年了?”
萧繇咬紧牙,攥着拳头说:“今年是第七个年头,我还未为他们报仇,我一定要杀尽戎贼。”
萧彧说:“报仇是迟早的事。阿繇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吧?”
萧繇抬头看着他:“皇兄问这个作甚?”
萧彧擦干手,在萧繇对面席地而坐:“一个人终归太孤独,有没有想过再娶一位贤良温婉的妻子?”
萧繇放下手里的茶壶:“皇兄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连皇后都没有立,还关心我娶不娶填房。”
萧彧笑道:“我没有皇后的原因你难道不知道?我不立皇后,但也不是独自一人。”
萧繇自然也是知道他和裴凛之关系的,但兄弟二人心照不宣,从来没有主动挑破过,今日还是头一回提起这事:“皇兄难道要立男后?”
萧彧说:“便是不立也没什么。”他并不想将这事官方化,百年之后,他和裴凛之的关系大抵会被传颂为一段君臣佳话,如若立了裴凛之为后,那凛之所有的功绩都将被这个后名掩去,并且逃不了为世人诟病非议的下场。他才不要让裴凛之的身后名沾上污点。
萧繇看着他:“皇兄真打算舍弃后宫三千佳丽,只为了裴将军一人?”
萧彧笑着挑挑眉:“有何不可?”
萧繇点头:“我懂,裴将军位高权重,现在咱们也开罪不起。”
萧彧斜睨萧繇:“你该不会以为我为了江山社稷迫不得已才跟了他吧?”
萧繇抬了抬眉毛,没说话,但那态度明显就是认可了萧彧的说法。
萧彧笑着摇头:“阿繇你还是不懂我,江山社稷确实很重要,但都是身外之物,我经营它、治理它,改变着这个国家,改善着百姓的生活,这让我有成就感,所以我承担了这份责任,并去做好它。凛之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没有他,我是不完整的,也许我还能治理江山社稷,但那种有了欣喜无人分享,有了痛苦无人分担的痛苦想必你也能理解一些。”
萧繇垂下眼帘,叹了口气:“真是一段孽缘。”
萧彧说:“所以不管怎样,你不能总活在回忆与悔恨中,碰到有合适的女子,也该成亲了。”
萧繇没接这个话题:“皇兄,你还是让我去训练骑兵吧。”
萧彧说:“我同凛之商议一下,看看他怎么说。”
裴凛之听说萧繇要去训练骑兵,毫不犹豫地说:“还是我去吧。”
“但他态度很坚决,非要自己去。”
“那就我和他一起去。”裴凛之是不愿意将骑兵交到萧繇手里的。
萧彧有点难受,这才回来多久,就马上要出去,好在去的是豫州,比梁州那边近多了,想回来也要方便一些。
关山听说裴凛之又要出去,便赶紧过来请示:“裴将军,让我去吧,你留在城负责戍守。”
裴凛之笑:“这个节骨眼上,你要走?媳妇还娶不娶了?”
关山红了脸,他已经跟苏颖表明了心迹。苏颖倒也没有拒绝,但她认为,要征得父母的同意才行,所以她写了一封信,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希望父母能够答应。
关山目前正在等苏颖父母的态度,是以根本不能离开。萧彧虽然舍不得裴凛之离开,但也不能不帮关山解决好终身大事。
苏颖如今在户部衙门办差,负责的是新辟出来的商业部,专门管理商号、商业税标准制定等。这丫头极其聪明能干,算术也非常了解,这么具有挑战性的岗位,她干得有声有色。
关山和苏颖一直在等崖州的来信,结果等来等去,竟等来了苏颖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