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云峥这样说,笑着道:“若你说到做到,那你将来的妻子定会欢喜,会与你婚姻美满,白头到老的。”
明亮跃动的火光,将云峥清隽的身影暖烘烘地照投在悬挂的衣裳上,剪影良久不动的寂静后,火钳拨灰的轻微声响起,云峥微低首,轻轻地“嗯”了一声。
庙外雨终于停时,被火烘烤许久的外衣也有七八分干了。我与云峥各自将衣裳穿上后,处理好火堆灰烬等,推开庙门,迎面扑来雨后清凉的山中微风,挟着山间的草木清气,令人心旷神怡。
今日与云峥登山游玩,原是要到山顶看云雾的,但经过这一场大雨,时间已不够上下山一趟再加赏景,我与云峥就在雨后的山林里往山下走,走着走着,见天色放晴,远处的山峰间竟出现了一道霓虹。
我停住脚步,赏望远处飞虹,见之光彩绚烂,宛若天女以明霞织就,飘洒在人间的一道琼玉带,赞叹着道:“能有此景赏看,今日这一趟上山,也就不算白来了。”
云峥立在我身旁,道:“明日……明日我们再一起来登山看云吧,好不好?”
我原是要和云峥断了的,在竹林里与云峥产生口角后。当时虽是一时意气,但当时所想的种种理由,却不是假的,云峥并非那等游戏人间的纨绔子弟,他声名清白、前途无量,本人也心志高远,岂可与我这样坏名声的女子牵扯过久、牵扯过深?
且趁现在博阳侯府与普罗大众还不知情,让我与他交游的这段时间,成为过去,成为一段被埋起来的旧光阴,往后我与云峥再无交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当从不认识才是。
应是如此的,可当我看向云峥,见他正望着我的清澈眸光似也映着雨后的虹彩,见他正含着期待地等我说一个“好”字,似乎只要我点头说“好”,他眸中澄澈的光彩就会似揉碎的水晶熠熠发光,想好说要和他断了交游的事,就似堵在我的嗓子眼处,怎么也说不出来。
就……就再跟云峥交游一日吧,明天,明天和他一起登山赏看云雾后,我再跟他说以后不再往来。
我如此想着,在云峥含着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见云峥眸中立漾开一丝笑意,晶晶亮的,在雨后的虹光中。
我是很少见云峥笑的,云峥云世子大都时候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孤高清傲的,也不知他心里也想什么,而这时候,他明显看起来心情不错,不仅眸中有笑影,唇角也微弯。
我望着这样的云峥,自己也不由微弯了唇角,浅笑着对他道:“你平日多笑笑嘛。”
云峥看着我道:“你喜欢见我笑吗?”
我道:“反正你以后的妻子肯定愿意见你多笑,冷着脸过日子多难受啊。”
云峥目光凝看着我,眸中笑意更深时,略低下头去,须臾,又擡起眸子看我,在雨后清新怡人的山风中。
然而明日之后还有明日,翌日与云峥登山赏云后,我和云峥又有了游水之约,如此一个约见接着一个约见,要与云峥断了往来的事,被一次次地拖延着往后。
且原先这事还只是堵在我嗓子眼处,但随着我与云峥越见越密,所相处的时光越来越多,这事似都快被我和云峥的相处记忆压到心底了,似总觉得时间还有很多,可以明日再说,明日再说。
这日我与云峥在四合街瓦市看完杂耍后,走在街上随意闲逛。我见一家花饰摊的花簪都很漂亮,虽用料不及京中顶尖的首饰楼,但那妇人摊主手艺很巧、花样也很新鲜,就走上前去挑选簪花,想给我自己买一支,也给绿璃买一支。
我为自己选了一支绒绢雪栀子花簪和一支纱绢芙蓉花簪,拿不定主意要到底买哪一支时,摊主在旁笑说道:“夫人要是喜欢,就都买了吧。”
为多做成生意,妇人摊主又笑向我身旁的云峥道:“我在这里摆摊卖花簪许多年,眼光很准,这两支头花与夫人花容月貌很是相配,京中无人能比夫人戴得更美,郎君为夫人都买下吧。”
我见摊主竟以为云峥是我夫君,忍不住要笑时,眼光余光见云峥在身子微僵脸微红后,竟真伸手向钱袋,要为我付钱,忙拦住他道:“不必,我自己付就是。”
从那两支里选了纱绢芙蓉花簪,又为绿璃挑了一支绫绢桃花簪,我付钱给摊主。摊主边收钱边笑道:“夫妻是一家,夫人用钱何必与郎君这般生分呢。”
我见这摊主竟还以为我与云峥是年轻夫妻,不得不笑着解释道:“他不是我夫君,只是我一个朋友。”又同摊主开玩笑说道:“还说自己眼光准呢,这都看错。”
摊主也不知是嘴硬还是其他,讶然的目光在我和云峥身上飘了几遭后,还是笑着道:“纵然现下不是,我想,好事也将近了。”
若我和云峥真有什么“好事”,那可是足以轰动京城的“大丑事”,民众声浪能将博阳侯府和谢府都掀个底朝天的。我不再和这嘴硬的摊主多说,就收下包好的花簪离开,与云峥继续闲逛。
闲逛中,云峥步伐像比之前慢了不少。我想云峥容易生气、生闷气,大概是对摊主的话感到冒犯,就对他道:“那摊主只是为多做单生意而胡说八道,你别放在心上,别动气,动不动就生气,对身体不好。”
云峥起先没说话,连个“嗯”字都没有,在和我缓缓走了快大半条街后,在我将花簪摊上的事已丢到脑后时,他忽然开口说道:“我没生气。”他看着我道:“我不生气。”
云峥忽然停步,就站在街角,擡眸定定地看着我。我在初冬的日光中看着这样的云峥,忽然心就砰砰地敲起了小鼓,也不知为何在敲,就似乎忽然忐忑起来,忐忑什么也不知晓,似是有点害怕云峥开口说话,明明也不知他是不是要开口,不知他要说什么。
“停下来干什么?”我先是开口说话,并移开和云峥对视的目光,飘忽着向四周看,落在斜对面的春醪亭上,道:“要喝杯酒暖暖身子吗?走久了,正好坐下歇歇。”
云峥与我走进了春醪亭中,坐在了角落里从前曾与我一起坐过的一张酒桌前,在小二将烫好的酒送过来后,满满斟上一杯,举杯就饮。
我瞧云峥喝酒喝得有种“壮士断腕”的架势,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这感觉叫我心中很不自在,不自在的感觉似暗暗涌动的潮水,在我并不能明析不自在的因由时,它就已推着我往前,推着我下意识地想去做一件本该早做但拖延已久的事。
我常依赖下意识做事的,那似是一种本能的趋利避害的直觉。在云峥欲向空杯倒酒时,我拦住他的动作,拿起了酒壶,含笑对他道:“我给你倒吧,你我第一次在这相见时,就是我给你倒的酒。”
暮光透窗照洒在酒肆内,映得云峥双颊微微薄红,他垂下手,乌黑的长睫也低垂着,看我将他的空酒杯注满酒,看我将那酒杯端起,送到了他的面前。
第一次在春醪亭时,我是单手端杯给云峥,径递到他唇前,言止十分轻浮。而这一次,我双手将酒杯端到云峥面前,神色端正了许多。
当断则断,这素来是我行事的准则,而我和云峥的缘分早该断了。既是与他在这间酒肆里缘起,今日,就在这里彻底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