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失去了许多有关萧绎的记忆,譬如尚是云夫人时与他私通,又譬如与他成亲婚后的种种,我都不记得,但在我的现有记忆里,这也不是我和萧绎的第一次相吻了。
秦皇后中毒事件里,我和萧绎被幽禁在云凉殿中时,我以为大难将至,曾为安慰萧绎主动亲吻过他,后来更是因为酒醉,在死到临头前,与他夜里放纵云|雨了一回。
而在那之后,我就以萧绎身体为由,劝他清心寡欲。萧绎听我的话,平日与我不过牵手拥抱之类,有时亲吻,也只是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使我渐渐都模糊了萧绎的身份,有些忘了,他其实是我的丈夫。
此刻萧绎的吻,令我清晰地记起了这个事实,不似平日里的温和如风,此刻萧绎灼热迫切的吻,如溺水之人在拼命渴求呼吸,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就要坠入深渊,他必须抓住最后的机会,炙热辗转的索求中,隐含着侵噬的力量,有种不顾一切的偏执,朝夕必争的决绝。
我感到有些无法呼吸,我的身体已因萧绎的动作,被压倒在柔软的榻褥上。帷帐垂落如流水,萧绎披散着的乌黑长发垂落在他的颈畔我的身前,轻纱帐将榻边暖黄的灯光筛拢得淡如月色,仿佛此刻我与萧绎是在月色下的一叶小舟上,小舟在夜晚的河面上随波逐流,幽幽荡漾的月色夜影中,身前的萧绎明明是我最熟悉的容颜,可我心中却感觉有些陌生,好像我并不认识这个萧绎,这是,另一个萧绎。
萧绎手抚着我的面庞,动作很轻,仿佛是在抚摸世间至宝,生怕会使之破碎,掌心却又炙热,像可融化冰雪,灼人地令我恍惚怀疑他是不是正在发烧,烫热的呼吸似能激起人心中的颤栗,他俯身靠了过来,连带着他灼热的吻。
我与萧绎既是夫妻,还是私通而来的夫妻,这样的榻帷之事肯定不知有过多少回。但是我都不记得了,不仅是因失忆不记得,就连在云凉殿那一夜,我都因醉酒醉得厉害记不清具体情形了。
“我……我……”在萧绎要深深拥吻我、使我也沉入那灼热的温柔乡前,我微微侧首,说道,“……我月事来了……”
是实话。可能是因为受了惊吓,加之疲劳过度,我的月信期提前了几天,在从夷波山月牙渡回来后,我在换衣沐浴时,身上月事忽至。幸而是回来后方至,若是在山中,无月事带可用,就麻烦了。
见萧绎身体僵在帷帐内的幽影中,面上神色亦在幽影中看不分明,我擡起头,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道:“下次吧。”我说道:“你累了两日,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今晚就好好休息吧,来日方长。”
萧绎没有勉强,就在我说“来日方长”后,在我身边缓缓地躺下了,手搂着我,头靠在我的肩畔。萧绎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久到我都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时,又忽听他轻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感觉我从夷波山回来后,总在听萧绎说“对不起”,不知萧绎这会儿又在为什么事说“对不起”,是不是还是在为那时山崖畔没能拽住我的事。
我想要再安慰萧绎几句时,还没开口,又听他低低地道:“如果……如果我和你想的不一样,你会不会讨厌我……会不会……离开我……再也不想见我……”
“如果我不仁德,不宽宏,心中充满了嫉恨,甚至是杀戮之心……你会讨厌我吗……如果我并没有对你坦坦荡荡,我隐瞒了你一些事,甚至是欺骗了你一些事,你会……怪我吗”,萧绎擡眸看我,帷帐内的幽光落在他眸中,轻颤颤的似破碎的月光,“你会原谅我吗?”
我沉默片刻,柔声问他道:“那你是想伤害我吗?”
“不”,萧绎立刻否定,眸光颤影凝聚,无比坚定,“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分毫。”
我道:“那我就不会怪你。”
至于后一句会不会离开他的话,我并没有回答。因为不管萧绎是怎样的人,我总觉得我只会陪他生命的一程,陪他到险境解除时,即使我和他现下是夫妻的身份,夫妻应当是执手一生、白头到老,可陪萧绎到他安然无忧时这一心念,在我心中十分坚定,似从很久之前,就根植在我心底,甚至越过了我与他是该相伴终老的夫妻的事实。
因不知这一心念,会不会被事实所改变,现在的我没有明确回答萧绎会不会离开的话。而萧绎也并没有追问这一句,也许是忘了,也许是其实知道我回避此问的原因,知道我心底的答案。
这后半夜,我自是未再出去溜达,我也是真的困了,就老老实实和萧绎相偎睡至天明。这一次,我入睡得比萧绎早些,在我迷迷糊糊要沉入梦乡时,还能感觉到萧绎的眸光幽柔地落在我的面上。
天亮后,新的一日到来,因既负着巡查郡县的公务,又要追查刺客之事,萧绎与谢沉俱是不得闲的,白日里都不在扶风苑中,而我,是个闲人,苑内与我同样清闲的,是正养伤的云世子。
因昨日曾向云峥保证,说他睁眼醒来时会看到我,本就在苑内清闲地无事可做的我,就让厨房送来几样解暑的清凉冰饮糕点,装在食盒里,拎着去看望云峥。
也未带侍女。平日里我本就只习惯带绿璃在身边,但绿璃现下并不在清平郡,而在附近的昌平郡中。
四五日前,我随萧绎等在昌平郡停留时,绿璃听到当地过些时日会有祭神庆典,很是热闹,十分想看。但公务在身的萧绎等,肯定不能为绿璃一个人耽误路程,于是我就随萧绎等先离开,留绿璃在昌平郡自在游玩,等看祭神庆典。
这也是好事,如果绿璃随我来到清平郡,可能会在夷波山上遇刺受伤,之后会似萧绎谢沉等,为寻我下落,着急万分。这般绿璃什么也不知晓,就在昌平郡快快活活地玩乐,倒是应了那句“傻人有傻福”了。
就一个人往扶风苑中官员的住处走。这时候随行巡查的官员们,都随萧绎谢沉外出办事了,那里房中还有人的,应就只有云峥。我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执扇遮在眼前挡阳,在灼晒的夏日午后,走到了那里。
夏日里人容易困倦,我走进那处小院时,见阿庆正抱膝坐在房前阴凉处打盹儿,睡得还挺沉,直到我快走到他跟前了,他才醒了过来。
阿庆连忙起身向我行礼,参见的声音低低的,想是屋内的云峥也正睡着。我就也压低声音问他道:“云世子有醒来过吗?”
“回王妃话,醒来过,早上的时候”,阿庆道,“而后世子用过膳食和药,伤处也换过药后,就又睡下了。”
“还发寒发烧吗?”我又问道。
阿庆回道:“世子状况比刚回来时好了不少,烧退了,也不打冷颤了。”
这是云峥习武的身体底子好,若换了旁人,恐怕没这么快就能明显好转的。我想了一想,还是道:“我进去看看吧。”
阿庆“是”了一声,侧身在房门侧,为我打起帘拢。我走进室内,见云峥的这间屋子倒挺阴凉,纵在夏日,也不十分闷热。
靠墙的木榻上,云峥正侧身朝里睡着,头枕着的枕头,有大半都已垂落榻畔,这样睡上半日,醒来时定然容易脖颈酸痛的。
身上已然带伤了,还是尽量少点疼痛吧,我就走近前去,将食盒放在一边几上,手抓住那只垂下大半的软枕头,要往云峥脖子底下送一送。
我已是尽力动作轻柔,不想打扰睡梦中的云峥,但正睡着的云峥却像是潜伏在丛林里的野兽,睡也睡得极其警惕,我刚动了动他的枕头,他就猛地翻身坐起,一道寒光从我眼前闪过,云峥径将冰冷的匕首抵在我的脖前。
这下我觉得这间屋子更阴凉了。我默默将仍抓在手里的枕头,往榻上推了推,云峥见是我,眸中警惕的杀机暂隐在深沉的眸底,他默默瞧我片刻,将匕首收入鞘中,扔回了榻上。
睡觉时还藏着把匕首,好像这地方是龙潭虎穴,随时可能有人来杀他似的。倒也不是没可能,或许秦党怕云峥成了刺客之事的人证,咬出他们来,想来灭口呢?
我这样想着时,见收了匕首的云峥就坐在榻上,眼睛虽看着我,但人不动作,也不跟我说话。
云峥以前再怎么恨我时,见到我,就算阴阳怪气、装模作样,也会朝我拱一拱手,冷冷唤我一声“王妃”,现下这算是什么,恃伤更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