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峥眸光猛地颤了一下,像是天上的星子突然坠入深海中,涟漪荡漾着层层叠叠的星光幽闪,无数复杂的情愫随之暗暗涌动逐流。
那暗暗涌流的眸中星光,像能将人也不知推往何处去,我低头避开云峥的目光,用瓷勺搅了搅碗中的碎冰莲子等,干哈哈地道:“就突然想起来了这么一句,也不知怎么想起来的。”
有意轻松语气,可心却凉浸浸的,像碗中的碎冰,无声地浮浮沉沉。
这时还是我与云峥婚姻的头两年,偶尔拌嘴吵架,也不过就说要和绿璃睡一夜,不过就半日不说话而已,可后来的两年,我与云峥是同躺一榻、同食一桌的夫妻,却能镇日彼此一字不语,朝夕相对,身体那样近,心却像有千山万水之远,在应是至亲夫妻时,却是至疏。
轻轻的半碗冰饮,捧在手里,似也沉甸甸的。我沉默片刻,擡眸看向云峥道:“那后来呢……后来……我们是如何生分,又是如何……”
如何情淡,如何断情,如何决裂,如何怨恨……剩下的话我没有一一明说,但云峥应能明白我的未竟之语,这世间应没有人比他更是明白、更是了解那段过去了。
我等着云峥的讲述,等他将现在的糖衣撕开,将那段婚姻后来的难堪赤|裸|裸地展露人前,然而云峥却不说话了,他的讲述戛然停止在与我最是情浓时。
我不愿自欺欺人地糊涂。不管我与云峥的相识相爱是如何真心,走进婚姻的头两年又是如何甜蜜,我与他的婚姻后来到底是走到了尽头,以一种非常难堪的方式,不然我此刻也不会坐在这里,以晋王妃的身份,和云峥说话。
尽管以我自己的回忆和云峥的现有讲述,我很难想象与云峥这般恩爱的我,后来会背弃他,但事实胜过一切猜想,不然我也不会是晋王妃。
我想知道所有的事情,再难堪的伤疤也想撕开瞧瞧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使或会有鲜血淋漓的痛楚,我也想了解那八年里真正的我。我对云峥道:“告诉我吧,告诉我后来发生的事。”
云峥身体僵硬,他不发一语,端着梨浆碗的手臂,僵悬在半空中,衣袖下肌肤暗暗紧绷着,呼吸亦是滞窒,而深深凝看着我的眸子瞳孔漆黑,若有微弱的火星在深处挣扎着闪烁。
我默默须臾,还是继续追问道:“告诉我,我们是如何情淡,如何……”
“砰呲”的瓷碗摔地声中,冰饮梨浆皆泱泱泼洒开,云峥忽然伸手拽住了我,将我拽到榻上、他的怀中,他双手捧着我脸,深深地压吻了下去,将我要问的那些话,如何决裂、如何怨恨、如何和离等,全都压堵回嗓子眼里,他的吻挟着狂风暴雨般的侵夺,是压抑太久太久的情深,是对过往深深的不甘和绝望,它们喷薄着骤然爆发,如烈火燎原,要将我与云峥同燃在炽热的火海中。
“公子……”在外的阿庆,似因听到摔碗声,担心屋内有什么事,而探头进来询问。但他人刚探进来半个头就忙缩出去了,并着急忙慌地将房门紧紧拉关严实了。
我想用力推开云峥,却推不开,反叫我两只手都被挤压在他身前。云峥将我压倒在了榻上,乱糟糟的情形中,我好像有只绣鞋都脱足坠掉在了榻边地上。终于能挣得一丝喘息的机会时,我几是嚷声叫道:“我是晋王妃!我是晋王妃!”
我趁这一丝空隙,为唤醒云峥的理智,连声强调我是晋王妃的事实,云峥这会儿的行为,是在以下犯上,是在轻薄已嫁妇人。
云峥是心高气傲之人,他的傲气使他风骨铮挣,不屑去做欺凌弱小、轻薄人妻的事。可是此刻的云峥,既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过分地清醒,他压我在榻褥间,气息咻咻,眼睛明亮得吓人,“你是虞嬿婉”,他眸中的迟疑与迷茫,都被热烈的火焰燃烧干净、灰烬都不留,他深深看着我,再一次,坚定地道:“你是虞嬿婉。”
云峥道:“没有那后来的事,就只有我们相识相爱成婚,婚后恩爱美满。你既忘了那之后的事,只记得你爱我,那就是天意,天意让我们从那句话后继续,继续做从前的恩爱夫妻。这回我们之间什么事也不会有,只有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就像从前许下的誓言,幸觅比翼,恩爱不移,长相厮守,此生不离。”
我怀疑云峥这两天为治肩伤喝的药,是不是对脑部有什么负面影响,不然云峥此刻怎么会在胡言乱语,跟失心疯似的。
我尝试挣脱云峥的禁锢,没挣开,反叫云峥压我更紧了,似又要以吻压制。我忙手攥着云峥肩衣,制止他的动作,自己也不再乱挣了。
想着云峥是个曾有小黑屋计划的奇男子,不能以过度激烈的语言刺激他,我就努力镇定平和地道:“世子莫开玩笑,我是晋王殿下的妻子,如何能跟世子做夫妻,我与世子的婚姻在去年已经结束,我与世子的誓言也已是过去,我已嫁给晋王殿下,当与晋王殿下执手一生。”
云峥却是冷笑,“执手一生,也要他有那个命。”似尽管在刺杀萧绎的事上,被秦党的人狠狠阴了一把,但云峥依然对萧绎杀心未消,“这次是我大意,小瞧了他,来日……”阴冷言语未竟,而云峥眸底划过一丝狠戾之色,寒利如刀。
我沉默片刻,说道:“其实晋王殿下已知夷波山刺杀之事与世子脱不开关系,但殿下念在世子救过我两次,决定刺杀的事无论查出什么来,这一次都会宽宏大量地放过世子,世子不应一错再错。”
我未提及是我恳求萧绎,是想让云峥认为是萧绎主动宽恕了他,让云峥知晓萧绎的宽宏大量,从而放下对萧绎的仇恨和杀心。
然而云峥听我这话,脸上不但没有一点动容的感慨,反还似因我一再提说萧绎,更阴沉了些,“那你去告诉萧绎,这次我虽失败了,但我还想杀他,只要我活一日,就想杀他一日,告诉他要永绝后患,就得将我立刻抓起来,杀了。”
“……”我当然不能这么做,但也不能令萧绎置身危险中,想着回去后定要萧绎加强身边护卫,平日里也绝不能让萧绎和云峥单独相处。
我的沉默中,云峥阴冷的脸色却和缓了许多,他看我的眸光幽漾起柔情的涟漪,他轻轻地吻了下来,携着眸中欢喜的星光,“你舍不得我死,你是爱我的。”
我侧首避开,手抵着云峥衣襟,正色对他道:“我是萧绎的妻子,为人妻当有所守,我不能和你这般,你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我正神色正经,似是天下最贞洁的妻子时,却听云峥咬着牙含恨道:“那你是我的妻子时,为何却能和萧绎暗通款曲?!”
像是一记闷棍突然打了过来,我立刻无言以对,而云峥眸中恨爱交加,焰火灼融地分不清是爱是恨,是偏执的深情,还是彻骨的痛恨,“当时你说你心中深爱萧绎,所以和他私通,所以要与我和离。既然你纯凭心意行事,既然你现在心中有我,为何不能和我一起?!”
极度的爱恨纠缠下,云峥俯身就要亲吻时,屋外阿庆陡然嗓音洪亮地叫道:“谢……谢相!”
熟悉的谢沉声音在外响起,平稳如水,不疾不徐,“我来看望云世子,并问几句那天夷波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