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庆立时像要唬得魂飞魄散,嗓音抖得有如箩筛,“世……世子正睡着,请……请谢相晚些时候再来……”
门外寂静,没有随即离去的脚步声,不知谢沉是正思量着要离开,而是仍想入室探望,抑或细心敏慧如谢沉,已因阿庆不自然的表现,心中浮起疑虑,更想推门一探究竟。
几乎针落可闻的气氛中,我紧张地听着门外动静时,有柔软温热的吻,不停地落在我的眼角、颊畔,我也不敢用力动作,就手揪住云峥衣襟,拿眼瞪他,示意他莫在此时发疯。
已然十分不堪,若再叫谢沉推开进来望见这等情形,那可如何是好?!
然云峥似是疯得痴了狠了,径浑不在意地轻笑一声,就捉握住我揪他衣襟的那只手,送到他唇边细细吻着。
肌肤处传来的酥酥麻麻的绵痒,与胸腔中跳动着的忐忑不安的心绪,令我此刻感觉自己是正被熬煎的游鱼。强行忍耐片刻,越忍越是惊惶,我不能再任云峥疯下去,我得起身躲到榻后的帷帐影里,这样万一谢沉推门进来,至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与云峥同躺一榻、身体压叠的难堪情形。
但我这会儿被云峥压制着,动都动不了,更别提起身。心中忧急时,我急中生智,想起在京中静白室时,我面对要灌我毒茶的云峥,曾吻他骗他的事,好像我的唇上沾着毒,碰碰云峥,云峥就会呆上一会儿。
眼下情形,也难顾其他,我就微擡首,朝云峥面庞几是撞了过去,碰了下他的唇。云峥果然手臂有一瞬间的僵硬松劲,我忙就要挣脱他的钳制,想赶紧躲到榻帐后面去。
然而先前与云峥的纠缠中,我半边发髻散乱,散落的长发皆被压在我与云峥肩臂下。我不知此事,想要硬推开云峥并下榻的动作,霎时牵动了被压着的长发,令我还未起身,就因吃痛忍不住轻轻地“哎哟”了一声。
而门外立有步伐声响,因我发出的声音,不知是阿庆还是谢沉,紧向房门走近了两步。我这下真是大气也不敢出了,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也动不了,云峥已回过神来按住我,我只能像条砧板上动弹不得的鱼,只有眼睛还能用,紧盯着映在门上的那道颀长人影。
是谢沉,我熟悉他的身形。映在门上的颀长人影,似已将手放在门上,只要轻轻一推,目光就可越过屋内的桌椅茶几等,正望见榻上的我与云峥。
在最紧张的时候,在心几乎要跃跳到嗓子眼时,不知怎的,我忽然又想起了在京中静白室时。
那时,我的吻只骗了云峥一时,云峥还是要拿毒茶灌我,危急时候,谢沉赶来救我。云峥走后,我整理凌乱衣发,谢沉守礼地背过身去时,他的身影在门前静伫如山,透窗的暮光中,像是海边的一尊石像,在天长地久的风吹日晒下被磋磨到崩溃时,会轰然崩塌,却亦是静寂无声,会在原地默默地裂为一地碎石。
眼望着映在门上的修长人影,我竟在这等危急时刻,不自觉恍然出神,神思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好像我也在海边,我看着那尊石像,天长日久的,海枯石烂之时,我人在哪里呢。
恍神中,目光远处的人影垂下手臂,缓缓转身离去了,静如轻烟、无声无息的离去,似身影消融在日光中。
我心突然抽动了一下,也不知为何,好像心中有片地方骤然塌陷,又或是原就塌陷在我内心深处,而我原来并不知晓或是遗忘,似是凋谢的落花,在风吹日晒下变得轻薄透明,手指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成灰。
怪异的感觉,但也无暇深想,快些解决眼下的情形才是要紧。我当然是跟云峥说我要走,让云峥快些将手放开,然而发疯上头的云峥就是不撒手,我只能软磨硬泡,双管齐下。
“时间不早了,晋王殿下也许快回来了,他若回来见不到我,定会找寻,到时寻到世子这里来,见到这般情形,纵是没有刺杀的事,世子也要被即刻下狱。”
云峥深恨萧绎,自然会不忿不服几句,我就又将话软着说,“我知世子武功高强,但世子如今身上带伤,到了狱中,染了鼠疫,不能得到及时治疗,神仙也救不了。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来日方长,我与世子下次再见就是了……”
我话还没说完,就见云峥眸中一亮,云峥眸子幽亮地道:“你说的,不可骗我。”
云峥自顾将我那句“下次再见”,认为是我在约他私会,自顾勾住我的右手小指,似小孩立约那样与我按了按拇指,唇边浮着笑意,而言语浸着毒汁,“你若毁诺不来,萧绎不得好死、不得超生。”
也未做反驳,以防节外生枝,当下赶紧走人才是。终于能从云峥怀中出来后,我忙要下榻时,云峥却先我一步跳下了榻,半跪在榻边,拿起我之前掉下的那只绣鞋,送到了我的脚边。
不能节外生枝,我忍耐着没阻拦,一边手拢着披散的长发,一边看云峥手握着我脚踝,帮我穿上了那只绣鞋。
自然不能披头散发出门,得挽个发髻再走,我看向云峥房中的镜台,就要起身去那儿拿梳子梳发时,云峥像知道我要做什么,还未等我脚踩到地上,就已将我打横抱起,抱坐至镜台前。
我怔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就要拿梳子梳头发。但镜台上的梳子却被云峥先一步拿在了手中,云峥竟帮我梳起了长发,拔剑射箭的云世子,竟手势灵巧地帮我挽起女子发髻来。
我是真的惊了,惊到都忍不住开口道:“……世子……世子还会做这个?”
云峥面上微有得色,但更多的是对旧事的怅惘和对现状的痛恨,嗓音低道:“婚后不久,我就学会了这个……那时恩爱时,若早上有空,我就会为你梳发挽髻。”
原急着要走的心,像忽然被什么牵绊住了,似是长发的千丝万缕,挽结着我要离去的脚步。但理智仍占上风,我默然未语,待云峥挽好发髻,就站起身来,要和他说一句道别的话。
可对望上云峥的双眸时,望着他眸中的情愫、眼底的悲凉,理智的话却是说不出来,我终是一字未语,就垂下眸子,掠走过云峥身边,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时间确实不早了,这时候,应是有些官员已回到了下榻处,但晋王妃来探望云世子,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暗在心中为自己打气,就挺直了脊背走了出去,只是没走几步,我就看见了不远处的谢沉,原来谢沉下榻房间就在云峥斜对面,他站在房间内支起的长窗后,目光静静地看着我。
我下意识就将目光移开,不与谢沉对视,当完全没看见谢沉,径加快脚步,快速离了这处小院,一路走过几重花园,走回了扶风苑深处,我与萧绎的居处。
因一路急走出了汗,加之先前云峥陡然发疯,使些漉梨浆泼在了我衣裙上,我回去后就沐浴更衣。换上干净新衣裙,从浴室中出来时,外间天色已是暮色四合,像要不了多久,就会入夜。
像是今日公务比普通官员还要繁忙,萧绎这日直到天色擦黑时方才归来。夏日在外奔劳,当然辛苦,我忙让侍女去给萧绎捧凉水洗脸,又牵萧绎到桌边坐下,将早准备好的凉茶,端递给他。
萧绎接茶喝时,眸光轻轻飘落在我身上与早间不同的衣裙上。
若萧绎知晓云峥房中事,恐生风波,我就语气随意寻常道:“白日里不小心弄脏了衣裳,就换了一件。”
萧绎饮茶不语,只目光又飘看向我的发髻。我陡然想起,我早间梳的是飞仙髻,而云峥那时在镜台前,为我梳的是随云髻。
心默默敲起小鼓,我不知要说什么,也要同萧绎喝茶不语时,有清甜的嗓音在外响起道:“小姐,我回来了!”
我如见及时雨,忙就迎了出去,“绿璃,你怎么来这儿了?不是要看祭神大典吗?”
“虽然想看祭神大典,但我更想念小姐,几天见不到小姐,好想好想,就等不及,从昌平郡过来了。”
绿璃见到我很是欢喜,叽叽喳喳地同我说了不少话。我要拉着绿璃进屋详说时,绿璃却反手拉住我,在我耳边轻轻地道:“我来的路上,遇着了谢相,谢相托我悄悄带句话给小姐,说今晚亥时,老地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