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事,我只断断续续记得一些,记得我与云峥在余下的婚姻里,夫妻之间,再无情意可言。
清醒时,我与云峥终日冷对,同寝同食,却如陌路之人。而醉酒时,云峥有时会忘了他所以为的奸夫是谁,会逼问我那人是谁,会叫嚣着要杀了那人,但在酒醒后,他会因为身份悬殊的不可为而深深痛苦,他的怒火总会成为刺向他自己的尖刀。
但无论如何痛苦,云峥都不肯与我和离。无论我向云峥提说多少次,云峥都不同意和离,不同意与我断了夫妻的名分。
云峥对我道:“我不会与你和离,我们成亲时,曾许下誓言,幸觅比翼,恩爱不移,长相厮守,此生不离。你不守誓,我守,云峥此生只会有虞嬿婉一位妻子,云峥不负、不离、不弃。”
若是外人听着,真似是情深意重的话,但其实它是一道沉重的锁链,死死地锁着将要沉水的破船。明明已经情意荒芜,婚姻不堪,云峥却不肯放手,似宁与我同沉水底。
云峥和我说:“我活着便要守誓与你做一世夫妻,没有人能从博阳侯府、从我身边带走你,你若想离开我,与你那相好长相厮守,那便等我死吧。”
我不想云峥死,我只觉疲惫不堪,心灰意冷。我感觉我与云峥的婚姻,像是初冬凝冰的湖面。薄薄的一层冰,并不能容纳两人的重量,我与云峥身在冰面上,我和他都清楚地听到冰裂的声音,都清楚地看到冰面裂缝在一道道延展开去,裂痕越来越多,崩溃是随时可能的一瞬间,而后我与云峥都会坠入冰水,会坠入漆黑无边的深渊里,会终将溺死。
何必如此,既已情断,分开各走前路就是,何必非要将无情人绑在一起,此生同沉深渊。云峥不可理喻的执着,使我从提出和离到真正离开云家,耗时了将近两年。
我与萧绎,应就是在那两年里,从小姨与太子,成为了真正的情人。应是彼此长久的陪伴照顾,渐渐转为了男女之爱吧,关于这件事,我尚没有恢复记忆。
我记不得究竟是如何与萧绎迈出了那一步,但猜想,那时的我,大抵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想着既已承受冤名,坐实也无所谓,省得白白受冤。
我猜测可能有这样的心态。因我至今也很难想象那时的我到底是如何与萧绎有了男女间的感情、做了男女间的事。也许是因为有这种心态刺激,我才越过了那一步,才能把从前视作晚辈孩子的萧绎,看做是一名可相爱的男子吧。
无论如何,都已是过去的事了,我和萧绎,不是私通的情人,而是已结合近一载的夫妻,我与云峥,早是前妻前夫的关系。我十分感激云峥在我受困时前来相助,但在情感上,我不应回头。
过去的就应过去,就该掩埋在旧日的时光中,就像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谢府苑内的静室中,当云峥欲与我续缘时,我告诉云峥,我已记起了与他婚后不好的那些事,记起我与他是如何情淡情断,如何最终和离。
云峥清亮的眸子霎时暗色幽沉,眸底陡然涌起的墨色晕染着无限的恐慌。云峥手变得僵冷,神色也是,他沉默地看我许久,最终哑声低道:“对不起。”
似对旧事深深愧惭,一句低低的“对不起”后,云峥接连说了许多声。云峥微低下头,像被往事沉沉地压着,但他握着我的手越发紧攥着,似略松劲,我就会离他而去。
“我过去,做了许多……许多不好的事,许多事,我不该……但,但事情,也并不是都如你想的那般……”
云峥擡眸看向我,眸中有深深的愧悔,不仅似深感愧对于我,亦似是在悔恨他自己曾经的无能、曾经的受人蒙蔽,“那时候,我派了好些人暗中调查,我以为我所查到的就一定是事情的真相,但那可能,只是有人故意想让我听到的、看到的……”
我听不太懂云峥在说什么,有点懵,问他道:“什么意思?”
云峥双目燃起愤恨的怒火,“你我之间的不睦,应从一开始就是萧绎故意从中作梗!”
我更是懵怔,下意识就道:“不会……”
“最先同我母亲禀报流言的,是侯府的仆妇孙氏”,云峥道,“据我前段时日调查,孙氏在禀报流言那段时间,常出入京中的一家茶楼,而那间茶楼,当时萧绎的心腹侍从也是常客。”
云峥恨声道:“可恨我醒悟得太晚,没有早就疑心萧绎,只以为他是个无权无势、软弱无能的皇子,直到……直到前段时日,发觉不对,转查旧事,才查出许多痕迹来……”
“不,不会的”,我不待云峥说完,忙就反驳他的话道,“萧绎不会这样做的!”
萧绎怎会密谋破坏我与云峥的感情和婚姻,萧绎既知我深爱云峥,便知若是这段感情婚姻出现问题,我将会是如何伤心,萧绎岂会做故意伤我心的事,萧绎是绝不会伤害我的。
“萧绎不会做伤害我的事,而且……”我为萧绎辩驳道,“而且萧绎哪有那样的余力,他成日处在秦家人的阴影下,身边就无几个真正可用之人,他连自保都难,怎么可能布局……”
云峥却握住我的双肩,急切地道:“萧绎并不是你想的那般,他……”
然这时有步声接近,先一步打断了云峥的话。因我与云峥正是被全城搜捕的逃亡状态,云峥立即收声,并就警戒,我亦紧张地看向步声来源,见来人只是谢沉。
谢沉像已交代好周管事等守紧口风,谢沉端了些茶点过来,放在桌上后,看向我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不想和云峥继续当下的话题,我不愿信云峥那些话,就点头答应谢沉。
我欲将手从云峥手中抽离,起先挣不开,就擡眸看了云峥一眼,示意他放开。云峥眸中愧悔坚执等复杂情绪如乌云翻涌,最终,他似是不大能承受我的直视,微垂下眸子,慢慢地将手放开了。
我就与谢沉走到了这处静室的外间,我以为谢沉是要和我说外界搜捕的事,以为谢沉是要建议我之后如何躲避搜捕,又或是回答我早就提出却无人解答的疑惑——我被关的一个多月里,外界到底发生了哪些事,萧绎现状如何、人在何处等等。
然而谢沉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最晚明日清晨,太子应就会寻到此处。”
我:“……”
尚未反应过来言语时,我又听谢沉说道:“而若最快,应该用不了一个时辰。
“……”这回我反应快一点了,我看着谢沉道,“我是不是这会儿就该跑了?”
谢沉今夜说的每一句话都出乎我意料,他微摇首道:“并没其他可逃躲的地方,你可能也并不想逃。”
谢沉的话一句比一句迷,我一头雾水,连问都不知道要从哪儿问起时,又听谢沉道:“我请你来到此处,只是想在你见到太子殿下前,争取些时间。”
我问:“争取时间做什么?”
“我想你应当恢复记忆,只有真正恢复全部记忆,你才知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才能做出你真正想要的选择”,谢沉道,“我会将我知道的事都告诉你,在清平郡时,我答应过你,会帮你恢复记忆。”
尽管似极难启齿,但谢沉在沉默片刻后,还是低道:“就先从你失忆的第一年,人在谢家时说起吧。”
“……不必了”,我轻声说道,“在谢家的事,我已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