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这样说着,心里想小产就小产吧。
这时候怀孕,云峥也许会怀疑我腹中孩子是萧绎的。即使我怀胎十月、平安将孩子生下,孩子将来也得不到来自他父亲的疼爱,而只能得到冰冷的冷漠和怀疑。稚子何辜,我又为何,要与不信任我的男子,生儿育女呢。
“没事”,我这样对萧绎说着,并对神色不安的萧绎,努力释然地微笑,以宽他心,希望他不要为我担心。
然而微笑着说“没事”的我,却有泪水无声无息地滚落了下来。我控制不住,边哽咽着道“没事”,边泪水簌簌如断线珍珠,不断地滑落我的面庞。
我哽咽地无法再言语,我侧首将半边脸埋在枕头上,泪水静静地洇湿了软枕,似我心中的痛楚流之不尽。
萧绎弯身为我揩拭泪水,他指尖颤抖着拂过我的脸庞,似他因为怜惜不忍,此刻心中亦有着破碎的痛楚。萧绎没有多问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在我的身边,始终寸步未离。
因妇人小产后不可立即下地走路,也不可坐车颠簸,需要卧榻静养一段时间,是夜,我没有动身离开萧绎的这处别院。
从前我从未在这处别院过夜过,即使有次萧绎病着,我曾想留下照顾,但天黑前还是离开了。虽然我心中光明正大,但也顾念着云峥的想法,不想云峥多想吃醋,不想他心中不悦。
但今夜,我却什么都不想顾念了,再多的顾念与谨慎,得到的也只是丈夫的怀疑与指责,又何必处处小心翼翼。
就算我今夜并不在萧绎这处小院中,难道云峥就会信我与萧绎之间清清白白吗,他早就自有定论,那定论胜过我与他的过往,我与他的感情,或是说,曾经的感情。
身心极为痛乏,似那深深的疲惫感已深入我灵魂深处,我如世间一粒微芥,没有任何气力去做任何事,也什么都不愿多想,思绪略微牵扯一缕,就似能牵连出无穷无尽的痛楚,为不使自己溺死在苦海之中,只能麻木。
我在这处小院待到翌日,期间萧绎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劝我用饭吃药。暮时,我想下榻走一走,萧绎就为我披了一道白羽斗篷,仔细为我戴好风帽,而后搀着我的手臂,扶我慢慢地走至室外廊下。
正在下雪,庭院里青砖地与老树枝桠上,都已覆着一层淡淡的白。雪花如吹棉扯絮般随风飘舞在将暗的暮色中,我望着那漫天飞舞的雪花,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仿佛心是空的,空茫茫一片,如是皑皑的望不尽的白雪。
适时,小院门上侍从来报,道是云世子来访,我擡眸看去,见云峥正站在院门处,云峥没有进来,就站在门边飘雪中,遥遥地漠然地望着我与萧绎。
不知怎的,我思绪忽飞回数年前的上元之夜。夜风寒冷,夜色暗沉,可那一晚向我走来的云峥,却像是在夜晚亦可光明照耀的太阳,他热烈地到来,温暖了我的心,燃热了我的心。
可是眼前之人,却不能再使我的心暖热,他竟比这漫天冰雪,犹令我感到心寒齿冷。
然我尚是云峥的妻子,再怎么心寒齿冷,总要先回到云峥身边。我欲向云峥走去,可手臂仍被萧绎挽着,萧绎并不松劲半分。
我侧眸看向萧绎,见萧绎神情严冷地望着远处门边的云峥,眸光凛若冰雪。
萧绎向来性情文弱和善,无论对谁,都是神色温和,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萧绎这般神色冷沉,仿佛对远处的云峥,有着不共戴天的愤恨。
“我要回去了”,我轻声对萧绎道,“我有些话想和云峥说,让我随他回去吧。”
萧绎转眸看向我,眸中似有挽留,似有许多的话想对我说,但最终还是选择尊重我的意愿,将手缓缓放开了。
我慢慢地走向小院木门,走到云峥身边,云峥也许在看我,又也许没有,只是在看飘飞的白雪。我上了云家马车,云峥不久后也坐上来,辘辘的马车行驶声中,我和云峥谁也没有说话,车中寂静,车外雪声沙沙。
昨日云峥对我时,神色间是毫不掩饰的讥讽,言语也是。但这会儿的云峥,无论是在小院门边,还是在马车中,他都是沉默的,亦是面无表情,似是大雪掩埋了一切。
是对我心灰意冷,对我已无话可说,连一句嘲讽都不屑言语了吧。我亦沉默着,直到回到博阳侯府,与云峥都是一路无言。
并没将我怀孕又小产的事,告诉云峥,想想也是毫无必要。既我与云峥的感情与婚姻已是如此不堪,夫妻间连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又何必多此一句,自取其辱。
反正那孩子已经不存在了,又有何必要告诉云峥那孩子曾存在的事实,难道告诉了云峥,我与他之间不堪的婚姻现状就会有所改变吗?
若是告诉了,说不准还会招来云峥对孩子血脉的怀疑嘲讽,那个可怜的孩子已经不在人世,又何必要残忍地承受他|她生父这般的羞辱。
回到云家寝居时,我望着室内熟悉的一应陈设,想着新婚之时,我把此处当成我与云峥的小家,精心地装陈布置。
从珠帘绣幕到榻几案桌,每一处我都费劲心思、力求完美,日常室内的花草,我也都会亲自修剪插瓶,若花朵略有憔悴,我就会立即更换。
而今,我有多久没做这些事了呢,高几花觚里的插花,花朵都已凋零干净,只留残枝,孤零零地插在觚中。
从前那些鲜亮的日子,从前那个鲜亮的我,仿佛都已远如隔世,都已蒙上了时光的旧灰。
搁在窗边榻几上的绣箩,我也有许久没碰过了,绣箩内,有一只才绣了一半的婴儿肚兜。和云峥决定要孩子时,我就开始为我和云峥将来的孩子亲手绣做肚兜,手下一针一线,都寄托着我对孩子的爱,我对云峥的爱。
然而后来我与云峥关系越发冷僵紧张,我不愿以糟糕的心境绣做这只肚兜,气急之下,就暂时搁置了刺绣。而现在,不必再接着绣了,往后也无必要了。
我望着肚兜上未完成的长生锁刺绣,想着昨日失去的那个孩子,再极力克制,心中亦浮起难言的隐痛。我揭开纱灯灯罩,将这只肚兜放在了烛火上,不远处,云峥看着我的动作,燃烧的火焰遮掩了他面上神情。
灰烬落地时,我看向云峥,说道:“我们和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