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东宸宫时,已经差不多到了要下钥的时辰。
宫中不宜久留,思虑片刻,赵湛决定不去向良妃请安,直接打道回府一一没想到,前脚刚踏出东宸宫,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皇宫走道清静,景观极美,每张抓拍可以成为古风壁纸。
美景配美人,黑袍金龙青年款步而来,眉眼英俊得冷酷,目光锁定了他。
赵渊。
显然,来者不善。
他习惯性地,挂着风流的笑意,有点邪气的,带有三分乖张跋扈。
都说人不可貌相,他则是相由心生的一类,模样长得俊,每一眼都像能千里之外取人贞操,惟有在皇帝面前,才稍为端正态度。这时看向赵湛,唇畔笑意未消,后者倒是没什么感觉,面无表情地回视。
眼神交汇,空气中没有雷呜电闪,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一瞥。
不出一秒,赵湛脸上就堆满了笑,纵然演技满分,这从没有表情到满脸笑意的转换,傻子也能看出是演出来的,皮笑肉不笑,颇惹人厌。
至少,赵渊很讨厌。
“臣弟参见太子殿下。”
赵渊不客气:“二弟,你笑得越来越假了。”
“臣弟惶恐,不知殿下何出此言。”
在应对太子方面,赵湛和面对徐王妃的颜欢欢是一模一样的,贯彻装傻恶心人的原则,上当动怒了旁人都看着他对弟不慈,在父皇寝宫前边他还能对他怎么样?最好经不起挑衅动怒炸毛,让父皇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德性。
“没什么,”
瞥见二弟的笑脸,赵渊倒尽胃口一一他是来发作赵湛的,但这个地点的确不太适宜他发难,也笑了起来:“二弟可要到东宫中一聚?几日不见,我甚是想念,我们兄弟之间许久没有好好的聚上一回了,你若是来,我就叫上三弟。”
东宫里都是他的人,到时候想怎么谈就怎么谈,不怕传了出去。
“殿下说笑了,早朝不就能见到么?”
赵渊更得意:“那恐怕是二弟你站的位置太后,我一时没见到你,真是可惜啊。”
和太子相比,亲王站的位置自是靠后一些,可他整个早朝睥睨着他,说没看见谁,也不可能没看见他,二人心知肚明,他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挖苦他的机会。倒也无伤大雅,身份有别,自是不用管那气度修养,先挤兑爽了再说其他。
“那殿下现在见到了,”赵湛压根没放心上:“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快到宫门下钥的时辰,臣弟就先告退了。”
“慢着,我让你走了么?多跟我说几句话也不愿意?”
“殿下请说。”
赵湛站着,愣是不愿意去东宫。
一来是没有去的必要,去了也是平白受气,二来……看皇兄跳脚的样子,还真挺有意思的。
赵渊皱眉:“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太子殿下句句金玉良言,到哪都是说话的好地方。”
对赵湛来说,东宸宫前是再好不过的说话地方了,天子就睡在旁边,有什么动静都一定传到父皇耳中。
只要左相不盯着,皇兄的行为,偶尔会幼稚得让敌人失笑一一许是条件太好了,自小鱼与熊掌什么都有,不需要他亲自费心,有些时候,就随着性子来,他不喜欢二弟,就处处为难他。
理智上,赵渊也知道自己按兵不动当个兄友弟到恭的好哥哥,父皇会更加欢喜。
但情感上,他就是讨厌二弟。
他控计不住他计几啊!
王储二人的唇枪舌剑,没有多么高深的词藻,甚至略显幼稚。
虽然是小学生等级的斗嘴,但由于这俩身份高贵,旁人亦只可赞一句反朴归真,连架都吵得如此朴实,难得难得。
“看来,二弟是不想赏这个脸了。”
“改天吧,殿下。”
二弟的性子,赵渊倒也了解,小时候他不愿意干的事,就是往那一站,巍然不动,骂他他也没脾气,顶多紧抿着唇露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没变。”
“殿下观察入微,臣弟佩服不已。”
就是不和你好好说话。
赵渊来气了,俊美的脸阴了下来:“你非要我在这里跟你说?”
东宸宫前,不乏来往的宫仆,每个远远瞧见了的,都默契地躲避着二人。
距离远了,压着嗓子的说话声就觉得没外人听见。
“臣弟恭听。”
“好,”
赵渊薄唇一勾,眼底翻滚着怒气,微笑却是实打实的,远远看去,倒像是在和兄弟好好说话,情不自禁就在东宸宫前叙起旧来:“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搞的小动作,我只是没空去计较而已,小小一个沈煜,你拦着不让他进礼部,以为我会很着急,很在乎?”
你老人家现在看着是挺着急,挺在乎的。
这锅背的,赵湛都没脾气了。
“臣弟不知道殿下所言指的是何事,礼部职位更替,自有他人负责,还轮不到臣弟去指点。”
“你这人,没有一句实话。”
“臣弟百口莫辩,望殿下明鉴。”
他半垂眸,俊秀的脸庞失落之极,一副骂不还口的乖巧模样。
赵渊倒也想过他可能否认一一二人的性情本就相差得很远,在该打太极游花园的时候,赵湛能半天说不到点子上,要打他脸,随便打,他就不认,激他也没用。
沉默良久,赵渊才从齿间蹦出一句话。
“泥人尚有三分气性,看来,你连泥人也不如。”
赵湛擡眼眸,眼中如古井无波,像是他说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般平常不过的话。
赵渊最反感他这个样子。
当然了,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他就算呼吸也是错误的,小时候他就特别看不惯他阴沉内向的模样,整天和三弟琢磨着怎么弄哭他,一开始还成功过几次,后来赵湛发现他越哭,他们越来劲,就再也不哭了。
像无数次的面对冷嘲热讽,赵湛笑了笑:“殿下过奖了。”
他油盐不进,无法在东宸宫前太过分的赵渊只能拂袖而去,心里给他记上一笔,他日得承大位,必逐一回敬。
对一位皇子来说,这番羞辱,说是寻常人家的胯下之辱也不为过。
换成太子的小跟班赵澈,恐怕都得翻脸。
赵湛忍了。
就连步出宫门的时候,他唇畔都带着浅浅的笑意,乍看之下,像是心情极好。
倒是在王爷身边伺候了好一段日子的随井知道,在不必要的时候都保持着微笑的主子,那是真动气了,努力小心翼翼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眼观鼻鼻观心,头有多低就垂多低,最好主子把自己当一件无伤大雅的家具。
赵湛没找下人的麻烦,一路笑着回了府,径自走到偏院,见到迎出来的颜欢欢,脸才垮下来。
从面带微笑,到毫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