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文最喜欢小孩儿了。”
“我对孩子没有期待。”
“他会是一个好爸爸。”
“我有自信,我们俩完全可以过一辈子,你相信我吗?”
她相信他,完全相信了,她以为自己对他来说起码是特别的。
魏岚坐在车上,驾驶座上就是邢嘉文,她直直地盯着前面的路,她突然希望他们马上遭遇一场车祸。
临死前,她总能听到他一句真话吧?
她要问他,他是真的不想要孩子,还是只是不想要和她生的孩子。
魏岚又想到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地方,苏瑜那一声声“嘉文”,她的语气和眼神,魏岚怀疑自己是故作迟钝,因为不想面对这样的对手。
到家之后,邢嘉文先去洗澡,魏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的心思全不在电视上,眼睛盯着电视,脑子里却不断想起来她第一次见到苏瑜的情景,她对她的香水味记忆犹新,她还试图找出当时邢嘉文是否有什么异常,他当时看没看过苏瑜?他给她介绍苏瑜时似乎刻意没有提他们是同学,还是靠苏瑜“暗示”她才明白过来的。
苏瑜是什么意思呢?她今晚说的这些话是有意还是无意?当然是有意!
可她为什么偏偏提起孩子?
她知不知道他们不打算要孩子呢?
魏岚一直握成拳的手慢慢松开了,她听见开门声回过头,邢嘉文站在洗手间门口,身后的水汽涌出来缠住了他。
“你···”邢嘉文打算说什么,可在和她对视的那一刻突然停了下来。
魏岚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她看着邢嘉文的表情有些惊讶,他迅速地对她做了判断,之后就恢复了常态。
他可以应付她,魏岚猜他是这么想的。
“你怎么了?”邢嘉文问她。
魏岚吞下喉咙里泛上来的干涩和滚烫,她不想带着哽咽和他说话。
“我想···”魏岚让自己笑,“我们还是应该要个孩子。”
邢嘉文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言而无信的骗子,他放松了些,一边用毛巾擦着头上的水一边向她走过来。
他说:“这件事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么?”
魏岚轻声问:“说好了什么?”
邢嘉文看着她,又是那种的眼神,魏岚突然怀疑,他是不是一直把她当傻子哄。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他始终用那种成熟忍耐地声调和她说话,她不自觉就会觉得自己在犯错。
魏岚这回不想去反省自己,她倔强地“犯错”,对他说:“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聊聊。”
邢嘉文道:“孩子的事我们已经聊过了。”
魏岚紧紧地盯着他的脸,他脸上的表情像是他在包容她。
她说的话对他而言只是小孩子讨糖吃时的耍赖皮。
原来是这样,魏岚一阵阵恍惚。
魏岚的愤怒和质问在喉头翻滚,她张嘴就能喷出火来,她像冲他大喊大叫,她想对他哭,她想骂他打他,她还想听他说一切都是她在胡思乱想。
她想了那么多,最后冲出口的却是一句,“你爱我吗?”
她都被自己傻笑了。
女人到这个关头,关心的还是这种问题。
邢嘉文没回过神来,他带着一种扑空的神色问道:“什么?”
魏岚又问了一遍,“你爱我吗?”
邢嘉文像是以为她醉了,他走过来摸着她的额头,开玩笑道:“只喝了两杯红酒就不行了?”
魏岚非要他说一个答案,“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邢嘉文道:“我们都结婚了。”他还在回避,魏岚想,如果今晚他不肯说那句话,她就会做决定。
魏岚问:“是因为爱我才和我结婚吗?”
邢嘉文没有丝毫犹豫,抚着她的头发说:“当然。”
魏岚静静地看着他,她不给他机会喘息,“那我们要个孩子。”
邢嘉文放下手,他拉开距离,审视着她,像是要看她这句话是真心还是心血来潮。
魏岚同样在观察着他的表情,他往后退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心像被人拎起来丢进了水里。
邢嘉文回避了她的注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一个人的感情是有限度的,如果孩子长大后,发现他的父母对他的爱不过是剩下的,多余的施舍,他会觉得不如不生下他更好。”
魏岚没有说话,她想,要是以前她肯定会被他说服,但现在听到这些只能让她一直想起苏瑜说的那些话。
甚至光看着他,她都能想到苏瑜,他们的影子在她面前亲密地重叠在一起,缠绵又诡异。
她没办法了,他刚才说过的话都从她耳边飘走了,她听不到他了,苏瑜在代他发声。
魏岚站起来,离开了他身边。
魏岚的某个表哥年轻的时候喜欢照相,身上常背个傻瓜相机,看见什么都照,浪费了许多胶卷,魏岚对照相不感兴趣,却喜欢看他冲相片,在小黑屋子里,盯着水池子目不转睛,觉得像在看魔术表演,看着一层模糊的虚影随着时间和药剂的作用逐渐清晰,最后人或物渐渐浮上来。
表哥拍的时候随心所欲,等的时候才开始担心,洗出来,成功出相的就心头松口气,失手作废的也无可奈何,只能任由它永久留存在,再不能更改。
她觉得她的生活此刻就在经历这一冲洗过程,虚影迟早会现出全貌,然而到此之前,她却还不能确定自己到底会得到什么。
魏岚焦躁不安,尤其是在回家面对着邢嘉文时,她内心惶惶,但却一直能维持着外在的麻木。
她频繁地想起过去,那些稀松平常地日子里是不是有什么征兆被她忽略了,他是不是曾经说过什么被她漏过了。
她想象自己像筛子一样过滤着他们之间的沙砾,最后会筛出什么呢?
一块更大的石头?
还是什么都没有。
魏岚不想对任何人说这起这些,她知道他们的反应,父母只会更加为她担心,郭英婷听了会痛骂邢嘉文,然后逼她去对峙。
但她还不知道自己想怎么办。也许她的猜测是错的呢?也许是她多心了。
她该好好问一问邢嘉文,可要怎么问?开场白要怎么说?
这些她都需要好好想想,她不想再被他当个笑话。
午休的时候魏岚就在想这些,她又开始去花坛,五次里有三次会碰上于雅博,她再次出现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或喜悦,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做出任何惹人误会的举动,他也不会再坐在她旁边,他和她保持着适当距离,眼神也多了礼貌,魏岚也装作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了,她太需要有个人和她聊聊天了,不会提起邢嘉文,让她暂时得到片刻安宁。
他们不会说工作,魏岚问他中午吃了什么,晚上打算吃什么,他也问着差不多的问题。
“其实我不喜欢做饭。”魏岚告诉他,“我讨厌做家务。”
于雅博说:“没人喜欢,你可以找人帮你做。”
魏岚问:“谁帮你?”
于雅博看着她,“没人帮我,所以我的房子里现在可以听见青蛙叫。”
魏岚笑起来,“你住在池塘里吗?”
于雅博说:“别不信,下次抓来你看看。”
魏岚让他保证下次一定要带着青蛙来这儿和她见面。
这种对话其实毫无意义,但是魏岚从中得到了一点快乐的调剂。
一男一女持续这种无意义的对话是很危险的事,魏岚装作不知道。
但这种危险的快乐并不能持续麻痹她,临近下班的时候,魏岚的脑子就开始发懵了,等到站在自己家门口的时候,她就像完全失忆了,白天发生的事突然变得遥远,她把钥匙插进锁眼儿里的时候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打不开这扇门了,然而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她还来不及高兴,脑子里又会出现有很多离奇可怕的画面,她有时候想,不如就让她的想象成真,给她痛快一刀,有时候又懦弱地乞求,千万不要让她陷入那种惨况中,她并没有做好任何准备。
她逼自己准备,就像当初她学做饭一样,那是她为了他们的婚姻做的准备。
她不知道邢嘉文为成为她的丈夫做了什么准备。
也许他认为根本不需要准备。
邢嘉文在这段时间里和往常并没有任何不同,唯一不同的是,他比前段时间回家要早些。
魏岚因此不得不每晚回到家就开始做饭,说实话,现在一个人在厨房切菜的时候是她最轻松的时候,她可以放空脑袋,什么都不想。
她现在实在太需要这样的时间了。
等邢嘉文去洗澡的时候,她就把他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洗,茶语在扔进洗衣机前,她又检查他的衣领和袖口,把脸埋进去闻,她做这些的时候,脑袋是木的,她觉得自己变成了小小一个,蚂蚁那么大,被他的衣服埋在底下,什么都看不到,眼前都是一片白,像误入被雪盖住的墓地。
入夜,他们躺在一起,她听着邢嘉文的呼吸声,她随着他的节奏哭泣,她好奇,他吸进去的空气里是否有苦咸气,他的气管会不会被她的眼泪烧出一个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