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琢,阿琢,你等等我呀!”
几名稚童在田埂上相互追逐,夕阳西下,其长上父辈也正三三两两从田中返回,吆喝着子息归家,其中几人还在说道,“今日又见仙师从天中飞过数次,想来是洲陆合一之后,四处勘探舆图,正是忙着呢。”
“应当是罢!听周仙师身边的小侍童说,这一轮地动已经到了尽头,再过数日,猎户们便可重新动身了,往日里不能通行的绿竹山,如今也可往里再走个十几里。”
“可是真的?”众人顿时一阵骚动,“绿竹山方圆五十里不都是龙潭虎穴,相传绿竹山背面,便是巨大竹林,名唤绿玉明堂,其中有无数凶猛异兽,还有一种黑白飞熊,最是残暴,听闻数百年前还闯到村里来掳掠,将粮库都吃得空了!”
此事广为流传,算是小村中最为凶险的遭遇了,所幸未曾伤到人命,那头黑白飞熊也被仙师们引走了。从此绿竹山便被村中视为禁地,不过那农户信誓旦旦地说道,“确实是如此,缘由十分复杂,我也记不太清了,只听得那侍童说起,言道此后我们洲陆上所有险境之外,都会设下针对凡人的禁制,倘若误入其中,最多便是迷迷糊糊地走到出发之处,不再会有性命之忧了,又说,如今能布置下这般禁制,也是因为洲陆合一,有了首脑之故。”
这其中有些言谈,对农户来说过于深奥,众人也是听得迷糊,半信半疑间,倒也欢喜起来,阿琢父亲抱起她道,“如今的日子倒是越过越好了!”
也有人笑道,“你们瞧天边那大星,越来越近,怎么还说得上好!”
众人听到这话,都笑了出来,阿琢父亲说道,“天老爷,这大星,在我们村子还没建起来以前,就已是这般大了,都知道大星总有一日要落下来,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原来这大玉周天所化星辰,在天际中越来越大,引发的也只有修士和那一代凡人的惊惧,对于在其后诞生的凡人来说,这大星从他们出生时起便已有这样大小,实在是很自然的存在,且虽然也有末日大劫的传说,但祖宗十余代传承下来,也没见断绝血统,一切不还是犹如往常么?因此凡人反而对周天大劫丝毫都不畏惧,即便是了解全部真相,也根本不放在心上,自知这绝非他们需要操心的问题。不论是中央洲陆还是其余所在,凡人倒都是安居乐业,国度之间彼此的算计挣扎,也丝毫都不受影响,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对那头顶大星,众人也很是习惯了,此时的大玉周天已是胜过大日,在天边占了半边天幕,好在其玲珑如玉,可以反射日光,因此倒不至于遮挡光照,被遮挡的那半边田野,作物便不如受日光所照时的那样丰产,这处田地,很快还得了一种专有的词语,叫做大玉之阴。
两大周天将要相撞的未来,便是在这样的情景中慢慢渗透进了琅嬛仙凡心底,大玉周天的名讳也逐渐传扬了开来,对修士来说,这已是周天大劫将要开始的前奏,在实数灵炁交互以前,大玉周天已开始通过这种手段攻占琅嬛情念,至于大玉周天内部,因他们万众一心,无有他念之故,反而不会受到影响。琅嬛周天很难从虚数角度反过来入侵大玉居民的神魂情念,这是双方周天的生态决定,琅嬛周天虽吃了个闷亏,但却也是无可奈何。
对于凡人来说,却自然无有这般视野,自从洲陆合一至今,已有数十载,动荡总算渐渐平息下来,这些中央洲陆东部居民,位于深山之中,未曾见到那洲陆挪动的壮美景象,只是感受到了地气震动,心中自然也是震撼莫名,不过这数年来,细节虽有不便,总的说来,日子一天比一天要更兴旺,众人心情都是不错,此时扶老携幼,结伴而归,均对大玉周天熟视无睹,只有阿琢在父亲怀抱之中,还好奇地仰望天幕,对着那大玉周天所化的皎洁星辰,歪着头凝神看了好一会,忽而叫道,“爹爹,爹爹,大星里钻出了一只小虫子!”
幼子闲言,众人都不在意,她父亲擡头看了一眼,见那大玉周天依旧皎洁无暇,已是靠得这般接近了,却仍是看不见其上有任何瑕疵,仿佛也无洲陆,只是一枚通体洁白圆润的玉球而已,何来的小虫?
若非他们已经知道,这大玉周天乃是本方周天的死敌,如此完美无瑕的大星,少不得要生出喜爱亲近,甚至是膜拜的冲动。但琅嬛周天,不论仙凡都是桀骜不驯,别说大星了,便连祖宗也多数只是做个面子功夫,自不会崇拜此星,若有一二村民竟生出邪念,村中自有仙师驻跸,顷刻间便以雷霆手段处置,因此众人对这大玉周天,说不上畏惧,但也没有太多喜爱之情,平日里多不会太细看,阿琢之父听了女儿言语,方才定睛看了几眼,又拍了拍女儿屁股,笑斥道,“休胡说了,哪来的小虫子?”
阿琢嚷道,“真有一只,刚才很慢很慢地从那上头爬出来,然后忽然一下又飞得不见了!”
说到这里,她突觉眼中酸涩,好像那小黑虫是从大星之中钻了出来,直直地掉进阿琢眼睛里一般,阿琢禁不住又拿手去揉,旁人都笑道,“阿琢困了,说得什么胡话呢!”
她父亲深以为然,又拍了拍她的屁股,把她往上托了托,哄道,“睡一会,回家定叫你起来吃饭。”
阿琢不及回话,揉了几下眼睛,不觉便酣然睡去,她父母叫了几回,她都没醒,家人只以为她小孩贪睡,也不以为意,只为她留了饭菜罩在桌上,等她醒了自吃。
阿琢这一觉,却是足足睡到了月上九天时方才懵懂醒来,农户早眠,此时家人均已入睡,阿琢先去了茅房,回来见月色如水,和那大玉周天相互掩映,便仿佛天边有一大一小两个月亮一般,心中忽然一个机灵,想到了那小虫子。
说也奇怪,她平日里饭量不小,此时虽然缺了一餐,但却觉得浑身精力无穷,耳聪目明,无有任何饥饿,仿佛数年前父亲偶然得到一枚灵米,带回家中全家分食以后的感觉一般,阿琢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左右张望,一阵风起,忽见月色下自家的大水缸里波光粼粼,心中一动,便蹒跚走到水缸边。
她年纪幼小,水缸比她一人还高,若要搬个垫脚的凳子,一来凳子沉重,阿琢搬不动,二来可能也会惊醒家人。但今晚不知怎么,阿琢体内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轻轻一跃,便跳到了水缸边上,连水纹都没有惊动,她便跪在水缸边沿,努力瞪大眼睛,想看看自己眼中,是不是多了一只小虫子。
小虫子似乎没有,但阿琢望了片刻,便发觉水中自己眼仁深处,倒影的却好像不是自己的身形,而是一名成年女子,生得十分好看,穿着也华丽得远超阿琢形容,见阿琢定睛看着自己,便对她微微一笑,张口说道,“阿琢,我们又见面了。”
阿琢傻乎乎地道,“我认识你吗?”
那女子笑道,“你从前不叫这个名字,但我们已认识很久了。阿琢,你想起来了么?”
阿琢偏头想了许久,摇头道,“没有,什么也想不起来,姐姐,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呢?”
那女子婉然一笑,“我姓谢,我是一只燕子,在外飞了好久好久,阿琢,现下,到了我该回家的时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