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一转眼间,小阿琢也长成了大姑娘,这十年来,村里的生活越发兴旺,在她幼时震动频繁的洲陆,也逐渐安稳下来,而四周那些险地,也果然如村民所言,被加上了一层迷雾禁制,猎户樵夫,可以放心往外行去,不必再担心误入险境。因此,村里生活日益富足,人丁也逐渐繁茂,又开垦了不少荒山,化作良田,还引来仙师教授村民一些粗浅道法,可以使良田增产,鸟兽更易捕捉。
从仙师口中,众人逐渐得知,原来他们修持的都是人道功法,自古以来,便乐于教导凡人,使其传承薪火,在山野间逐渐筑城建国,也因此,这些人道宗门本身势力未必多大,但庇护的国度之中,民众却是多数安居乐业,虽也不免彼此征伐,但比那些动乱之地要好得多了。只是这一片区域,虽然并不在上清门九国之中,但距离紫精山也十分接近,被视为上清门掌顾之地,这些小宗哪敢贸然前来建功,而上清门弟子很少修持人道功法,因此这些人道仙师,对此处来说,十分陌生。直到如今周天大劫将临,各大宗门纷纷将麾下真正庇护的凡人国度迁往洞天之中,又将山门以大阵牢牢护持起来,呈现收缩之态,且上清门如今话事的更多是紫虚天一脉,其中最受宠的阮真人待凡人十分宽和,还记得这些散落在山野间的村落,因此这些人道弟子,方才有机会入内修筑自身功业。
这些仙人掌故,只有孩童是最爱听的,因他们还有拜入仙门的希望,这些人道仙师在此,除了教导凡人之外,还有一个作用,便是遇有良才,也会往四处推荐,或是收为自己弟子,这亦是人道功业的一部分。而成人多有自己的司职,对这些不过是听个热闹罢了。阿琢素日里便听得最认真,此时问道,“为何从前不许,现在许了呢?”
那仙师笑道,“因从前各宗门之间,人心殊异,这羽翼之地,若是被旁人埋伏些手段,收拾起来也是麻烦,因此索性便不许众人来往,省事一些。如今那天地六合灯时时照彻,周天情念一统,再无阴暗瑕疵,不论内外,都难有潜入之机,此前的提防,便没了土壤,只是凡是应变之策,总是比局势要慢上几步,若是主事者心里未念着这些凡人和小宗,那或许便一直到大劫都不会变易。是阮真人心念慈悲,想到了此事,我们方才能入来呢。”
这些孩童哪知道阮真人是谁,听得也是似懂非懂,只是大人们深知生活不易,听了孩童学舌,心中都是感佩,每日起来多向上清门方向行礼,这才自去讨生活。唯有阿琢听了之后,倚在仙师身侧问道,“那些凡人国度都进了周天之中,商队还有用处吗?大劫是不是立刻就要来了?”
第二个问题还好,只要认真听了仙师话语,多数会有此疑问,第一个问题便可见阿琢是有些慧根的,仙师对她也一向颇为疼爱,笑道,“有用的,我知道你担心商队不来收取粮食毛皮,但其实便是进了洞天,那些国度也一样要往外贸易,商队依然是如常来往,你无需担心。”
又道,“至于大劫,你那些家人倒也无需担心这些,虽说将临,但一个错身便是数百年,若是你被上宗看中,收入门内,亲眷也可迁入洞天,那就更不用担心什么了。只有你在外修持,需要忧虑这些呢。”
阿琢疑惑道,“我不能也跟着进去吗?你们为什么都在外头呢?”
那仙师来自小宗,宗内无有洞天修士,若是大劫降临,阿琢也能想到,他们至多比村里的凡人多活一段时日,或许便会陨落在洲陆震动之中,在她小时候,洲陆频繁大震,灵炁波动,每每都传闻又有什么什么修士陨落其中。可见她能接触到的仙师,其实也并不能抵挡大劫多久,阿琢便觉得很奇怪,为何这些修士不想着到洞天内躲避,却还在外头行走呢?
仙师笑道,“因为我们是修士啊,修士的命运,都在自己手中,入了洞天,便是不由自主啦。再者,倘若我们洲陆落败,便是入了洞天,或许也只是多活了数十数百年而已,这对凡人来说,是极其漫长的时间,可对我们修士来说,时间却早已不在我们的追求之中了。”
此言对阿琢来说,或许过于深奥,但却令她懵懂中忽起向往,并非向往长生,亦非向往能将自身命运握于手中的能耐,而是向往着仙师那淡然从容,仿佛将世间道理都已参透的智慧颖悟。她便问仙师道,“仙师,你能收我做弟子么?”
仙师笑道,“以你的资质,我若收了你,便是耽误你了。下个月上清门会有管事到此,虽说他们如今已不怎么收徒了,我还是先带你见一见他再说。若是不成,再荐往金波宗、平海宗去,若还不成,再想到我师叔那里,最后若都无缘分,那也还有我会收你的。”
阿琢懵懵懂懂,问道,“仙师,你对我为何这样好?”
仙师道,“这便是我们人道功法的修行了,不过这是否是对你好呢?将来或许你还会怨我呢,咱们周天此时是这般命运,若你为凡人,可过安稳一生,真灵投胎转世,下一世还能从头再来,你开灵启智做了修士,可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对阿琢来说,能修今生,何求来世?她挺起胸膛,竭力做出豪气的模样来,道,“要是我也做了仙人,一定要把我们周天的命运扭转,到时候,仙师便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仙师也被她逗笑了,便吩咐她回家将此事告知父母,让父母不要着急为她议亲事,因阿琢如今年已十三,在附近村落,这已是可以成亲生子的年纪。
阿琢回到家中,依言转述,父母自然欢喜无极,对阿琢更加另眼相看,原来她虽懂事得晚,到如今还是天真娇憨,但自小身轻体健,颇有不少神异之处,所有小法器,都是上手就会,符法也是一学就明,那些庄稼被阿琢偶一摆弄,收成便比别处更好。因此家里人早就认定了阿琢将有大造化,如今听闻喜讯,倒也在意料之中。这晚睡前,母亲亲自为她打了一盆水放在窗前月下,笑道,“你这对着水说话的毛病,从小到大便没有改过,原还担心你嫁人之后,外家觉得你古里怪气,若能拜入仙门,倒没人来管你这些了。”
阿琢只是笑,却不言语,她每晚睡前都要看看水盆中的自己,若非如此,心中便难得喜乐,连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今晚也是,望着水盆中自己那黑沉沉的瞳仁,心中满是欢喜,自言自语道,“上清门……上清门,上清门的管事是谁,他……会不会喜欢我呢?他会把我带回去吗?”
又过了数月,阿琢几乎已经忘了此事,这一日正在田埂边带着邻居弟妹们捉蜻蜓戏耍时,忽然有个村民从仙师住处走来,笑道,“阿琢,仙师那处来了客人,唤你过去。”
阿琢便在裤子上拍拍泥手,蹦蹦跳跳地走进仙师小院之中,只见仙师在院子里站着,身边还有一位清瘦老者,二人并未交谈,而仙师面上十分恭谨,仿佛还隐隐藏着一股惊讶,见到阿琢进来,便先叫道,“阿琢,快来见过图管事,这位可是掌门林真人手下的信人!”
阿琢哪听得懂这些,上前正要问好,只见那老者目中放出毫光,仿佛将她的身子变成一格一格,从上到下扫了过去,随后一股力量,突然把正要弯腰的阿琢托了起来,那老者反而对她弯腰行了一礼,道,“夫人,许久未见,可喜安康,老仆法图珠,前来迎候夫人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