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骷髅成花
玉宇无尘,银河泻影。
李时胤在书房看书,一旁的丫鬟添了茶,燃了香,正准备躬身退出,被却他叫住了:“小姐有没有交代几时回来?”
小丫鬟一脸惶恐道:“小姐只说和寅娘子一起去山神府邸,旁的什么也没说。”
李时胤点点头,丫鬟这才行礼告退。
他收回视线,只觉书上的文字都扭成了一团,再也看不进去。想了半晌,他踏出书房,直奔凤凰山而去。
已经是戌时三刻了,三人却还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心中忐忑,于是加快了御风的速度。
不过多时,他便到了凤凰山的山神府邸,那附近却无清气缭绕,而有浓郁的阴气与妖气攒动聚集。
山风猎猎,他唤出朱砂笔划破长空,四下里登时有符纸化作漫天星火,照亮了四野。
却见这山坳中一片荒烟蔓草,迷雾丛生,原本该有一片湖泊的地方,却早就干涸皲裂,露出丑陋的河床。
“阿兄——”
忽有一道奄奄一息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他立刻扭头去看,手中的朱砂笔顿时化剑,金光熠熠。
却见一堆乱石之中,两朵白色的花朵正一下一下地在空中点着头。
但细看之下才发现,那花却并非真花,而是由白骨砌成的骷髅花,足有半人高,诡异至极。指头粗的白骨均匀地将一颗颅骨嵌成花朵模样,在符箓的火光中显得尤其恐怖。
骷髅花迎风招展,一颗圆溜溜的颅骨正努力地张大嘴喊道:“阿兄,阿兄,你可算来了!”
却是李卿乙的声音。
“怎么回事?”李时胤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将四周燃烧的符箓挥灭,“寅月呢?”
李卿乙登时恼火道:“我和白溪喝多了,被那罗刹女骗去了外面摘掉了金铃,吃了尸肉。现在就成了这番模样,寅月姐姐也不知去了何处。”
“你的肉身在哪里?”李时胤边说边将两朵骷髅花装进袖中乾坤,以灵力养护着,又想起什么似的问,“罗刹女?”
李卿乙十分着急:“我不知道肉身在哪,完全感应不到。罗刹女就是上次在掬月的如意树下见到的那个,不知为什么,这山神竟和地狱道的恶鬼搅和在一起。怎么办,白溪是个凡人,若是离魂太久可能会死。”
李时胤沉声道:“早知道会死,为什么还如此大意?”
李卿乙带着哭腔:“我也不知当时为何会鬼迷心窍,追着几只扑棱蛾子跑出去,或许是那罗刹女在我二人的酒中动了手脚的缘故。”
“罢了。”李时胤叹口气,“以后看你还专不专心修行!”
“白溪掉了几节白骨!”李卿乙骤然大喊,“在石头缝隙里。”
李时胤指尖凝出唤火术,在石缝里翻找,过了好一阵,才将几粒散落的白骨一起装入袖中乾坤,这才道:“白骨脱落,其命将殒。得快点找到他的肉身。”
待花朵的脑袋也脱落,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李时胤吩咐她,“你沉睡罢,我去找肉身。”
话音一落,李时胤身形一滞,只觉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着,连忙以诛杀剑的剑气护身。四周的景致骤然变幻,待再一看清,竟是身处一处华丽的水榭之中。
对面立着一道赭色身影,正是一袭华裳、神色阴鸷的南烛。
“时胤来得真快。”南烛颇为赞赏似的。
李时胤不欲与他寒暄,只冷声道:“卿乙的肉身在哪?寅月又在哪?”
“啊,你发现了!这罗刹鬼做事真是不讲规矩。”南烛缓缓道,“至于寅月,我与她情深意笃已经互许终身了,时胤就不必再强求了吧。”
李时胤谴责道:“枉衍门上下对你敬重有加,你却是个和恶鬼勾结的伪君子。我再问一遍,寅月在哪?”
南烛哈哈大笑:“什么正道恶道,什么天道饿鬼道,不过是强权者为了分而治之的手段罢了。若能为我所用,便是正道。废话我就不想多说了,你若想见寅月,就自取织魂引给我。”
“原来你的目的竟是织魂引。”李时胤沉声,“你休想。”
正说话间,忽有一个身披甲胄的绝色女鬼落入了水榭中,她远远地倚在湘妃榻上,催促道:“南烛,你再不动手,我可就没耐心了。”
南烛闻声立马怒喝一声:“谁让你自作主张杀那两个小鬼,你若因此误了我的事,我定与你没完。”
罗刹轻声嗤笑:“胆小的废物,杀了又如何,我想杀便杀。”
南烛转头死死地盯着李时胤,森然道:“时胤,你可别怪我。我也想和你一般,每日待在喜欢的人身边。所以,把你的织魂引给我吧!”
说罢,他出手如电,尖锐的指甲猛地伸出数寸长,根根似利刃,黑气缭绕,直直朝着李时胤胸口抓去。
李时胤以诛杀剑截住他的势头,只闻“当”地一声脆响,宝剑和锐甲相撞,两股巨力相撞,猛地将二人弹开数丈远。
李时胤被他的神力所震,只觉半边身子发麻,剑都险些握不住,好厉害。
还未缓过神,只闻“哗”一声,却见四周忽然腾起一丈高的蓝色狐火,火舌舔舐着水榭的柱廊,顷刻间就烧得“噼啪”作响。
李时胤当胸合掌,身后瞬间形成了一个吸盘,将烧得正旺的狐火疯狂吸入其中。转瞬之间,那狐火由蓝变绿,直接绕过李时胤扑向南烛。
南烛陡然化作一团阴风,不闪不避地朝着李时胤蹿过来。半空中响起一道声音,“时胤年纪轻轻,身手却不错。”
下一刻南烛凝成人形,寒光一闪,李时胤只觉手臂一凉,整个人滚出老远,臂上登时血流如注。
南烛见状面上大喜,连忙乘胜追击,高举手中宝剑,只闻“嘭”地一声巨响,剑锋所过之处烟尘万丈,就连远处重叠的山石都被劈成了齑粉。
暴土扬尘,灵力四泄,若是劈中了,李时胤一定成了一滩肉酱。
南烛正暗暗思忖,李时胤死了没关系,那织魂引应该会没事吧?
不成想,一道幽幽的声音凭空响起,久久盘桓:“不成了。”
倚在一旁看戏的罗刹浑身一凛,坐起身来,眯眼盯着漫天烟雾之下那道妖娆身影。
南烛闻声更是大愕,五指屈成爪,凝着一团幽蓝色狐火。他扬声道:“阿月怎么出来了?不是说好在里面等我吗?”
寅月拽起李时胤的胳膊,目光穿过漫天的烟尘,微微一笑:“你这么不识好歹,自然是来要你的命了。”
南烛心中又惊又怒,那人同他说的那些话还历历在目——
说这浮世宴绝对可以困住眼前这煞神,只要她进去了,无论如何也出不来。这样,他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取走织魂引。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明明他已经将她锁在了里头,她怎么还能好端端地立在这里?
“你怎么出来的?”南烛实在是不解。
寅月掌心吞吐着一团炽热白光,盖住了李时胤右臂上的伤口。她不紧不慢地反问,“你又是怎么得到这浮世宴的?”
李时胤两鬓挑着晶莹的汗珠,沉声道:“罗刹女喂了卿乙和白溪吃了尸肉,我找到了她二人的尸骨,但不知道血肉在何处。”
“在时间之冢里。”寅月连眼皮也不掀,又解释道,“就那个浮世宴。”
是的,没错,这浮世宴的真名就叫时间之冢。
此神物本也来自天界织造署,却不知缘何会落入这南烛手中,还叫他生生改了个名字在她面前指鹿为马,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转眼间,李时胤的伤口就飞速痊愈了。
尘烟散尽,远处的罗刹女眯着眼打量寅月,“你不怕我真杀了他们?”
寅月盯着她,笑嘻嘻地道:“那你杀吧,届时我也尝尝罗刹的肉是什么滋味。”
罗刹女面色骤然一冷,喝道:“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寅月一挑长眉,玩味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这种话?”
她侧头望了李时胤一眼,一道护体金光拔地而起,将他圈住,吩咐道:“待着别动。”
话音刚落,忽闻涛涛风声逼近,无数道幽蓝色狐火劈天盖地砸过来,却又猛地停在二人一丈开外,像是凝固了,兀自燃烧在空气中,再也近不得身。
不知何时,寅月手中握了一条漆黑色骨鞭,那骨鞭上光华流动,粲然生辉。鞭梢处有一柄利刃,熠熠生寒。
她笑道:“锋镝所指,可卫可征。据说这屠神鞭乃是地狱道的宝贝,今日恰好试试,能不能屠神。”
李时胤愣了一瞬,这屠神鞭明明被他妥帖地收在袖中乾坤,怎么突然被她搜刮了去?
寅月缓缓向前走了两步,那漫天狐火被她逼得连连后撤,节节败退,转瞬又全部熄灭了。
她手里的屠神鞭忽地活过来一般,飞蹿而起,只闻“啪”地一声巨响,南烛整个人已经被抽得翻在半空中,又重重砸落在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南烛艰难起身,目露惊骇,竟因为这突然一击,神力都无法凝聚。胸口的华裳已经被击碎,露出一道狰狞恐怖的血痕,剧痛难忍。
饮血之后的屠神鞭躁动不已,浮在半空中“嘚嘚”作响,渴望更多的神血。
“真是趁手的法器。”寅月幽幽赞叹,“好用极了。”
愣在一旁的罗刹女神色微妙地变了,不成想这疯狗不过是天界一名司桑蚕之事的小神,竟能将前鬼王的屠神鞭使出这般威力?
这么厉害的吗!?
不过几个回合,这南烛已经是这番颓势,那还打个屁呢?
思及此,罗刹女连忙化成烟,片刻不留地遁了。这口血食太费劲了,还是保命要紧。
寅月慢吞吞地往前走了一步,那屠神鞭忽又闪电一般,“啪”地一声砸在南烛身上。顷刻间,半空中神血四溅,到处都是腥香味。
“说罢,你究竟是怎么拿到时间之冢的?”
眨眼间,寅月已经踩着南烛的脸,重重地碾磨了两下,他的脑袋瞬间被踩进了碎石里。
真是不中用,这么快就趴在地上了。寅月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周身跃动的凛冽杀意,都渐渐冷却了。
南烛心念电转,口中溢出血沫,突然挣扎道:“你想知道?那凑近点。”
寅月脚上一松,正欲附耳过去,南烛蓦地化作一阵阴风扑向了李时胤。
李时胤急急闪过,手中的诛杀剑划出几道金光,但却只砍倒了一排花树,那南烛早就趁乱跑了。
空中只留下余音袅袅:“你若真想知道,那就来时间之冢里找找答案。”
水榭中蓦地显出那道老旧的朱漆大门,大门洞开,将一切活物都往里吸入。
李时胤急急回头,却见寅月站在巨大的火龙头顶,周身祥光缭绕,青丝像华缎一般飞扬着,她神色淡然,“这屠神鞭给我用。”
李时胤胸膛里一阵乱跳,衣摆乱飞,只凭本能喊道:“别去!”
下一刻,火龙已经咆哮着冲入了众生之门,“砰”地一声,大门紧紧关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