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有意刁难
李时胤见她此刻不似寻常,睡颜也是难驯的一张冷脸,冰魂雪魄,凛凛然不可侵犯。
心中多半无奈,这是救了头什么猛兽,醒了还要拿恩人磨牙饮血。他一身织银缂丝云锦,襟口被她扯握得很乱,露出一片光洁胸膛。
山洞里的妖异莲花已经褪去,火光将他俊美的眉眼照得十分清晰。
他整理好衣衫,扭头看过去,她唇上还沾了一缕血污,红得蹊跷。下意识便伸出手想替她除去这血污,然而很快反应过来,拇指顿在她唇边,心中一惊,怎可如此轻浮孟浪?
约莫是同她待在一起久了,竟也学会了她那些恶习。
思绪回笼,坐直了些。
折腾了两天,他都没有合过眼,此刻倦意像潮水一般涌过来。想到卿乙和白溪已经被他送回家,她也安静下来,他终于放下心,阖上眼准备休憩片刻。
一时之间,山洞里只能听见二人绵长的鼻息声。
寅月醒过来之时,山洞外的天是浑浊模糊的黑,四下里云雾缭缭,风烟霭霭。
她坐起身,动静太大,李时胤也被她弄醒了。这才看见,他睡着了也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腕,尤似她是个什么不可控的怪物,必须紧紧看牢锁住。
李时胤惊醒了,兀自醒了片刻神,这才坐起身,一双眸子布满了红血丝,声音低沉而疲惫,“你怎么样?”
他瞧过去,她一身浸血的薄薄云锦,眉头紧拧,脸色苍白,在飘摇的火光之中,竟有种弱不胜衣之感。
李时胤觉得自己大概有病,竟会对她生出怜弱之意,她可是个天雷都劈不死的。但话也不能这样说,方才她……
并不想多思索这些,让他微微有些尴尬与难堪。
好像他多在意她似的。
“还好。”
寅月抽出自己的手腕,单腿屈膝坐起来,这才终于看向他,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侧脸上。
鼻峰挺秀,卷而翘的睫毛被火光熔了金,稀释了那些令人不可靠近的冷峻,显得既深邃又昳丽。
“你来找我作甚?”
她的目光直直看过来,李时胤张了张嘴,忽然也不知能说些什么。
真是奇怪,气氛突然就尴尬起来。
他们并非是多熟的关系,现下各有所图相伴一程,平时也不是很看得惯对方,但她替自己救了人,又杀了人,自己来找她,替她疗伤也无可厚非。
但也不知为什么,他好像没办法坦荡讲出口,也不知道缘何有些心虚。
李时胤绷着一张脸,拧着眉,像是在认真思考,终于说:“穿在你琵琶骨上的金钩是什么?”
而寅月闻言,笑容仿佛凝固在了面上,定定地,奇怪地笑着,却没有一丝笑意。
“看来你有很多问题要问,不如你全部问出来,我再一一作答。”
李时胤拿不准她的意图,揣摩了一会儿,气氛又成了一滩粘手的糖水,他只得再问:“你为何要杀南烛?”
其实得知她要杀南烛,除了惊疑,他还带着一丝卑劣的侥幸与快意。
“得塑神身不易,又何苦为些不相干的吃苦。”李时胤也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变得柔软下来。
一回过神,他便看见一张放大的冷脸,寅月凑得很近,仿佛要来吻他似的。他眸光剧烈震动,瞳孔缩成一点。
可她似乎没有兴致,迟迟没有贴上来,两个人的唇离得很近,呼吸交错。李时胤急急忙忙侧首,错开了她嫣红的唇。
“没完没了的活着有什么意思?也不见得有好事发生,寿者多辱这种凡人道理,你该不会不懂吧?”
这话说得萧索,有很强烈的自伤、自弃意味,李时胤脸上的笑意便隐没了,半天垂眸说:“也不尽然如此,活着有诸多苦厄,但也有须臾幸福。你若足够自珍自重,必然能找到生的乐趣……”
他絮絮说了一段,话锋一转,问道:“只是,你为何会生妖瞳?”
有无数个念头推着他,实在是太好奇。这满腹对她的疑惑,他知道不妥,也很难厘清克制。气氛又变得微妙起来,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处处碰壁,还非要犯贱地去碰一鼻子灰。
然而久久没人回答,空气里是针落可闻的沉默。
李时胤转过脸去,见寅月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神色看不出喜怒,但层层叠叠的寒意已经笼罩了下来。
像有一缕冰冷的杀意攒动在剑锋上,抵着他的喉咙。
“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对他人的事情就那么好奇?怎么,你成日净学着市井之人窥私,拿他人阴私当笑料谈资?”
她这话说得难听。
是因为她要替自己的难堪找回场子。
一则是她本能地厌恶旁人窥探到她的弱处,不论是被天罚血肉模糊,亦或是生妖瞳失去神智,都不想有人看见;
二则是她憎恨有人来挑开生妖瞳魔化这种陈年疮疤。尤其憎恨他那么云淡风轻地说起,又对她露出一丝微妙的戒备与同情。
既然他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又何必还要故作姿态来找她?
真是虚伪。
倒胃口。
“我无意窥私,”李时胤觉得她不可理喻,辩驳道,“你若有痼疾,便设法治好它,总是这样发作,难不成次次央人来救你?”
“谁让你救了?”
那天罚纵然强横,但却不是冲着要她的命而来,无需旁人搭救,她自能痊愈。不过来寻她这一趟,他便有挟恩图报的意思了……
寅月冷笑起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欣赏着他那张俊脸微微扭曲起来,快意道:“你说你救了我,那我岂不是要感谢你,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什么狗屁天道任务,此刻统统被她抛到脑后。她亟需为今日总总不快找到发泄口。
李时胤既不挣扎,也不求饶,只瞟了她襟前一眼,又飞快移开,断断续续道:“衣……衣衫……”
方才坐着还不察,此刻才见着,她肩胛骨处一片雪腻外露。
不,应该说,颈下连着双肩、胸前的衣衫都被天雷摧激得摇摇欲坠。简直挂不住,一片玉雪似要崩落……
加上浑身染血,丝薄的天衣贴在身上,所有的凹凸曲线都被强调,娇艳得不可方物。
寅月松了手上的力道,循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似笑非笑道:“要我宽衣?”
忽略他疑惑的目光,她松了手,轻轻睇他一眼,语气轻佻极了,“可以啊。”
李时胤猛咳了两声,还没来得及阻止,眼前忽有雪光一闪,他下意识擡眼,脸色立刻由惊诧到无措,再到涨红飞快过度。
他慌慌张张转过身去,几乎忘了呼吸,语无伦次地斥骂:“你莫不是疯了?!”
李时胤闭上眼,脑子里竟全是她乌发如云,沉沉地落在肩上,然而却什么也遮不住,更衬得那雪白的胴体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寅月恶劣地笑起来,一脚踢开破碎脏乱的华裳。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这样,他仿佛在努力恢复镇定,必须要做点什么,于是伸手要去扶一旁的岩壁,然而连摸了三次,才准确地搭在岩壁一块凸起上,留给她一个若无其事,但坐立不安的背影。
一眨眼,她便偎在了他背后,感受到他身形猛地一僵,她笑了,呵气如兰,温热的唇珠扫过他熟红的耳廓。
“这是不是你要的答谢?”
李时胤如临大敌,闭着眼,喉头频滚,伸手就要解开缠在腰上细腻赤裸的腕子。然而一触到她的肌肤,他便像是被烫得瑟缩,即刻松开了手。
“你不介意做浮花浪蕊,可我乃良家子,尊儒重教,崇文向善,是我所受的教育。你若要以后还要客居府上,便立刻穿上衣裳。”
他生气了,又要挟上了,寅月大感无趣,只道:“我没有衣裳了。”
李时胤怔忪。
“分明是你生了邪念,却怪旁人浪荡,什么道理?”
却听她又道:“若你不乱想,那不论是人还是神的色身,跟石头花鸟又有什么区别?穿上衣服是我对文明礼教的最后努力,你却还要乱想,那要么,我就替你把眼珠子挖出来,要么索性就别穿了,如何?”
李时胤被她一通歪理气得脑子嗡嗡作响,但也不敢睁眼,只连忙从袖中乾坤取出一件窄袖青丝袍,抖开递过去,急道:“穿上!”
身后的那股香风缓缓移动到了身前,她有意刁难,说:“那你伺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