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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魂引 正文 第六十五章 雨中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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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五章:雨中奇遇

    翌日,闪电和雷鸣俯冲大地,半空中乌云密布,酝酿着一场声势浩大的雨。热风呼啸而来,像火热的喘息,不停不歇。

    不多时,暴雨倾盆而下,院中的花树纷纷欢快的颤动,迎接着这场来之不易的滋润。

    寅月在舒适密集的暴雨声中酣睡得十分香甜;

    李时胤则打开轩窗,看尽满池疏雨,打团荷;嬛

    白溪在廊庑下皱着眉拨着老酸枝算盘记账;

    李卿乙则铺开纸墨在廊庑下笔走龙蛇。

    吃过午饭,寅月一边啃西瓜,一边占卜。过了许久,她擡起头来,对李时胤招了招手。

    “怎么?”李时胤凑近。

    “我们出门一趟。”

    寅月收起矮案,将一头乌发拢入掌中,用一根竹簪松松地绾住,取了两把油纸伞,就拽着李时胤出了门。

    “下雨出门做什么?”李时胤不解。

    “谈情说爱。”

    她似笑非笑的,李时胤却觉得心中微微有点异样,那些同南烛出去宴饮的日子,在她心中约莫也是“谈情说爱”去了。

    是了,她本就是多情芍药,对谁都是这幅心肠。李时胤喉结上下动了动,只觉得脑子和呼吸都不顺畅

    风雨晦冥,空气中覆盖着一层潮湿的水汽,两把油纸伞在朦胧的白雾中缓缓移动,像两朵大肉蘑菇。

    李时胤也不晓得她要去哪,只跟着她一路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二人行至一座石桥,三三两两的游人错身而过,有行色匆匆、荆钗布裙的仆妇,也有挑着糕饼担子的老翁,还有打马而过的华服郎君。

    世界是极安静的,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点跌落在伞顶。

    李时胤没有故意要看她,但她的身影始终不停地往他的眼眶子里撞,高挑从容、闲闲袅袅,一时只觉得更加烦。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争吵声。

    却是一行人正立在雨中,互相推搡着,言辞十分激烈。他们手里都擎着伞,有的高大威猛,有的身形矮小,有的满脸虬须,有的则是头戴抹额的少年郎君。还有几个姿态婀娜的女郎穿梭在其中。

    有男有女,似乎互不相识。

    他们围着一名鸡皮鹤发的老媪争吵不休,老媪则佝偻着背,一脸茫然地望着众人。

    却听其中一虬须男子抱怨道:“这婆婆淋不得雨,你们争来争去争什么?仔细让她淋生了病。”

    另一个华服女郎嗤笑一声,斥道:“那你还不退开,我的伞够大,刚巧遮住我和婆婆。”

    抹额少年十分不服气:“你们讲不讲先来后到?明明是我先发现婆婆的,理应由我照料她,我撑伞送她回去便是。”

    众人争来争去,推来搡去,都抢着给老媪撑伞,但却一个角也没遮住,老媪淋得衣服与发髻都湿了。她微微眯起眼,眉骨上还挑着几颗雨珠,只叹道:“各位好心老婆子心领了,但这伞能不能撑撑好啊……”

    但却无人理会。

    这时,几人因为俱不服气,由互相推搡变成了拳打脚踢。几名女郎力气不济,只退到一旁,看着几个身形魁梧的男子厮打。

    不过多时,一阵“咝咝啦啦”声过后,他们手里的伞都损毁了,落在了泥水里。几个壮汉又去争夺女郎们手里的伞,渐渐又演变成了一场混战。

    风雨晦暝,现场混乱,满地狼藉,众人都淋得湿漉漉的,还在互相谩骂指责。

    “滚啊直娘贼!”

    “放手你这腌臜田舍儿!”

    李时胤叹道:“明明他们手里都拿了伞,现在却都淋了雨。”

    却见那银发老媪茫然地立在风雨之中,眉头紧锁,身上的褐色布衣沉沉甸甸地熨帖在身上,更显得形销骨立,仿若一根枯木,一折就断。

    她吐出一声浑浊的叹息,“老身、老身淋不得雨呀,淋了这雨水,可要大病一场了。”

    那几人闻言更加凶恶地互相指责,一时却想不到避雨的办法。

    正值此时,一个总角小孩擎着一把巨大的紫竹伞从众人面前走过,他手里还提着一盏柚子灯,嘴里还哼着小调,摇头晃脑,十分快活。

    众人都倏地噤了声,心照不宣地停下了动作,视线随着孩子的伞移动。

    虬须大汉眯起眼,走上前,一把抢走了孩子的伞,谄笑着遮住了老媪的头顶。

    “婆婆不必忧心,在下肖智,只要您不嫌弃,以后我就是您的亲孙子,为您遮风挡雨,孝敬您。”

    抹额少年冷笑:“你这嘴脸是挺孙子。”

    那孩子见状,吓得哇哇大哭,不依不饶道:“那是我的伞,是我的伞,你还给我!”

    孩子嚷着便要举手去夺伞,虬须大汉见状大怒,一脚将孩子踢开,“哪里来的晦气娃娃,不晓得尊老敬老吗?快滚!”

    柚子灯滚落到了水洼里,倏地熄灭了。小孩面朝下,满身泥水,发出了阵阵呜咽声。他哭着起身还要上前,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拽住了。

    他茫然回头,却见一名华服郎君正蹙眉看着他。华服郎君将自己的伞握到了他手里,淡道:“这把伞给你。”

    孩子这才止住了哭声,双眼通红,抽抽搭搭地举着伞道:“谢谢郎君。”

    李时胤取出一方丝帕,替他擦了一脸的泥水,道:“快回家去吧。”

    孩子却没动,睁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看伞外飘落的细雨,嗫嚅了半晌才道:“那郎君没有伞怎么办?”

    李时胤道:“天马上就晴了。”

    小童望向天际,却见天顶雷云密布,一道电光劈落,并不是要晴下来的样子。

    静立一旁的寅月忽然高声笑道:“欸,前方有座亭子,不如一起去避一避吧?”

    众人都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立马兴奋起来,浩浩荡荡地朝着亭子移动过去。

    一行人刚坐下来,天顶忽然雷鸣炸响,乌云翻卷,大雨倾盆而来,众人坐在亭中,都不由有些庆幸。

    华服绿裳女郎率先道:“方才过来之时,明明没看见这里有座亭子,怎么这会儿突然就出现了?”

    抹额少年附和:“是啊。兴许是老天显灵,听到了我们的祈祷。”

    众人各怀心思地互相打量。

    那枯木似的银发老媪,忽然长长地从胸臆里抽出一口气,缓缓道:“老身这回淋了雨,怕是不行了。”

    说完,她竟举袖拭泪,不能自抑。

    围着她的八、九个年轻人连忙七嘴八舌地劝解安慰,劝她千千万万不要哭,场面既温馨又诡异。

    这厢,寅月三人一边整理湿漉漉的衣衫,一边望着雨幕,闲聊了起来。

    寅月收起伞,问那总角孩童:“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掸了掸自己衣衫上的雨珠,讷道:“我姓权,在家中排行老幺,大家都叫我权大。”

    “倒是别致。”李时胤笑了一声,摸了摸他的脑袋。

    寅月也跟着笑了。

    那厢,那几人终于哄得银发老媪收起了眼泪,她却猛地掩唇咳嗽了一阵,虚弱道:“老身这下真是病了,也没几日可活了,现下心中有个残愿……”

    虬须大汉双眸精光一现,打断她道:“婆婆您但说无妨,孙儿一定替您实现。”

    老妇边听他说话,边摊开捂住唇的手,那枯木似的掌心赫然有一团猩红血迹。

    虬须大汉话音一落,其他人也不甘示弱,赶忙表示自己也会尽力成全,却无人关心那老媪的健康状况。

    银发老媪缓缓道:“据说,这长安城中有个男子,背上长了一对阴阳眼。这阴阳眼可通阴阳,能见到神鬼佛陀,老身想亲自见一见是不是真的。若你们谁能替我取来这双阴阳眼,我的病估计就会好了,我这病一好,那也能满足他一个愿望。”

    她话毕,视线在亭中众人的面上一一掠过,眸中一线精光一闪而逝。

    方才还信誓旦旦夸下海口的众人一时竟噤若寒蝉,一片死寂。

    气氛逐渐诡异起来,众人面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银发老媪轻声一叹,有些失望道:“看来是老身的愿望太过无礼了。”

    这厢,寅月三人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而那阴阳眼修士,李时胤却再熟悉不过了。

    此人名唤殷九郎,是衍门前任掌教,乃是李时胤的师叔祖,修为深不可测。

    据传,他以一介凡人之躯,已经活了四百年,平生嫉恶如仇,屠妖捉鬼不计其数。

    而他背上那双阴阳眼,却是他爱妻的眼睛。他与爱妻同修大道,在成仙之时遇到大劫,永堕虚无,再不复返。

    于是殷九郎就带着她的眼睛看世界,一人两双眼,仍在这世上苦苦寻觅着。

    虽说他已经脱离衍门,成了一介散修,但修为却不得了,寻常妖鬼都不敢靠近。何况,那双阴阳眼更是收敛了他已故爱妻的全部修为,是他的回忆,更是他的命。

    谁敢觊觎,岂不是找死?

    一名红衣女郎道:“这修士成仙不过是临门一脚的事情,他却自愿放弃成仙,守着那双阴阳眼,像鬼魅一样游荡在这世间。若真要取他的阴阳眼,那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老婆婆,您这愿望实在是有些刁钻呐。小女郎惭愧,实在不是此人的对手,就先告辞了。”

    说着,她便拉着一名蓝衣郎君,冒雨走出了六角亭,匆匆而去。

    这下,亭中陡然少了两个人,那围着银发老媪打转的只剩下七人了。

    虬髯大汉方才还心中不悦,这会儿却暗喜了一番,这老婆子最好出言把他们全吓走。

    忽听有人抚掌大笑,众人望过去,却见远处一抹身形高挑的女郎站起身来,望着老媪缓缓道:“我也觉得您这愿望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不如换一个怎么样?”

    李时胤连忙拽了拽寅月的袖子,示意她不要管这档子闲事。

    寅月也不看他,低声道:“难道你没看出那老媪是什么吗?”

    李时胤不置可否地道:“自然晓得。可争来夺去也没什么意思。”

    “我就喜欢争来夺去,多有趣啊。”寅月笑着胡噜了一把权大的脑袋,“这老媪我势在必得。”

    权大立马畏惧地往李时胤身后躲。

    那厢,抹额少年忽然看过来,扬声道:“在下觉得这位小姐说得很有道理。”

    众人连忙齐声附和。

    眼见众人都这样说,银发老媪没法子,只好说:“那好,老身便换一个愿望好了。”

    接着她沉吟片刻,又高声道:“老身这一世活得十分简朴,就想知道那‘一掷千金’是什么感受。据说有些富户会买下许多金箔,然后搬到浮屠塔上,逆风抛撒。只要撒的够多,那么天边花树都会变成金色,十分美妙。不晓得老身是否有幸,能在有生之年见到这番盛景呢?”

    “买金箔还不简单,在下愿意给您买金箔粉。”虬须大汉连忙举手。

    抹额少年不甘示弱道:“在下府中有现成的金箔粉,您今日就可实现愿望。”

    银发老媪见二人如此,却只摇了摇头:“老身却不要你们买的金箔,老身要黄金万两,自己将其磨成金粉,再去抛撒。”

    一华服女郎连忙财大气粗地道:“这却不是难事,小女家中有现成的黄金万两,还可替您磨成金箔。”

    银发老媪又摇头,道:“但我不要别的金铤,我要你从圣钱居里借出的金铤,这才能显示出你的诚意。”

    众人闻言,又倏地沉默了。

    这个‘圣钱居’也算小有来头了。

    这是掬月于天中一家放贷的铺子,他家以阎王贷最出名。

    借款千金,扣除服务费、介绍费、手续费,实际借到手只剩下一两金。

    虽然只借到了一两金,但每天的利息却是按照千金来算,高的吓人。坊间还有个十分响亮的名字,叫断头息。

    若要借到手一万两黄金,那就不晓得账面要借出多少了,利息更是不敢算。

    不知谁出声问了一句,“若是还不上钱会怎么样?”

    “死刑。”

    人群里有人应了一句。

    圣钱居乃是冥府指定用贷,催债的手段那更是天上地下独一份。这家店铺聘下的伙计,最多的不是放贷人,而是催债的刽子手。

    六界上下最骁勇善战的杀手,这家店铺便独占一成。

    若是在圣钱居借了贷,又没有偿还能力,那么就只能吃点好的了。盖子盖上,唢呐一响,全村等菜上。

    那虬须大汉有些不悦:“婆婆,您这个愿望也有点为难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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