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灯妖交换
两人还在别扭,但要一起去掬月于天,又不得不一起坐上鬼蜮之车,待在一个密闭空间里。
一个车厢就那么大,呼吸可闻,气氛莫名微妙起来。
寅月闭眼养神,没有说话。
“怎么没披上之前那件氅衣?”
李时胤觑了她一眼,她只穿着一袭暗绣云纹的赤色长裙,双臂之间挂着薄如蝉翼的鲛纱披帛,没带那件可以敛去神族气息的大氅。
等会儿去了掬月于天,要是被千妖百鬼发现了该怎么办?
那弑神碑可不是闹着玩的。
寅月侧脸,淡道:“你说孤男寡女外出同游,是不是,得……”
她这个“得”字咬得巧妙,让人很难不浮想联翩。
李时胤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什么。”
话音一落,她就倏地化成烟,又凝聚在他身边,紧挨着他坐下。
李时胤心中警铃大作,立即往旁边让了让,她立马跟过来,将他生生逼进了角落,进退维谷。
李时胤皱眉,盯着她。
“你想什么呢?我说的是,办正经事好歹好好说话,不要弄得跟有仇似的。”
她神色里满是揶揄,李时胤瞪她,既不能否认,又不能承认。
“算了,我也没兴致了,以后我不会逼问你,也懒得招你。”
“最好是。”
李时胤坐直了,皱着眉,抿着唇,沉着脸看着她。
那鬼车夫探头扬声道:“李郎君,到了。”
李时胤掀帘下车,见她仍旧还是一袭暗绣云纹的赤色长裙,就要直接闯进去,他立即拽住了她的手腕。
寅月回过头,不解地望着他:“不是要保持距离吗?”
李时胤松开手,沉声道:“你就这样进去?那里头的妖鬼发现你是神族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生死有命。”
说罢,她便仿若无人往里走,李时胤气得脑子嗡的一声,“我真是被你搞得无话可说。”
二人一路沉默,直直奔去了街道司鬼衙门,查了灯妖的所在。
半个时辰后,他们找到了那形销骨立的灯妖。
李时胤将他们的来意说明之后,那灯妖只冷冷一笑,一脸荒谬地看着他们。
灯妖厉声痛斥了王尔奇,说他在短短十几天时间里,竟然花出去了近五万两黄金。
本来他们的交易是,用黄金数额三万两,换五十年阳寿。王尔奇从契约之力中拿一些金子,契约之力再相应地拿走他一点阳寿。
这中间结算总会有时间差,结果谁能料得到,这个王尔奇挥霍无度,天天撒钱……
他哗啦啦猛地花了五万两黄金,仅仅只用了十几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连契约之力都没反应过来。
让灯妖赔了个底儿掉。
灯妖以袖掩面,哭道:“你们不晓得,这世道凡人不好骗了,做生意越来越难了。我在他这里赔的钱,能问谁去要?我本来打算再挣几年钱,就买下掬月于天一条街用来收租,自己就退休了,结果这一笔买卖,给我整的还得奋斗好几年。”
寅月冷笑:“哭得跟真的似的,既然是你的契约之力失了灵,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你怪谁?”
李时胤也接着说:“你诓他随意挥霍,不过十几天你就拿到了五十年阳寿,你有什么委屈的?”
那灯妖见被识破,立马停止了卖惨。
最终,两方拉锯半个时辰,灯妖表示自己愿意退一步,那就是可以继续交易——
王尔奇用剩下的阳寿,换十天富贵日子。
如果王尔奇同意,那就在李府重新缔结契约。
两人也知那灯妖不会再松口,口干舌燥也懒得再拉锯,便直接往回走了。
一路行去,好似没有妖鬼嗅出寅月的气息,李时胤终于稍稍放下了心。只是不晓得她用的什么法子,不过她向来手段多,他也懒得再问。
两日后,李府。
王尔奇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李府,李时胤把灯妖的条件告诉了他。
他听闻之后反应极大,先是抱着王勇痛哭失声,接着又撒泼耍赖要在李府上吊,闹来闹去,发现这条件好像根本没得谈,李时胤也没办法左右,所以他还是同意了。
他剩下的阳寿不过几个月,以后也都要活在追债、衣食无着落的困窘之中,还不如过几天好日子,死了算了。
对于他的选择,寅月无动于衷,只冷冷地警告他,不要拿两条狗命威胁人。
当天,饿痨鬼似的灯妖便来了李府,寅月与李时胤看着他们,直接在李府门口就完成了交易。蹲在大门口的金眼狻猊有些奇怪,凡人怎么还用命去换钱啊?
白毛狻猊丝毫不讶异:“金金,这世上的凡人,都是用命去换钱的。区别只是有些换的多,有些换的少罢了。”
金眼狻猊叹了口气:“好惨。”
缔结了契约之后,灯妖与王尔奇分别气鼓鼓地走了,他们都觉得自己亏大了。
王勇仍旧住在李府,每天也不吃东西,就瘫在廊庑下的褥子上发呆。白溪见了心中十分不忍,觉得那王尔奇真不是个东西。
不是东西的王尔奇,在九天后的夜里,摸黑来了李府。
按照那灯妖说的,今日寅时一过,就是他的死期。
他老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整个身子也萎缩了一截,头发也没了。但仍旧还能重操旧业,先是一顿哭,哭完一顿嚎,嚎完就是威胁自杀,再杀狗。
整个李府都被惊醒了,李时胤和寅月并肩站着,冷冷地看着他。
王尔奇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狗道:“李郎君,我害怕,我实在是害怕,我不想死啊。”
王勇被主人搂在怀里,呜呜咽咽地抽泣,哭得伤心欲绝,还一边舔主人的脸安慰他。
白溪怒道:“你但凡有点良心……也不至于说出杀狗的话吧?你瞧瞧王勇对你多好?你还是人吗?”
那王尔奇心念电转,立马一叠声道:“我是为了王勇才想活下去的!我要是去了,怎么放心得下它呀!这么可怜的狗子,要一个独活在世上……呜呜呜。”
白溪提着灯笼拆台:“这你放心去吧,你死了狗会活得很好,李府绝对不短他一口吃食。”
王尔奇恍若未闻,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将里头冷透的肉炙抖了出来。一边将纸包放在地上,一边摸着王勇的头,道:“你吃吧王勇,你吃!”
王勇急得呜呜直哭,泪珠子哗哗地流,用前爪一直推那个纸包,可怜巴巴地望向寅月。
寅月打了个呵欠,双眼泛着莹莹泪花:“天地有道,一切既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
李卿乙也裹着小毯子,风一样的蹿了出来,见地上一人一狗哭得稀里哗啦,也重重叹了口气。
又这么僵持了约摸半个时辰,寅时悄然来临。
王尔奇的哭声忽然戛然而止,他仰面躺倒,剧烈地颤了一下。一些肉眼不可见的光斑从他额头渗出,熙熙攘攘,蜿蜒而上。
接着,他那具苍老的躯体再不动弹了,直挺挺地躺着,双眼紧闭。一旁的王勇悲哭不止,用嘴咬着他的袖子使劲儿地拽。
但地上的人却不动弹了,死透了。
不一会儿,一团惨白的魂体自那具苍老的躯体里坐起,他茫然地看着对面几个人,又低头看看自己,莹莹发光,吓了一哆嗦。
“我死了?”王尔奇含混道。
“死了。”李时胤重复。
“我、我我不想死啊!我怎么能死呢?我怎么可以这么死掉?”王尔奇起身,看着地上缓缓失温的尸体,十分难过,“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我不可以死!”
“你不想死,为什么还要跟灯妖做交易?”寅月一脸漠然,她实在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你就是这也想要,那也想要,怎么可能呢?”
场上只有白溪茫然地看着寅月,她这是在和谁说话呢?
和那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