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人皮冥帖
长安城男子失踪一事,闹得越来越大,惊动了朝廷。因为失踪的一批精壮男子,其中不乏公卿勋贵。
不过失踪的地点都指向掬月于天,不论多急,众人也不敢擅自行动,只得全部上奏朝廷。
天子震怒,着异案司去查,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像无头苍蝇乱撞。
刘琦是异案司的天师,已经焦头烂额地找了李时胤两回。
然而一无所获。
诸人都明白,主要是掬月于天就不是人间道可以涉足的地界。
这么说吧,那掌管掬月于天的艳鬼,连天界的主意都敢打,他若是想要颠覆一个人间道的王朝,不过覆手而已。
一个小小的异案司,又敢置喙什么?
李时胤听完前因后果,对此事的态度明确,掬月于天仇视神族,他绝不想让寅月去涉险。
人一旦开始在乎,便总是瞻前顾后,思虑良多。刘琦表示理解,于是作罢了。
寅月倒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然而没想到,乔其蕴也失踪了。
是日,乔父上门,哭得老泪纵横,求着李时胤一定要去救救他唯一的独苗。乔李两家乃是世交,交情匪浅,李时胤只能应下。
于是,李时胤只好赶紧找到刘琦,托他想办法去弄一张地狱道的冥帖来。
刘琦不负众望,花重金在掬月于天购得人皮冥帖,漏夜前来送给了李时胤。
李时胤的计划很保守,准备在鬼王冥婚当天进入鬼浴,趁着防御松懈之时进去找人,找得到就带回来,找不到就吃一顿黄泉宴。
这件事他一直悄悄进行,没有告诉寅月,也不打算带她去。
毕竟她的身份敏感,若被鬼王发现,别说那弑神碑,就是地狱道的众鬼也不是吃素的。
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他不希望她涉险。
很快,冥婚的日子就悄然来临了。
是日恰逢十五,阴气大盛,一轮血月当空,万物都被那血色的月辉染得血淋淋的,诡异而恐怖。
鬼蜮之车已经悄然落在李府大门前,临出发之际,李时胤却发现人皮冥帖不见了。
明明他一直妥帖地放在袖中乾坤了,怎么可能找不到?
他连忙跟鬼车夫打了声招呼,又匆匆奔回了华裕楼,打算再去找找。
一进书房的门,却见烛火煌煌,寅月正大剌剌地斜倚在窗下软榻上,耷拉着眼皮吃着水晶葡萄。
他立时便明了了。
“你拿了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
“人皮冥帖。”
“所以你有事瞒我?”
“明知故问。”
“哦。”寅月摊开手掌,金光大炽,久寻不见的烫金人皮冥帖正横卧她掌心,“你说这个?”
李时胤伸出手,“还给我。”
寅月擡眸,朱唇微启,轻轻一吸溜,那人皮冥帖就被她吞了下去。
李时胤无奈佯叹道:“外面的车夫还等着。”
寅月拈了一颗葡萄,慢吞吞送进嘴里,李时胤的目光自然落到了那柔软漂亮的唇上。
寅月不怀好意地凑上前,轻微的咀嚼声仿佛某种催情的东西刮过他的耳廓,“要就自己来取。”
李时胤下意识攫住了她的腰,目光都幽深了,什么话也没讲,下一刻就吻住了她。
两人痴痴缠缠,李时胤喘着粗气,将人抵在怀里,用最后的理智道:“还我。”
“改主意了。”
李时胤迎上去,追逐她,轻声斥道:“促狭鬼。”
“你到底要怎么样?”他贴着她的红唇,哑声问。
“你知道。”
李时胤默了片刻,侧脸看了一眼更漏,有点为难:“……黄泉宴的时辰快到了。”
“那就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李时胤不动声色,“我不想你去涉险,我担心……”
“有我在,怕什么。”寅月打断他。
李时胤心知肯定是拦不住了,琢磨了半晌才道:“那你答应我,不要和他们起冲突,若是遇到险情,跑路为上。人能救就救,善果到处都能找……”
寅月同意,说着拔腿就走。
方才还缠着他不放,这会儿利落得堪称无情。李时胤跟上去,又拽着她叮嘱了一些有的没的。
其实她这回也测了一卦,按照卦象上看,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两人很快就坐着鬼蜮之车,出发去了掬月于天。
要去鬼浴,只能从掬月于天的鬼门进去。
艳鬼举行冥婚,掬月于天也张灯结彩,路上遇到的一张张鬼脸与妖脸都喜形于色。
这日去赴宴的妖鬼很多,中间还穿插着一些头戴华阳巾的修士。李时胤与寅月随着人流,很快就到了鬼门处。
鬼门是一方横亘在天地间的碧色镜面,散发着莹莹絮絮的碧色华光,仿佛无边无际,平整丝滑。
门前立着两排披坚执锐的罗刹鬼,正凶神恶煞地检查着诸妖鬼的冥帖。
轮到寅月与李时胤之时,寅月递出人皮冥帖,那为首的罗刹仔细检查了一番,才大手一挥,示意放行。
两个罗刹得令,手中的符令一扬,平整丝滑的碧色镜面就生生切割出一道门来,供人通行。
穿过鬼门,便进入了地狱道。
地狱道中天地都浓黑似墨,唯一的光亮,便是漂浮着、行走着、匍匐着的恶鬼。
他们生着惨绿色的幽瞳,像一束束光,将漆黑的天地间凿出了无数个洞来。
恶鬼们一见到生人,便停止了互相掠夺,蹒跚而来,喉咙里发出訇訇的声音。
它们实在太渴望血食了。
寅月将那冥帖随手一抛,就变成了一张宽大的人皮筏子。二人飞身而上渡着人皮筏子,一路飘向艳鬼的福地。
不多时,血腥的风中便隐约可闻到一些红烛、焰火香气,丝竹箜篌之声也渐渐入耳。远处灯火晔晔,绵延的宫室竟逶迤到天际,气派又恢弘。
人皮筏子停在一处高耸的宫门前,两列披坚执锐的恶鬼肃立,头上还簪着喜庆的红花。
二人在小童的指引下,一路穿过重重华丽的宫宇,却见四下里飞馆生风,白玉为壁,碧玉作阶。斗大的夜明珠疏疏点缀在长廊上,无边无际的火珊瑚花树一排排地挺立着,闪烁着富贵的华光。
无数的筵席像流水一样铺陈开来,人妖鬼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寅月啧啧叹道:“这艳鬼也太土了。”
“不然怎么叫‘艳鬼’呢。”李时胤优雅地一展鱼骨折扇。
吉时兴许快到了,人群都往观礼的大殿行去。
李时胤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身旁没有人,回头一看,才见几步之遥的寅月正盯着远处一名华服女郎看得出神。
此刻,寅月脸颊上耸动着的软肉,缓缓舒展,露出了一个讽刺莫测的笑。但那眼神却是冰冷的,毫无温度,暗含杀机。
“寅月。”李时胤连忙过去。
那华服女郎已经款款行至寅月身边,两人旁若无人地注视着彼此,并不说话,暗暗用眼锋较劲。
那女郎明艳绝代,衣玄绡之衣,曳霜罗之帔,头戴翠翘凤凰之冠,蹑琼文九章之履。光彩照人,不可逼视。
正是九天织女。
李时胤轻轻拽了拽寅月的胳膊,低声问:“怎么了?”
那厢,织女却先开了口,讽笑道:“瞧瞧,果然是贵气养人,我们这未来海市的太子妃殿下,真是越来越雍容华贵,气度不凡了。”
寅月脸上的笑戛然而止,也不说话。
织女见她这幅模样,脸上笑容更加明媚了,又道:“呀,怎么又一脸不高兴了?”
寅月缓缓道:“不高兴还不是因为你。”
织女愣了一下,然后冷笑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是替你忧心,你合该跟哮天犬去取个经,学学他的看门之法。”
“你!”
织女怒斥:“你不好好在人界待嫁,来这鬼浴做什么?”
寅月不甘示弱道:“你呢,你不好好在织造署重新替我织嫁衣,还有心思来地狱道闲逛?你当这是庙会施粥呢?”
织女不怒反笑:“何必重新去织,等找到它,你不日便要和三太子殷墟完婚。三太子为人忠厚阔达,与你乃是天作之合,本元君提前祝你们万年好合。”
寅月立马掩唇惊呼:“听听,什么废物连件儿嫁衣也看不住?嫁衣失窃了没关系,这样吧,我给你支个招儿。你先在织造署封锁消息,再用天织针把你的嘴缝起来,这样,就没人知道是你丢的了。”
“你!”
织女气得发髻上的流苏都在颤,她扬起手,那漏风巴掌眼看就要落到寅月脸上。
然而寅月却更快,一把辖住她的手腕,顺势将她推了数丈远。
寅月低笑道:“莫不是从前在凡间历劫,把你历成了个傻的?打不赢还要先动手,真可怜。”
长廊上已经有许多妖鬼频频侧目,李时胤拽住寅月,低声提醒:“别闹出事儿来。”
其实他心里也很难受,那个婚约一天没解决,就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剑,时不时要刺他一下。可他又能怎么办?
寅月这才冷冷地看了织女一眼,被李时胤拉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