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艳鬼冥婚
二人一路走走停停,在人群里穿梭。
眼看便要到那观礼的大殿之中,寅月停住脚步,“有生人的味道。”
她回头望向李时胤,低声道:“你且先去大殿等着,我去去就回。”
李时胤怕她与人起了冲突,道:“要不我去,你在这儿等我。”
寅月知道他在想什么,出言打消了他的顾虑,“我不会贸然动手,探探就回。”
李时胤还想再言,寅月道:“马上就回。”
李时胤附耳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催动神力。”
寅月这才匆匆往远处走去。
从前没人关心她是死是活,也不觉得缺什么。到如今才明白,虽说这些关心是负担,但也是甜蜜的负担。
李时胤看着她翩跹远去,既担忧又不舍。正要迈步往殿内行去,冷不丁却被人点了点肩膀。
甫一回头,便瞧见了织女那张明艳绝代、笑意吟吟的脸。
织女轻笑道:“李公子这是要去哪儿?要是方便,不妨坐下来和东桥饮一杯香茶,如何?”
李时胤知道,织女的芳讳,便是东桥。
李时胤还没同意,织女便拽着他的袖子往远处的八角亭走。
“等等。”
李时胤隐隐不耐:“不知东桥仙子有何要事,还请直言,在下身负要事,没有时间饮茶……”
说着,已经被她拽到了亭中,正有两名衣饰华贵的侍女沏了香茶,递过来。
织女优雅地跪坐下来,笑吟吟打量着他,又抿了一口茶,才道:“瞧瞧,李公子,真是天人之姿。”
仿佛方才他的话都是春风过驴耳,一句也没让她听进去。真是奇妙,她和她身边这些同僚,竞都有这样的习性。
李时胤八风不动,抿唇不语。
“没事就不能聊聊天儿?”
“若是仙子无事,在下便要告辞了。”
“心急什么?”
织女不悦,摇着手里的纨扇,道,“左右那疯狗也没回来,和我聊聊天怎么了?”
“东桥仙子——”
李时胤陡然高声唤道。
织女被他这一呼喝吓了一跳,急忙左右环顾一番,幸好一旁无人,也没人注意。
“小点儿声。”
“若是仙子有要事,还请直言。若只为留时胤闲聊,恕不奉陪。”
织女错愕了一瞬,心道这人怎么跟帝胤完全不一样?
帝胤尔雅守礼,从不对人大小声。
这人不好结交,言语也凌厉,还阴晴不定的……她琢磨了半天才明白,原来他是为着那句“疯狗”在生气反击。
可疯狗自己都不把“疯狗”当回事,他在激动个什么劲儿?她又一琢磨,忽然又明白了点什么,决定再试探一下。
织女柔声笑道:“是东桥失言,唐突了李公子,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李时胤静静地看着她,等着下文。
“只是,”织女眸中含情,婉转地睇了他一眼,娇声道:“东桥久居上界,佳期阻旷,而今与公子一见如故,仰慕清风,愿托神契。”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李时胤越发觉得浪费时间,起身道:“多谢仙子盛情厚爱,可在下无心此事,还请仙子另觅佳偶。”
说着他便头也不回,起身离开,边走边往远处张望。
织女摇着纨扇,也不恼。
侍立一旁的华衣侍女轻声道:“主上,可要小岭去教训教训这不识好歹的凡人?”
“不必。”
织女笑得暗含深意,“此行艰险,不到万不得已就少暴露,以后有的是机会。既然他属意疯狗,以后可有他受的。”
“主上英明。”小岭想了半天,眼睛陡然雪亮。
*
李时胤刚走到殿内,便看见了寅月,于是拨开人群,快步走到了她身旁。
“去哪了?”寅月问。
“方才在殿外被织女拦着了。”两人慢步往人少的地方走,压低了声音。
想来此处人多眼杂,织女此行又有正事,她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在这里撒野。料定李时胤不会出事,寅月也没多问。
寅月简明扼要道:“东面的水牢下,有六七十人,只不过有的已经死了。”
见李时胤目露焦急,寅月会意,宽慰道:“乔公子还活着。”
李时胤隐隐松了口气,又问,“艳鬼抓精壮男子是做什么?”
“是为了炼制獭骨粉。”寅月顿了顿,“此法拟将年轻男子拆骨熬油,加上山獭与海狗肾一起炼制,为的是‘固精强阳,使其交之不倦’,艳鬼应该是房事不行了……”
“才炼制壮阳药。”
“邪门歪道。”李时胤愠怒。
寅月笑:“山獭肾能壮阳道,视比海狗肾,功力倍常也。兴许有用吧。”
说着,她的目光不经意瞥向了他的襟口。
李时胤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其上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抹鲜红胭脂印。
他一下回味过来,一定是那个织女。
他忙道:“我竟不知她是……”
但这样解释,无力又无用。他只恨不能将那织女劈头盖脸骂一顿,以消心头火。
寅月淡淡扫了一眼,再不多说,只往前走。下一刻,便被人一把搂入怀中,耳畔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生气了?”
寅月没说生气还是不生气,便被李时胤扣着后脑勺吻住。
一瞬间,所有倾巢而出的邪火便消失了,两个人温存片刻,李时胤道:“她这是故意挑拨,谨防她还有后手。”
寅月颔首,她二人斗了几千年,能不晓得吗?
但就是占有欲作祟,看着烦。
说了没几句,大殿中的气氛逐渐热闹起来,喧呼嘈杂,如粥如沸。
却见两列鸠盘荼开道,凶神恶煞地隔出一道笔直的大道来。其后,丝竹箜篌之声顿时响起来,靡靡之乐,让人沉醉。又有红粉骷髅飞跃至殿内半空,身姿柔媚地踏歌而舞。
有尖锐的唱喏声传来,“鬼王陛下到——”
接着,诸妖鬼齐声高呼:“恭迎鬼王陛下。”
寅月与李时胤的目光穿过黑压压的脑袋,终于见到了这传说中的艳鬼。
艳鬼不是鬼,乃是秃尾龙。
早先便有人替他批命,据说天生福德深厚,会有一番作为。
可不是么,他能杀进西天尸陀林,挪走如意神树,统领地狱道与掬月于天近万年,能是个善角么?
可令寅月没想到的是,此人并不凶神恶煞,反而生得艳丽俊美,虽不及李时胤这样俊美夺目,可他舒眉朗目,目若星辰,眉飞入鬓,身穿艳若朱砂的吉服,也是个十足美男子。
寅月觉得,这人莫名有些眼熟。
而艳鬼身后随行的,有一名夜叉,还有一名貌美的罗刹女。那罗刹女身披甲胄,珠钗环绕,媚骨天成,面容堪称绝色。
那罗刹女他们见过,正是与南烛勾结,想猎白溪做血食的那个。
李时胤与寅月往人堆里避了避,怕被她瞧见。
“躲什么呀?”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娇嗔,寅月连头都不用回,便知是织女。
“我提醒你一句,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不然今日,我就让你有来无回。”寅月头也不回地警告。
织女嗤笑:“呀,急了?”
李时胤回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拖着寅月的手往一旁让了让,不欲与她纠缠。这织女和寅月一比,寅月简直显得良善可欺。
“吉时到——”却听那尖锐的唱喏声又响起来。
人群又沸腾起来,丝竹管弦之声叠奏,鼓乐齐鸣,焰火上天,应该是那新娘子要来了。
很快,便有六名恶鬼擡着一口金丝楠木棺椁齐步进入殿内,又轻轻放下。
人群纷纷探头去看,心里都好奇什么样的鬼能做鬼后,但看完都不由得心里一惊。
因为,那棺椁里没有新娘,而是整齐地铺放着一件祥光缭绕,隆重华美、凄红似火的嫁衣。
只有一件嫁衣?!
那嫁衣寸锦寸金,周身盘织着一条殷红闭目之龙。
龙身蜿蜒,龙首对着领口,血口大张,仿佛下一刻就能睁开眼,雄浑一啸,咬断穿衣人的脖颈。栩栩如生,简直令人骇然。
整件嫁衣祥光逶迤,香气弥漫,各有灵芝纹、仙家八宝、如意纹、回字纹、祥云纹载入其上,乃是帝室仪制,巧若天裁。
寅月笑了笑,这嫁衣她认得。
如此绣品,能将活的神兽妖龙盘织入嫁衣,这自然是织造署的神品了。
因是仙家神物,其上的祥光瑞霭乍然,众鬼见了都有些害怕。
人群议论纷纷,却有知情者神秘兮兮道:“鬼王陛下的新娘马上就到,诸位道友莫着急。”
众妖鬼纷纷窃窃私语。
“肃静——”
人群立马安静下来,殿中的艳鬼信步走到棺椁前,朗声道:“请诸位道友给本座作个见证,今日,本座就要迎来地狱道鬼后,与佳人喜结连理,同享万世太平。”
说着,艳鬼从指尖弹出一滴漆黑妖血,滴入了嫁衣之上。
棺椁之中蓦地艳光乍然,那嫁衣竟然像人一般直立起来,跳出棺椁,对着艳鬼伏拜丹墀,恭敬道:“主人!”
艳鬼十分满意,环视四周后,双手往下一压,道:“迎鬼后。”
那嫁衣得令,广袖舒展,领口上仰,周身红光缭绕,邪霭大盛,将整座高堂邃宇的大殿灌满了刺目红光。
众人都以袖挡脸,不敢细看。
久久,待阴风驱散这邪祟的光,那嫁衣这次却并非空空荡荡了,里头竟赫然长出了一名貌美绝伦的神女来。
那女神面露痛苦,只仰颈子似要挣脱什么,可那嫁衣却严丝合缝地长在她身上,连她的动作也固定着。
因嫁衣紧紧熨帖着,她身上所有的凹凸都被强调,身段玲珑有致,刺激得众鬼不由心花怒放。
她脖颈处赫然多了一条闭目的红龙刺青,俄顷,红龙倏地睁大眼,正张着血盆大口,满含威胁。
那神女,竟是神界执掌花时的荔玉公主。
寅月看了半天,终于明白,这便是传说中的嫁衣穿人了。
这是织造署的一项邪术,从古至今鲜少有人用过。
一般来说,所有织物本该为人所御,穿在人身上,可若是织物足够邪门,那就能御人。
御人的嫁衣穿人,那傀儡是人,嫁衣就是主人。而方才艳鬼滴血认主,又是嫁衣的主人,所以能号令嫁衣将公主从神界摄来。
被嫁衣穿入的傀儡,会完全听从嫁衣主人的指令,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是修为浅薄些,那嫁衣还能夺舍傀儡的心智,侵占傀儡的躯壳。
不远处,人群里一名蝼蛄妖得意道:“这嫁衣,据说是四海龙王三太子之物,某天鬼王得知了这嫁衣的妙用,便令人轻轻松松地取了来,这才有了今日共襄盛举的冥婚。”
另一名毕舍遮也接话道:“这谁不知?彼时,咱们鬼王陛下正馋这位荔玉公主,好嘛,这时机正好,一举两得。嘿嘿。”
寅月回头看了织女一眼,目露凶光,利口杀到:“你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