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定
叶惜儿再次踏进卢家大门的时候,像是胜者归来般。
脸庞泛着莹莹光泽,下巴微扬,姿态从容,眼神自信且笃定。
这一次,就不是她求着卢家了,是卢母求着她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站在门外的叶惜儿整了整衣服,正准备进入状态。
却在见到开门的人还是那个吸溜着大鼻涕的卢七姑娘卢小红时,原本傲然挺直的腰板猝不及防间略略垮了垮。
老天啊,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热爱开门?
看着那条快要流进嘴巴里的鼻涕咻地一下又被吸进鼻子里,叶惜儿仿佛受到了一记重击,眼前阵阵发黑,扶着门框险些站不住。
这就是卢家的战术?
她忍不住都要怀疑这是卢家专门派来劝退她的招数。
叶惜儿半耷拉着眼皮,全然没有了来时的气势昂扬。
抽出自己的巾帕,颤颤巍巍地递了过去,有气无力又干巴巴地劝说道:“姑娘,擦擦鼻涕吧!”
目不斜视地进了大门,还匆匆加了一句:“用了不必再还我。”
叶惜儿把这一切都算在了卢母身上。
毫不犹豫地在讨人厌的卢母头上又狠狠加上了一笔。
一个有母亲的娃,邋遢成这样,不是母亲的责任是什么?
叶惜儿在心里冷哼一声,今日的谈判,她绝对毫不手软!
她甚至恨不得站在院子里大喊一声:“老巫婆,你给我出来!”
叶惜儿在院子里死活不进屋,卢小红倒是替她喊出了声:“娘,出来,有客人来了。”
随即就从屋里传出了卢母的声音:“谁啊!”
卢母出来时见是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说:“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叶姑娘。”
“是我,你搬凳子出来,我要跟你谈谈。”叶惜儿也摆不出什么友善的神情。
原本想委婉的、循序渐进地说出今日的目的。
不知为何,只要踏进卢家的院门,她就想按快进键,甚至想三两句话就谈完开溜。
“小红,去,搬凳子出来给这位金贵的大小姐坐。”
待两人坐下,卢母翘起二郎腿,嗑着瓜子道:“小叶媒婆,我家五姑娘可不嫁人,她早就有人家了,你来也是白跑一趟,别白费力气了。”
“你怎知我会白跑一趟?”
“怎的?你帮小蝶找了一个有钱的人家?那我还能考虑考虑。”
叶惜儿不跟她闲扯,直接道:“男方姓陶,住在城北的长石巷,家里只有一个母亲,总共两口人。”
“陶公子身体不好,常年卧榻,由老母亲照顾。陶家家产不丰,没有固定的收入来源,还要花钱寻医问药”
“停停停!”卢母听到这里,瞪大眼睛急急打断了叶惜儿的话,瓜子也不嗑了。
像是看傻子般看着她,声音高了一个度:“叶姑娘,你当我家的地皮贱呐?随便来个不三不四的媒人,找了个穷鬼病秧子就敢来说媒?”
“你快省省吧,这样的人家还敢说给我家小蝶?痴心妄想!癞蛤蟆也不照照镜子。”
卢母气得一通骂。
叶惜儿等着她骂完,声音都没起伏一下,问她:“如果卢五姑娘同意了这门婚事呢?”
“她?她同意什么?她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好同意的!”
“不是脑子进了水,就是脑子被驴给踢昏头了。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跟一个穷鬼去受苦受难?”
“叶姑娘,你请回吧。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应该是个脑子拎得清的,没想到空长了一个漂亮的脑袋却是个装饰玩意儿,屁用没有!”
“说这样的破烂人家给我卢家,简直是丧了良心!当我卢家好欺负?”
叶惜儿被卢母指着鼻子骂没脑子,丧良心。
心里气愤,细白的脖子都气得泛出一层浅粉。
但她此刻不能由着性子站起来和卢母激情对骂。
她这趟的目的可不是来骂架骂赢对方的。
“卢婶子,你先别激动。”
“听你这意思是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了?”
卢母气焰高涨,眼神鄙夷,开始赶人:“废话!赶紧出去,我家地皮小,容不下你这金贵人儿。”
“以后还是上别家说媒去吧,可别来祸害我家了!”
叶惜儿耐着性子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了想,单听她刚才对陶家的介绍,确实任何一个人听了都会皱眉。
她试图先讲道理:“婶子,你宁愿让你的女儿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都不愿让她有一个正常的完整的家?”
“什么家不家的,有钱哪里都是家,没钱讨饭都没地方讨。”
“陶家的日子是清贫了些,我不是觉得卢五姑娘的条件差才把她说给陶家的,我算了他俩的八字,两人结合两相宜,是绝配。好好经营,以后的日子不会差的。”
“陶公子现在只是身体不好,他是个有头脑的人。等他病情好转,不会让卢五姑娘受苦的。”
叶惜儿觉得,该说的道理她还是得说,尽管对方是个可以将女儿当个物件卖了赚钱的老巫婆。
任何时候,先礼后兵,总不会错的。
然而叶惜儿这句话在心里的话音还没落下就瞬间后悔了。
有的人就不能按照常理来对待。
卢母就是其中一个。
一阵又一阵尖锐难听的叫骂和讽刺声传入叶惜儿的耳中。
她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缠的人,受过这样的气。
她是来说媒的,可不是来挨骂的。
在卢母正骂得激情高亢的时候,叶惜儿果断地打断了她。
双手抱胸,也学着对方的样子翘起了二郎腿,甚至整个身子向后靠,姿态懒散的靠着椅背。
摆好了架势,这才悠悠开口:“今儿这媒,你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桃花眼微微上挑,目光挑衅般看着卢母。
任你的嘴上功夫有多厉害,现在该换成她的主场了!
“呦,我还不知道如今说媒的还能强迫人了?”卢母笑得一脸讥讽,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
“我可不强迫任何人,你不答应,我只能去问问卢叔的意见。闺女的亲事,当父亲的应该也能做主吧?”
“你问,你去问,你能让那老东西应下来算你有本事。”
叶惜儿做出一副沉思状,眼神无辜的询问卢母:“你说我若是用卢婶子在东扬县存的印子钱这个消息来跟卢叔作为答应亲事的交换,他能感兴趣不?”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见卢母的神色立马变了,脸部的肌肉都不受控制地抽了抽,一脸惊疑地死死瞪着她。
她像是看好戏般盯着卢母,不再开口说话。
“你你是怎的知道的?”卢母的眼睛慌忙瞟向四周,生怕有人听了去。
这件事就她一个人知道,平日里瞒地死死的,这个丫头是如何得知的?
被她那死鬼老头子知道了还得了?
叶惜儿眼看着对方因为她的一句话,刚才的嚣张完全消失不见,心里得意的哼了一声。
这个老巫婆,这些年靠着那个在青楼的女儿拿到了不少的银子。
小头拿来家用,大头都被她偷摸存起来去临县放银子钱了。
这人为了不被家里人知道,还谨慎的特意选了隔壁县,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她的小动作。
卢父是个嗜酒如命的人,家里的事从来不管。但不知为什么,卢家的人都很怕他,包括这个无法无天的卢母。
叶惜儿并不答她的话,只继续问道:“你说我还要不要找卢叔好好聊聊?”
“不聊,不聊,找他有甚好聊的!”卢母急忙应道。
“小蝶的亲事,我就能做主,我做主。”她靠近了些,压低声音。
叶惜儿往后撤了撤,蹙眉嫌弃道:“你离我远些。”
卢母讪讪地往回坐,接着道:“这什么陶家吧,听着还算不错,嫁过去,小蝶也是享福了。”
叶惜儿在心里啧啧称奇,先前说嫁过去受苦受难,现在就说是享福,这变得可真是严丝合缝,衔接自然。
早知道这招这么好用,她刚才就不该跟她废话那么多,白白挨一顿骂。
“行,你同意了就行,我这边就好通知陶家,准备一下双方见个面。”
“同意是同意了,但这个聘礼可是一分不能少的。我丑话先说在头里,告诉陶家,聘礼少了五十两,这小蝶可出不了这门子。”
叶惜儿都准备起身告辞了,听见这话又坐了回去。
“五十两?”她皱眉看向卢母,合理怀疑这人是在故意刁难。
这县城里的平头百姓成亲,嫁娶之间的聘礼都很少有超过二十两的。
叶惜儿对着卢母轻轻笑了一下,眉眼艳丽,在冬日的暖阳下含俏含妖。
卢母却被她这样看得心里有些发虚。
这丫头看着嫩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娇小姐,咋恍惚间瞅着还有股子邪性?
碰了才知道不好惹。
叶惜儿知道,做媒婆的不应该干预男女双方的聘礼、嫁妆事宜,只能在一旁协助周旋。
她本来也没打算管,可现在卢母这种态度,明显就是表面假意答应婚事,背后摆明的刁难,让婚事做不成。
这她就要管管了。
她不仅要管,还要让这老巫婆拿不到一分聘礼钱!
“看来,我还真得找卢叔聊聊天”
卢母张了张嘴想说话,叶惜儿没给她机会,接着道:“聊天的地址选在哪儿好呢?”
她忽的擡眼看向卢母,真诚发问:“卢婶子,你说,选在城西的丽安巷怎么样?”
卢母听到这个熟悉的地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掩饰般慌乱地笑了笑:“叶姑娘,你这是在说甚?”
叶惜儿的红唇在卢母紧紧的目光下轻轻动了动,轻飘飘吐出一句话,却足以让卢母似木桩子般钉在了原地:“若是在丽安巷碰到一位姓吕的男子,兴许卢叔还能有缘与他做个朋友。”
卢母的神情彻底灰败下来,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可怕的怪物,嘴巴仿若被封印了起来,只能不由自主的上下颤抖,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惜儿双眼弯了弯,站起身理了理衣服,笑盈盈地问道:“还要聘礼?”
卢母眼里泛着红血丝,见她站起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目光里满是惧意,惶恐地使劲摇头。
仿佛眼前这个艳若玫瑰的姑娘白嫩面皮下是个吃人的恶魔。
出了卢家的大门时,叶惜儿见四下没人,不顾形象地伸了伸懒腰。
总算是搞定了!
这卢家的椅子也太硬了,坐着着实不大舒服。
——
叶惜儿心情愉悦地去大街上买点心,捏着甜滋滋的紫薯豆沙糕,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往家走。
想到临走时卢母看她的眼神,她就忍不住好笑。
心里有鬼的人还真不经吓。
这个卢母还真是奇葩中的翘楚。
拿着女儿的卖身钱去养小白脸,这放在养外遇的渣男界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偷摸存私房钱被发现了可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这偷摸在外面养男人,被发现了,还不得死路一条?
在卢家作威作福大半辈子,遇到她叶惜儿算是她倒霉了。
“叶姑娘,叶姑娘”
叶惜儿闻声回头,见是马铁在后面喊她。
她停下脚步等他跑过来,笑着问他道:“上次去那姑娘家见面还算顺利?怎么样啊?”
“顺利,顺利”马铁那张粗脸在提到相看的姑娘时还难得的红了一下。
“我就是想找小叶媒婆说一声,找个时间帮我下聘吧然后选个吉日成亲,越快越好”语气磕磕巴巴,却迫不及待。
叶惜儿见他这么急切的样子笑出了声:“行,你把聘礼准备好,我空了就带着东西去女方家一趟。”
“好嘞,多谢小叶媒婆。”马铁连连道谢,恨不得给她磕个头。
这么久都没找到一个媳妇,叶媒婆一出马,立马就解决了他的终身大事,他可不得好好谢谢人家。
“没事,把谢媒银准备好就行了。”
“对了,忙完了你的婚事,你跟家里人商量一下,你弟弟的亲事是马上相看,还是再等等?”
“我娘说两桩婚事挨近些也无事,这叫双喜临门。”马铁笑得脸部肌肉上扬。
“只是我弟的情况,他那腿脚上的毛病,恐怕好多姑娘都瞧不上”
“这你就别操心了,我自会好好考量。”
告别了马铁,叶惜儿回到家把买来的糕点给魏母和巧儿分了分,这才回屋瘫着去了。
傍晚魏子骞回来时,见屋里没亮灯,床帐也落下了。
他没发出动静,放下在五福斋买的糕点就退出了西厢房。
“你嫂子生病了?”
魏香巧摇摇头:“不知道,嫂子今日回来就一直待在屋里,晚饭都没出来吃。”
“哥,要不你去问问,是不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心情不好?上次嫂子心情不好也不出来吃饭。”
在她看来,她这个嫂子的性子有时候像个小孩,说哭就哭,说闹就闹。
仿佛还是那个未出阁时在家里被宠着的小姑娘。
不得不承认,魏香巧心里是有些羡慕的。
这样的随性自由是她在魏家鼎盛时期都没有体会过的。
作为魏家的姑娘,锦宁县富商之首家的姑娘,要懂礼仪知进退,要知书达理,要识大体会交际。
从小就被嬷嬷教导要做一个贞静贤淑,温婉端庄的女子。
别人的感受大于自己的感受,家族的利益大于自己的利益。
之前她总羡慕她哥,吃喝玩乐,恣意潇洒,没有那么多束缚规矩。
她以为这是源于男子与女子的差别。
现在见过她嫂子才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过活。
哪怕是嫁了人,有了夫君,有了婆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