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门客户
静默中,仿佛能听见两人的心跳声。
叶惜儿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笔,在暖黄烛火映照下的眼眸有丝自己未察觉的紧张。
她不是个拖拉的人,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得到答案。
有了答案才好决定明日要不要收拾行李,背着包袱走人。
正好小弟也在这里,可以帮她扛包袱。
叶惜儿凝望着男人的眼睛,不再绕圈子,也不再阴阳怪气,直截了当道:“你当真要纳她为妾?”
两人视线碰撞,直视着对方,可以看到彼此眼里最真实的情绪。
烛火形成的浅淡光圈下,眼底的一切东西无处遁形。
平日里掩藏的,掩埋的,收敛起来的,仿佛在这时遮掩不住。
魏子骞被这目不转睛的对视搅动了心神,心底掀起了层层涟漪。
原本想借此事试探她反应的心思也淡了几分,眸子情不自禁漾起柔和,随着心底动荡染上点点星光。
对视不到几息的功夫,他终是忍不住说了心里所想:“我不会纳她为妾。”
“哦?家里现在正穷,你不想要一个带着大笔嫁妆进门的女子?”
魏子骞既然开了口,就没有任何犹豫,他挑眉看她:“你觉得我会为了这些黄白之物委身于人?”
叶惜儿假装打量他一番,眯着眼睛评价道:“你这条件确实够格被包养,不愿意恐怕只是因为对方给的不够多。”
魏子骞:“”
他抿紧嘴唇,闭嘴不言。
绝对不能让这女人知道在魏家坍塌之初,兵荒马乱之时,还真有人从府城来找过他,给出的价码很丰厚。
其中男人女人都有。
那时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以往魏家的财富和地位为他挡了多少妖魔鬼怪。
“你当真不纳她为妾?”叶惜儿再次问道。
“当真。”
“那你以后会纳妾吗?”
“我爹从始至终只我娘一人,我又为何不可?”
魏子骞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一直落在女子身上没有挪动半分。
叶惜儿闻言星眸轻怔,被看得莫名有些心慌意乱,脸上的温度也在升高。
她七慌八乱地移开目光,看向自己的练习本,掩饰性地握着笔手忙脚乱地写了几个字。
写完了定神一看,页面上鬼画符似的两个英文单词。
——calmdown
对对对,冷静,确实需要冷静。
他说只一人,又不是说只有她。
她这个假妻子,瞎激动什么。
脑子里忽然没来由的冒出室友说过一句话,人在紧张的时候,就会假装自己很忙碌。
她不忙碌,一点不忙碌。
她还有正事要说。
“那你娘那边呢,这个翠微打算怎么处理?”叶惜儿咳嗽一声,转移话题。
“娘也不会让她留在这里。”
魏子骞说完这句顿了片刻,将实情告知她:“翠微费劲心思进魏家的目的不在于此,她留在魏家的真正目的是拿到她背后之人想要的东西。”
“啊?”
“你是说她故意接近你,无论是想给你做妾还是想回来伺候娘都只是表面的幌子?”
叶惜儿后背冒冷汗,原以为是丫鬟爱上落难少爷,倒贴钱财做妾的戏码。
没想到这背后还有阴谋。
“她背后是什么人?想从这里得到什么?”
她不仅惊诧,还很疑惑,魏家都落魄成这样了,还有什么是值得别人谋划一番来算计的?
为此还不惜买通魏府从前的丫鬟来做局,还用上了金钱利诱。
这样看来,魏家似乎不如她表面看到的这般简单。
魏子骞摇摇头,他其实也不清楚翠微背后站着的究竟是谁,但左不过就那几家。
至于他们想要的东西
魏子骞敛下眼眸,平静淡漠。
“那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不想想办法吗?人家都摸到家里来了。”
“我会处理翠微,看能否从她身上套出些信息,不过她知晓的应当不多。”
魏子骞见她眉头蹙起,一脸的沉思,不想她为此担忧,不着痕迹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那边如何了?打听到林家的情况了吗?”
叶惜儿果然思绪被转移,想到了在百花镇的事。
“我已经找到对付林镇长家的办法了。”
叶惜儿本不想得意,耐何脸上的表情先一步表现了出来。
她嘴角和眼梢同时上扬,一双黑眼珠子随之转动半圈,神色自得地看他。
“嗯?说来听听。”
叶惜儿春风得意,说书般拉起架势:“这林家在百花镇扎根数年,人脉地位那自不必说,镇长大小也是个官。”
“要说对付他,那难度肯定不小,弄不好还要遭到反扑。”
“可若是找对方式方法,就能一击必中。”
“有一句话叫做——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翘起地球。”
“当然你有可能听不太懂,这是一个杠杆原理,这句话的大致意思就是只要支点选得好,任你再重的物体也能移动。”
“同理到林家的事情上,找到林家的那个支点,就一定可以撼动整个林家。”
“而林家的小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林卓越,就是我找的那个支点。”
“所以,对付林家,得从林卓越入手。”
看着侃侃而谈,条理清晰的女子,魏子骞恍然意识到她似乎还有许多面是他没看到的。
甚至她身上还有许多东西是他不知道、未触摸的。
叶惜儿最后一句总结收尾,手指往空中那么虚虚一点,有种尽在拿捏之中的气势。
“怎么个入手法?”魏子骞直切重点。
话虽说得看似简单,可林卓越是那般好入手的?
又是如何让林卓越牵动整个林家?
这其中的关联和操作都不是易事。
叶惜儿神秘一笑:“你放心,不出三日,这个林卓越必定找上门。”
“让敌人送上门来让你打不值得一提,厉害的是不仅让他主动送上门,还得对你带着感激之意。”
“你看着吧,我就是如此厉害!”
叶惜儿的尾巴快要翘起来了,恨不得把自己智慧的大脑拿出来显摆。
——
叶惜儿没想到的是,年还未过,就有客户找上门。
柳媒婆不是说要过完年才有人说媒吗?
看来还是她自己的生意不行啊!
她这不是人就来了嘛。
看着站在门口一身齐整灰布衣的老妇人,叶惜儿激动地眼睛放光。
说不定这是她第一单能成的上门客户!
“请进,进来喝口茶吧。”叶惜儿笑脸迎客,诚挚邀请。
“多谢小叶媒婆,老婆子我就不客气了。”
坐下聊了一盏茶之后。
叶惜儿热气上头的脑子有些发懵。
“郝婆婆,您确定?您是要给自己找个老伴?”她看着对方花白的头发,再一次问道。
她还以为对方找她是要替自己的孙辈找个对象呢。
郝婆子笃定点头:“老身守寡多年,年轻时再苦再难没想过要再找。”
“如今儿女已大,我也该为自己个考虑考虑了。”
“敢问婆婆高寿?”
“婆子我今岁正好六十有八。”
六十八,在现代不算多大年纪,可在古代这种三十岁几岁能当上奶奶的年纪,六十八的的确确是老年人了。
说不定她的重孙子都可以打酱油了。
“老婆子对老伴没有别的要求,瞎了瘸了瘫了都行,唯一的条件是他能让我多活几年。”
说着,郝婆子别有深意的看着叶惜儿道:“小叶媒婆,我知道你的本事,这点你一定可以做到。”
叶惜儿微愣,这是什么新思路?
敢情您老人家找老头子是为了续命啊!
时尚,真时尚!
她去哪里找能给她续命的老头子?
还说没别的要求,上来就要个有自带人参精体质的。
关键是她有什么本事了?这一点倒是可以展开仔细说说。
郝婆子看她的神情变化,慢腾腾地补充道:“我是城北长石巷子的。”
“就住在陶家的左边,陶家那小子的情况我最是清楚不过,常年躺在床上,土都埋到嘴里了。”
“活过我这老婆子都难。”
“嘿,今年却是稀奇了。按理说活不过这个冬天的人,前几日除夕夜却能出来到堂屋和家人一起吃年夜饭了。”
“方才我还去看过,陶小子的确是能下床走两步了。”
“你说神奇不神奇?就成个亲,将死之人都能一日比一日好。”
“那这个亲,谁不想成?”
叶惜儿恍然大悟,原来是陶康安的邻居。
原来她是因为看到陶康安的变化才心动的。
叶惜儿咽了咽口水,现在这个老婆婆不会把她当成续命阎王了吧。
只要找她说媒,就能长生不死?
陶康安的情况能通过姻缘这一步好转起来,这也是他的命。
说明他的命不该绝,不然她也找不到与他匹配的正缘。
“小叶媒婆啊,陶家小子的事,我们那一片儿的都知道了,可热闹着呢。”
“这回你名头响了,你啊,就等着被人踏破门槛吧。”
郝婆婆眯起眼睛,笑呵呵地,露出缺了一颗的大门牙。
叶惜儿:“”
她所期待的场面,就要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来了吗?
“行,郝婆婆,您的情况和要求我已经了解了。”
“我会尽我之力,帮您找到一个你想要的老伴。”
送走了郝婆子,叶惜儿转身就回屋扑到床上,打了好几个滚儿。
先不说这媒能不能说成功,光是那‘名头响了’这几个字都能让她兴奋好几天。
小叶媒婆,事业有成啊!
这是要起飞的前兆啊!
“姐,你做什么呢,不带我出去玩了吗?”
外面响起了叶文彦的声音。
叶惜儿爬起来打开门,站在门边擡起下巴,双眼坚定,一本正经道:“姐的工作很忙,有太多人找你姐说媒了。”
“可是娘说,你自己都不懂婚姻之道,眼光也不行,肯定没人愿意让你说媒。”
“我怎么不懂了?我的婚姻不是好着呢吗?”这点她可不依。
“那姐夫还要纳小妾。”
“他不纳,那是误会。”叶惜儿纠正他。
并且叮嘱他道:“你回去别与娘说。”
“为何?”
“你想娘来找你姐夫的麻烦吗?你想让她着急上火吗?”
“好吧。”
叶文彦勉强地答应了。
“走,今日带你出去好好玩一日。”
叶惜儿叫上魏香巧,三人一起出门向城南而去。
听说城南三里街的马场今日有个冬季马球比赛。
所有会打马球的年轻儿郎们都会在此一较高下。
进场观看还要收席位费。
三人选定座位坐下,现场气氛很欢闹。
因着是过年,有许多平时不舍得花钱消遣的人这时也愿意来看个稀奇。
魏香巧有些兴奋,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种热闹的场合了。
“嫂子,若是往年,我们跟着我哥进场,都不用给席位费就可以进来。”
“这样的比赛,我哥每年都不缺席,年年都能夺彩呢。”
说着她又有些低落:“可惜我哥今年不在。”
“没关系,也该让别人夺夺彩了。”叶惜儿安慰她。
叶文彦也很兴奋,左右四处观望,他还没看过打马球呢。
“姐,快看,那些人进马场了。”
叶惜儿看过去,一群风华正茂的男子牵着自己的马匹陆续入场。
个个穿着利落的马球服,精神百倍,神采飞扬。
很快,比赛开始了。
两队人马驰骋在场地中争抢球子,身形勇猛矫健,互不相让。
随着时间的推移,场上的情况越发焦灼。
不说魏香巧和叶文彦看得热血沸腾,就连叶惜儿也看得入神。
叶文彦甚至和其他人一样,激动地站起来为自己看中的队伍呐喊助威。
——
城南的球场那边热闹非凡,战况激烈。
城北一间偏僻的破院子里却是气氛紧张,情形压抑可怖。
整个院子雅雀无声,翠微被两个壮汉压制地死死的,手臂被反锏在后。
她眼神惊恐又害怕地盯着前面坐在一张破旧椅子上的男子,眼泪花花,似乎还夹杂着一些不可置信和侥幸。
她不相信少爷会这般心狠。
以前的少爷是玩世不恭了些,可那也只是作为富家子弟的放浪形骸。
从未听说过他草菅人命,行事狠辣。
翠微的嘴被堵着,只能拼命冲着面无表情的男子摇头,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想好了如何回答吗?”
魏子骞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听在翠微的耳里却是身体一抖,寒气自脚底直往上涌。
她跟在夫人身边也有好几年,少爷过来见魏母时,总是带着笑意的。
行为举止也很随性。
所以这些年下来,她下意识就觉得少爷的脾性好。
她从来不知他竟是这般可怖!
当时有人找上她的时候,她没犹豫就答应了。
做少爷的妾啊,这是府里多少姐妹的心事。
况且还给她备上了一份嫁妆。
她以为这事会很顺利,她是魏府的旧人,有主仆情意在,又是雪中送炭,主子怎么也会同意她进门。
可没想到
“让她说话。”
魏子骞指节捏着一片枯死的落叶,叶片干燥脆弱。
稍微一用力就咔咔作响,叶子变成碎屑,飘落在地。
一名壮汉拿掉了翠微嘴里的破布,挥着膀子使劲给了她一巴掌。
扇的翠微脖子往一边耷拉,脸颊高高肿成一片。
她的痛呼声卡在嗓子里,呼不出来。
翠微死死咬着牙,眼里都是痛苦。
她不能说,即使被打死也不能说。
当初那人找她时,就已经把她的父母家人接去了庄子上。
“怎么,还不肯说?”
魏子骞的眸子里隐隐有些不耐,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所以不想与之周旋。
单纯的套话是不可能套出来的。
这才直接去找孟五借了两个人来绑了翠微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