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
白天的山路,视线比黑夜里看得容易些。
朝阳升起,日光初显,斜斜照在绵延不绝的山峦中。
密林深处,植被茂密,高大的树木直冲云霄,树冠层叠如云海。
空气里弥漫着清新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腐败落叶的味道交织。
让人精神为之一震。
还未完全退散的薄雾中,一群汉子穿着粗布短褐,个个正值壮年,强健有力,兴高采烈地走在崎岖的山道间。
他们走了许久,像是不知疲倦般,在温度稍低的山里走出了薄薄的汗水。
时而热烈讨论着出来这一趟工,比在码头扛一天活,赚的银子要多好几倍。
待收了工,这笔银子拿回家要如何打算。
给媳妇买件新衣,给孩子买块糕点,给老娘请个郎中。
还有的攒银子娶媳妇,置办田地,盖房子。
人人脸上喜气洋洋,码头工人那么多,头儿来挑中他们就是天大的幸运。
这事儿得捂着,谁也不能说,否则太多人知晓了想挤进来,就没他们的份了。
林子里,前面一群人走地热热闹闹,干劲十足。
甚至有的人兴致高昂地唱起了山歌,声音高亢嘹亮,响彻在苍山。
“这日子哟,有奔头哟,爹娘夸我出息咯”
“三月桃花冒出头,姑娘的眼睛那个水灵呀”
“”
这群人的身后,远远坠着一男一女,距离不算近,却始终跟在一条线上。
从星夜跟到了白昼,不曾停歇。
树木参天,枝叶繁茂。
在这片幽深的碧绿世界里,魏子骞背着她,又得分辨方向,又得不跟丢。
还得注意把控距离不被发现。
叶惜儿趴在他身后,圈着他的脖颈,声音轻轻软软。
“魏子骞,你累不累?”
“还行。”
男人的气息还算是平缓,步伐也尽量稳健。
从昨晚这一路上追来,兵荒马乱,颠簸动荡,此时的叶惜儿才觉得自己算是得已被解救了片刻。
她闭上眼睛,控制不住的迷糊了起来。
脑子浑浑沌沌的,下一秒就进入了雾蒙蒙的世界。
叶惜儿想打个盹,又不敢睡扎实。
“魏子骞,我可以睡一会儿吗?”
她实在是太疲倦了,这已经是她身体的极限了。
“睡吧,到了我会叫你。”
叶惜儿得到了这个答案,脑子里那根弦一松,都没有精力再回答他一句。
意识就已经沉进了黑暗的旋涡。
等她醒来时,发现都已经正午了。
密林里树木高大,遮天蔽日。
强烈的阳光照射进来,打在重叠交错的树叶间,斑驳陆离的光影洒下,散落在林荫间,形成了绝美的丁达尔效应。
神圣又静谧。
叶惜儿恍惚间还以为自己置身于仙境。
她愣了一会儿神,意识回笼,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堆落叶上。
“魏子骞”
叶惜儿坐起来,环顾四周,没看见人影。
周围静悄悄的,静得让她以为自己出了地球。
她有些懵,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魏子骞”
“这儿”
男子的应声传来,嗓音有些沙哑,最后一个字音节上扬,似乎有些紧促,生怕对方听不见会着急。
伴随着脚踩地面的沙沙声,没一会儿,一颗粗壮的树干后转出来一个人。
他手里拿着一包树叶包着的东西,快步走过来。
“我在那儿洗果子。”
魏子骞指了指那边的方向,指给她看。
“那儿不远就有一条溪流。”
“水流小得很,你可以去洗洗脸。”
“别怕,我查看过了,这附近很安全。”
方才寂静无声的山林子,在他有了回应之后,瞬间又让叶惜儿回到了真实的人间。
她起来扒拉着男人手上的果子,红的黄的绿的,都是野生的,她认不全。
“你哪儿来的?”
“路上看见顺便摘的。”
“我们怎么在这里停下了?他们呢?”
“别急,他们到地儿了,不会走了。”
魏子骞说到这儿,眸子里划过一丝别样的光。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辛
“他们到了?那他们在做什么?要弄这么多人过来?”
魏子骞想到先前看到的景象,双眼微眯,眸光幽深了几分。
“前方山谷,有一片湖”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息,定定看着她道。
“准确来说,是盐湖。”
叶惜儿闻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天然盐湖?”
“那他们是做什么?私下开采?”
“贩卖私盐?”
“这可是死罪啊!”
“谁这么大胆?”
叶惜儿一连串的惊呼声,足以显示她此刻内心的极大震惊。
这个消息也太劲爆了!
在古代,盐可是受官府管控的。
任何人都不能私下售卖。
“魏子骞,我们报官吧!”
“让官府的人把这里一锅端了,贩卖私盐,还敢罔顾人的性命。”
叶惜儿觉得,一定是因为怕工人们把这里的事说出去,就干脆杀人灭口,守住秘密。
利用完人干了活,还不让人活着出来。
这是什么畜生能干的事?
而且看情况,这样的工人都不止进去一批了。
“报官?去哪儿报?”
“这里属于锦宁县的地界,你说县令会不知情?”
“说不准”
魏子骞唇角泛出一丝冷笑:“这就是那狗县令据为己有的产业”
“从采,运,贩,哪个环节是容易的?”
这么大的暴利,他会舍得拱手上报?
会不揽入自己的腰包?
叶惜儿呆住了。
她仔细想了一下,的确很有可能是这样的情况。
这么逆天的事,这么大的动静,很难瞒得过本县的一县之长。
且恐怕只有县令才有这个能量包揽下这一切。
不仅私下开采盐湖,还能让一批一批的工人们悄无声息的守住秘密,且还没有工人的家属出来闹事。
叶惜儿背后寒毛直竖,从脚底窜出一股凉意,越想越觉得可怖。
这个是有规模,有组织,有势力靠山的利益链。
为了这条完整的链条,要牺牲多少人?
“那若是县令的话,我们该怎么办?”
魏子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先救人吧。”
叶惜儿心里腹诽,凭他们两个人怎么救人啊?
那些丧心病狂的打手,一看就是疯子。
而且那些工人们根本就不相信他们会被杀人灭口。
他们还一心等着挣银子回家呢。
这个事,真的很难做到。
叶惜儿叹了口气,走去那边洗漱,一身都脏兮兮的,裙子破烂的不能看了。
两条腿酸痛难忍,走一步痛一下,明显是暴走后导致的。
叶惜儿洗漱完,龇牙咧嘴地回来吃了两个果子,又酸又涩根本就难以下咽。
魏子骞见她这般苦大仇深的模样,从叶子里挑拣了两个又小又红的果子递给她:“吃这个,甜的。”
“怎么不早说?”叶惜儿瞪他一眼,本来就空空如也的胃,还让她吃两个酸果子下去,难受死了。
吃了东西,魏子骞就带她去前边的山谷查看情况。
两人又走了将近半个时辰,这才隐约看见前方有湖的影子。
他们没有靠得太近,躲在灌木丛里往前眺望。
偌大山谷里,苍茫天地之下。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翡翠色的湖,如同一块巨大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湖面平静如镜,倒映着蔚蓝的天空,飘荡的白云,还有高山上的绿林。
清澈的湖水晶莹剔透,如一颗明珠镶嵌在大地之上,波光粼粼让人沉醉。
盐湖四周铺满了洁白的晶体,在光射下闪闪发光,美轮美奂。
叶惜儿看见这一幕眼睛都不会眨了。
深山里竟然藏着这一副绝美的画卷,美的令人窒息!
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了。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分散了许多开凿盐石的工人们,还有拿着鞭子和大刀站岗的打手们。
生生破坏了这一副神秘又浪漫的景色。
盐湖旁边还修建了几座小木屋,有模有样的,看起来已经生活了有段时间了,俨然形成了一种规模。
眯起眼睛仔细数了数,这里的工人不下七八十个,站在外面监工的打手不下二三十个。
叶惜儿暗暗咬牙切齿,这么美的地方,却不知道在这里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了。
她捏着拳头使劲捶了捶,心里郁结,这些灭绝人性的狗东西!
为了一己私欲,就可以让别人的命和鲜血去为他铺道。
这个狗县令,必须绳之以法!
必须永世不得超生!
叶惜儿正气的胸闷,转头就发现魏子骞在仔细观察周边的地理位置。
山谷处在两山之间,盐湖四周都是高耸的树木和灌木。
环境十分隐蔽清幽,如果不是他们一路追踪过来,恐怕不会有人发现这个地方。
这么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也不知道那个狗官是如何发现的。
“魏子骞,你说那个木屋里面还会不会有人?”
这么多打手,还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就凭他们两人怎么能应付的了?
魏子骞凝眉思索:“这里四面环山,无遮无拦,工人们逃跑倒是很容易,不然他们也不会请这么多人在此看守了。”
“晚上我去探探,摸清楚一共有几个打手。”
叶惜儿不赞同道:“你别去,很危险,被发现就没命了。”
“我们想办法接触到牛平,告诉他实情,让他们逃走就行了。”
“我们的目的只是救人,不是和打手们拼起来。”
魏子骞摇摇头:“七八十个人,人人想法不同,你觉得他们都会相信牛平的话吗?”
叶惜儿很疑惑:“你说他们之前是怎么杀人灭口的?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发觉不对吗?”
“这还不简单?这儿物资进来不易,食物定不充足,一百多号人要消耗多少粮食?”
“首先要供打手们吃饱喝足,剩下的,工人们肯定不够分。待把人榨干了,力气小干活慢了,就说放他们归家。行至半道再动手,深山老林子这么大,杀几个人不是很隐秘吗?”
怪不得是横死,原来这就是他们的死法。
“真歹毒啊,这些人这样做恶就不怕损阴德吗?”
“他们不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被炸油锅吗?”
魏子骞嗤笑一声。
“你觉得这些人会在乎死后怎么样吗?他们只在乎活着的时候能不能奢靡无度,享受富贵荣华,做人上人。”
叶惜儿沉默了,的确,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衡量畜生。
她想了想道:“这里应该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上来把制好的盐运走吧。”
“我们得赶在下一次有人来之前把人救走。”
“且这些人都活不到五月二十八日之前,说明他们隔一两个月就会换新的工人上来。”
“不能再让这七八十个人葬送在这里,也不能再让他们骗人上来了。”
魏子骞凝眸看向那片静谧的湖,应道:“嗯,今晚我就过去摸摸情况。”
叶惜儿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又闭紧了嘴,没再说什么。
两人离开了那个地方,找了一个稍远一点的隐蔽之处藏身。
整整一天,他们就吃了几个果子,喝了几口泉水。
又不能生火引人注意,所以去打了猎也没办法烤了吃。
叶惜儿生生饿着,饿的前胸贴后背。
下午的时候,她让魏子骞睡一会儿,这么长时间都不闭眼睛,人还没救出来呢,自己就先累死了。
魏子骞睡觉,她就在一旁安静的望风。
翠绿的山林里,氧气充足,生机盎然,偶有山风穿梭在林间,经过女子身边时,拂过她的发丝。
发丝飞动,她也只是伸出手胡乱的拨了拨,时而神游天外,时而机警地张望四周。
等魏子骞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黄昏了。
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魏子骞带着她在附近转了转,像是在寻某样东西。
“你在找什么?”
也不像是在找什么吃的呀?
叶惜儿此时的状态,饿的眼冒绿光,看见嫩绿色的叶子都想啃两口。
“一种草。”
魏子骞回答得很简短,头也不擡,眼睛就盯着地面的植物,一边看一边时不时蹲下来扒拉两下。
走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魏子骞终于在一颗大树下的枯叶缝隙里看到了一颗小小弱弱的紫色植株。
这颗小草除了颜色有点好看,瘦瘦巴巴的,长得很不起眼。
怪不得这么难寻。
“这是什么?”
她想用手去碰,魏子骞却阻止了她:“别碰,有毒。”
“那你怎么碰了,对你没毒吗?”
“我方才嚼了解毒草药。”
叶惜儿:“”
你啥时候嚼的?我怎么没看见?我俩不是一直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