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老妖婆
关月娘为防自己听错了,一时间没有轻易开口。
叶惜儿见她没有说话,便继续道:“要知道你与刘公子适不适合,我得算算你们的八字。”
“所以还请关嫂子把你的八字说与我看看。”
关月娘的心扑通扑通跳。
她有些恍惚,觉得眼前的人似乎不是媒人,而是什么算命先生。
尽管有点不可思议,关月娘还是把自己的八字说了一遍。
算两人八字的这种托词,总比一上来就羞辱她的好。
关月娘心里都预想到了,一会儿这媒人一定会说两人的八字不合,他们俩绝对不能在一起,会妨害了彼此。
叶惜儿其实早就看到了关月娘的信息,只是这个流程要摆在明面上,回去也好和刘掌柜交差。
堂屋里安静了下来。
关月娘见媒人闭着眼睛,也不知在做什么,但她不敢出声打扰她。
好半晌,叶惜儿才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关月娘,神情很是意外。
她没想到,这刘吉还真会给自己找媳妇。
不仅找到了命格相配的,且这女子的命还挺旺他的。
难怪这人不惜与父母闹翻天,也执意要把人娶进门。
原来是遇到了自己的正缘。
关月娘见媒人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似乎是在打量她,顿时就又些莫名的紧张。
她避开她的视线,低垂着眼睛,等待着宣判。
只是心中隐隐有些悲凉。
她终究还是得和那待她极好的少年分开了。
这世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父母的支持和允许,再深的感情,也是枉然。
罢了,就当是一场梦吧!
“关嫂子,我方才算好了,你与刘公子,天造地设。”
话音一落,关月娘立即就瞪大了眼睛。
原本已经起了水雾的双目都惊讶的收起了泪花。
她呆愣愣地重复道:“天造地设?”
“是的,你们的八字很契合,是个好姻缘。”叶惜儿很肯定道。
“那”她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我这就回去告诉刘掌柜,让刘家过来商量婚事。”
关月娘对这事情的发展已然不知所措。
方才还在绝望呢,怎的下一瞬就有希望了?
这真的是刘家派来的人吗?
不是派来拆散他俩的?
怎的刘家自己请过来的人,却说他俩的姻缘是好姻缘,还要让刘家来提亲?
关月娘觉得天地都不真实了,她晕乎乎的把人送了出去。
回去在堂屋坐了大半晌,把方才发生的事翻来覆去的想了又想。
——
叶惜儿出了关月娘家,径自就往叶家走。
她在路上也在想这件事。
有时候人的命运还真是说不清楚。
人家刘公子在冥冥之中,自己就找到属于自己的姻缘了。
可他父母却因为女方的身份死活不同意让人进门。
本来僵持不下,希望渺茫的两人,在刘掌柜找上她时,又来了个峰回路转。
真是,人生处处是惊喜。
然而,叶惜儿没想到的是,人生不止有惊喜,前方或许还有惊吓。
她路过一个书铺子时,听见了一个婆子声撕力竭的嚷嚷声。
“来人啊,大家都来看看啊!这书铺害人啊!害人不浅啊!”
“你这掌柜的黑心啊!害得我儿子不能专心念书啊。”
“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儿子那是要科考的人,你们这些狼性狗肺的畜生,让他接触这些害人的东西!”
“你们打得什么主意?是不是想害得我儿子考不上举人?”
“心思太歹毒了,勾的我儿去写这些个见不得人的话本子!我要报官,让官老爷把你们都抓起来!”
“这是祸害读书人啊!害得这些读书人放下圣贤书,耽误读书人考科举!”
“毒害读书人的思想,尽想些这些男盗女娼的事儿,还如何有心思放在学业上啊!”
“老天啊!我一个人拼死累活的带大我儿,风里来雨里去的供他读书,就是想让他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可你们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引诱我儿去写这些伤风败俗的东西,简直辱没了祖先!”
“丢人啊!我让人给念出来,我都没耳朵听啊!我这辈子也不敢相信,我那般出色听话的儿子,会写出那种不堪入目有伤风化的东西!”
“我今儿不活了,我就吊死在你这铺子门口,看你还敢不敢带坏我儿,让我儿给你送这些毒东西来!”
叶惜儿见周围已经围了几个人,她也停下来准备看看热闹。
书铺门口,一个穿着灰布衫的老婆子,哭天抢地的指着一个中年男子的脸骂,神情悲戚又激动。
那个中年男子好似就是书铺的掌柜,此时被老婆子骂得冷汗连连,任凭他在一旁怎么解释都没用。
“陆大娘,不是我们铺子让陆公子写的,我们书铺只负责出售,可不强求人写话本子,更不会强求人写什么内容的话本子。”
“这可真是不关我们的事啊!”
“陆大娘,您冷静冷静,要不您找陆公子确认确认?”
“我们开店营业的,来往的都是读书人,可别扰了学子来看书买书。”
书铺掌柜尽力维持着体面的笑容,劝解着失去理智的老婆子。
现下天气又炎热,吵得他脑仁疼。
他忍不住擡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滚下来的热汗还是冷汗,这老婆子简直太可怕了!
“呸,我儿子那是秀才,今秋就要去考举人的,日日在家关着门苦读,看书看到三更天,熬的灯油都不够用。”
“且他还未成亲,哪儿懂那些个羞死祖先的男盗女娼之事。难道不是你们这些黑了心肝的烂人,臭水沟里爬出来的人蓄意接近,企图祸害我儿吗?”
“只有你们这种满脑子淫邪之人,才整日都想着狗男女的那点子事!”
叶惜儿刚开始还在看戏,结果听着听着,好似有些不对劲。
她换了个方位,仔细辨认了一番灰布衣老婆子的脸。
妈呀,这一眼就给她吓一跳。
这个干瘪瘦小,脸颊凹陷,额头纹路明显,布满风霜和皱纹,眼睛黑洞洞死沉沉的冒着凶光,看起来就很是不好惹的老婆子。
怎么与遥远又模糊的记忆中,那个上叶家来与柳媒婆吵过架,一个人骂遍了叶家全家,差点把房顶都掀开的那个妇人
有些重合。
老天爷,这不会是陆今安的娘吧?
那个柳媒婆口中的夺命老妖婆。
是柳媒婆遇上都要退避三舍的铜墙铁壁老寡妇。
除了她的儿子,对其他所有人都是鹰眼铁爪石头心。
无人能不避其锋芒。
叶惜儿捂着自己的小心脏,之前听柳媒婆和两个姐姐提起这位赵婶子的威力时,她还没有实感。
现下终于亲眼见着了,她才觉得,这柳媒婆的话,简直毫不夸张。
这就是堪比原子弹式的杀伤力啊!
叶惜儿感受到这一点后,想立马收起看热闹的心思撤回家。
看热闹有风险,待会儿被波及到就不美妙了。
可脚步刚一迈出去,就想起来一件事,这是陆今安的娘,那他娘在书铺里闹事,会不会对他的前途有什么影响?
毕竟古代读书人的名声很重要。
一个要科考的人,最爱惜自己的羽毛,若是有一丁点丑闻,说不定就对科举之路有碍。
而且,他娘一直在这里骂人的理由是什么?
写话本子?
还写的是伤风败俗的话本子?
所以,陆今安是背着他娘写话本子来卖了?
叶惜儿见那边还在不消停的闹,书铺子的掌柜被骂得狗血淋头,还被人身攻击,甚至还被要求赔偿银子。
还要掌柜把那些话本子都给拿出来毁了。
掌柜脸上的表情都维持不住了,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
叶惜儿发现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看戏的人,指指点点的人也越来越多,有的还在议论猜测着这是哪个读书人的娘,在这里撒泼。
有这样的娘,想必这读书人的品行也不怎么样。
哪个读书人还有闲心写那些风花雪月的话本来卖。
真是人品不端,败坏读书人的名声,枉读圣贤书,给夫子丢脸。
叶惜儿听着这些言论,心里有些着急,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看了一圈也没看到陆今安的影子。
这人这时候在哪儿?他娘在这里吵架,他到底知不知道?
叶惜儿虽然觉得这事跟她关系不大,但她就是觉得在古代通过读书出人头地特别不易。
陆今安已经考到秀才了,今年考举人的时机在即。
在这个关节点,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将是终身的遗憾。
十年寒窗苦读,寒冬酷暑,点灯熬油的,这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若是因为这些本来不重要的事给阴差阳错的影响到了,那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叶惜儿想着,陆今安不管怎样还在悬崖下救了她,这个场面既然让她碰到了,能帮一把是一把。
她看了看那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体重比自己轻了不知道多少,脸上却阴沉沉,冒着一股子黑气的老婆子,心里有些发颤。
四周的人也只敢在一旁议论,没有一个敢上前劝两句的。
叶惜儿捏了捏拳,一跺脚,咬着牙冲了出去。
她壮士般冲上去,一把拉住了老婆子的胳膊,暗暗加重力道死死的摁住了,生怕她挣脱开来反手就是一拳。
“哎呀,赵婶,这不是赵婶儿吗?”
“你怎的还在这里?我方才看见陆公子了。”
“他被两个同窗擡着往桂花巷子去了。”
“我看他捂着腹部,疼痛难忍,脸色惨白,莫不是得了什么急症?”
“你赶紧回去看看吧!晚了可就出事了!”
赵婆子原本被突然冲出来的人吓了一跳,想扭脸看看是哪个鼈孙玩意儿。
刚晃了一眼,冷不丁听到她儿子得了病,这可把她吓得不轻。
这几日书院可是在小测,是秋闱前的测考,安儿病了还如何小测?
赵氏顾不得书铺的这摊子事了,甩开被人拉住的胳膊,转身就往家里跑。
她得赶紧回去看看安儿咋样了,实在不行还得请个大夫。
赵氏这一跑,可把书铺掌柜高兴的不行,当场就狠狠的松了口气。
抹了抹汗,招呼着看热闹的众人散了。
都堵在这里,他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掌柜的看着已经转过街角的老婆子背影,摇摇头叹了口气,心里感叹。
那陆公子一表人才,气质斐然,是个有才的,文章做的也好,眼看科举有望。
奈何摊上这么个娘
唉,掌柜的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转身回了铺子。
方才若不是看在陆公子的面子上,想着他这次秋闱说不准就高中了。
他早就在赵婆子胡搅蛮缠时就报官了。
叶惜儿也跟在赵婆子的后面回桂花巷。
她到了叶家门口也没进去,站在门口张望着那边的动静。
她想看看赵婆子进门发现被骗了时会做出什么来。
结果赵婆子着急忙慌的到了家门口,门还没打开,陆今安就大步从巷子口跑了过来。
跑的很急,显然也是听说了他娘在书铺前闹事,急匆匆赶回来的。
“娘”
赵婆子一听这声儿,回头一看,见儿子好好的立在面前。
顿时就知道自己被骗了,原本勉强压下去的火气这下子见风长的冒了起来。
她眼睛里满含着失望,苍老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声音如沉沉暮色一般灰败:“安儿,你还对得起娘吗?”
“你爹死了,娘这些年是如何把你拉扯大,供你吃喝,供你读书的,再苦再难,娘没有说一个累字,没有掉一滴眼泪。”
“我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我唯一的心愿就是等着你高中的那日。”
“可你在做甚?”
“不好好看书,不好好准备秋闱,你把心思都放在了那些害人的东西上。”
“安儿,你真让娘失望!”
最后一句,赵氏的声音又沉又重,没有情绪起伏,却砸到了陆今安的心里。
把他的头颅砸得慢慢低了下去。
几乎低到了尘埃里。
许是赵婆子这次是真的气狠了,从不在外面说自己儿子半个不字的她,今日竟然忘了要进家门,这种丑事,得关起院门再说。
她的安儿从小就是她的背脊,在外面只要一提到儿子,她累到弯起来的背脊就能瞬间挺直起来。
尤其是安儿中了秀才之后。
她就算在外面做着脏活累活,做着被人看不起的下等活,可只要一听说她是秀才娘,那些人的眼神立时就变了,嘴上的恭维跟着就来了。
赵氏看着眼前令她挺起了背脊的儿子,声音越发严厉。
“说吧,是谁把你教坏的,是哪个狐貍精勾的你写出那些丢人的东西的。”
“我让你去读书识字,拿笔科考,你就是用笔杆子写出那些肮脏的东西的?”
“你的礼义廉耻哪去了?你读的圣贤书到哪去了?”
“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吗?你对得起对你寄予厚望的夫子吗?”
“你把狐貍精的名字说出来,娘去收拾她,娘帮你讨个公道。”
“这事儿若是让你夫子知晓了,你就说是那狐貍精祸害了你。”
陆今安始终低着头没吭声,眼睫垂下,看不清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