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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相公在码头扛货 正文 一身正气

    一身正气

    躲在一旁偷偷摸摸观望的叶惜儿,听着这些话简直抓肝挠肺。

    她看着那个身形挺拔如松,明明比他娘高许出多的男子,此时却在瘦弱的赵婆子面前如一棵木讷渺小、没有灵魂的松树。

    看着竟有那么几分可怜。

    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不是挺能说的吗?

    叶惜儿在一边干着急。

    她发现了一件事,赵婆子和陆今安都有些奇怪。

    赵婆子在外人面前张牙舞爪的令人害怕,在儿子面前却是另外一副面孔。

    她不癫狂不破口大骂,虽然不是那副令人退避三舍的模样,可这幅平静又严厉的样子,好似常年坐在深山庙里阴气沉沉的空洞老人,更令人不寒而栗。

    而陆今安呢,在他娘面前的样子也是她没见过的。

    陆今安的伪装面和真面目她都见过,可没想到他在他娘面前是这样一面。

    这般沉默,低微,擡不起头。

    此时已近正午,家家户户都在家里做午饭,桂花巷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明艳艳的日头高悬在头顶,正是毒辣的时候,炎热又窒闷,晒得人脑子发晕。

    眼看着赵氏犹如一个审犯人的酷吏,不得到那个狐貍精的下落不罢休,非要从陆今安嘴里听到是谁迫害了她的儿子,她好去算账。

    “安儿,说话!”

    “什么寡妇与书生,后娘继子,嫂子和小叔子?我说出来都觉丢死祖先的脸!”

    “这些都是谁教你的?你到底从哪学来的?尽是些无视道德伦理的东西!”

    “你是读书人,你就不怕脏了你的笔杆子,脏了你白生生的宣纸吗?”

    “考官大人若是知晓你心里想着这些肮脏东西,还会让你考中吗?”

    赵氏光是想想就心慌又痛心。

    “娘,回屋吧。”

    半晌,陆今安才低低的开了口。

    他推开院子门,让赵氏先进去了,自己也迈步进去了。

    徒留叶惜儿贴着滚烫的墙面,在原地震惊一万年。

    什么?她没听错吧?

    寡妇书生?后娘继子?嫂子小叔子?

    听着咋这么耳熟?

    这不是她正在看的话本子吗?

    都是白猫写的。

    难道?

    叶惜儿捂住了嘴,桃花眼睁得溜圆。

    白猫就是陆今安?

    陆今安就是白猫!

    瞧瞧她发现了什么?!

    没想到令无数话本子爱好者疯狂崇拜倾倒的人竟然就在眼前!

    而拥有无数狂热粉追捧的白猫,现下正陷入难堪之境地。

    叶惜儿思绪正飘走间,忽然听闻一声冰冷无情的呵斥——‘跪下’。

    “去你爹的牌位前跪下!”

    叶惜儿:“”

    不知是不是热辣辣的烈日给了她勇气,她心中的侠者气血顿时又翻涌了上来。

    她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就推开了陆家的门。

    见两人还站在院子里。

    她一身正气的冲上前去,对着赵氏路见不平,拔刀就砍。

    “赵婶子,你还有完没完?骂骂咧咧这老半天了,你到底累不累?”

    “能不能歇歇?这都是哪跟哪儿啊!能不能好好坐下来把事情问清楚?”

    “你骂的不是你儿子?事情都发生了,你骂他有什么用?跪下有什么用?”

    “是人都会犯错,你就不犯错吗?你去人家书铺子那里闹事就是不对,是在冤枉人家掌柜,也在影响你儿子名声!”

    “况且写话本子有错吗?你觉得有错那只是你的偏见,思想的狭隘!你以为你的想法都是对的吗?”

    “你知道有多少人喜欢陆今安写的话本子吗?他写这些话本子赚了多少银子吗?”

    “读书科举都费钱,他用自己的方式赚些银子还有错了?不偷不抢不犯法,这银子来的正当,还可以补贴家用,让你减轻负担,你怎么就不领情呢?”

    “写出那些东西哪里就肮脏龌蹉了?哪里就思想品行不清白了?”

    “陆今安能抓住市场需求,写出受大家喜欢的东西,那是他的本事,难道你儿子有本事你还不开心了?”

    “难道写出你觉得没眼看的东西就是人品有问题?你对你儿子这么没信心吗?你可是他最亲的人!”

    “被外人冤枉了骂两句心里都难受,更何况你这个亲娘说出那些令人寒心的话,这不是让母子离心吗?这么不划算的买卖你竟然上赶着做!”

    “赵婶子,你知不知道真正有问题的人是你,你的思想有严重的问题!”

    “观念行将就木,思想老化僵硬,自以为是,遇事就怪别人,望子成龙,亲情绑架,语言攻击,压迫又窒息,你儿子都快被你逼疯了。”

    “他不优秀就不是你儿子了?不给你带来荣耀就不是你的好儿子了?”

    “带有功利心的爱不是爱,是畸形的爱,是魔鬼的爱。你爱的不是你儿子,你爱的是你自己的奢望!”

    “望你好好反省反省!迷途知返!”

    “一切功名利禄都没有你的亲人重要!”

    叶惜儿热血沸腾、浩然正气的一顿拔刀乱砍完之后,停下来发现世界都安静了。

    赵氏,陆今安皆是一脸的惊愕。

    赵婆子除了惊愕,还有脸红脖子粗的愤然。

    她没想到她名声在外这么多年了,竟还有人有胆子敢当面来挑战她。

    叶惜儿接触到赵婆子那阴沉沉吃人般的目光,脑子一个激灵。

    被热风一吹,身体一个战栗,热血上涌的头脑顿时就清醒了几分。

    她又想起了赵婆子是夺命老妖婆的事情来。

    叶惜儿心里苦哈哈的直流泪,柳媒婆都搞不定她,她当然也不想单枪匹马的对上她。

    她瞄了一眼一旁的陆今安,向他投去一个十分同情又自求多福的眼神。

    白猫啊,我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我这勇气也到头了

    “额,那个,午时了,我娘喊我回家吃饭了”

    “你们聊,你们接着聊就不打扰了”

    叶惜儿边说边往门口退,脚底抹油般飞快开了门就跑了出去。

    那背影之迅捷,活像是有鬼在后面追。

    叶惜儿兔子般逃离现场后。

    陆家小院里,风过无痕,一时间都没人说话。

    沉寂的仿佛方才从来没有人来过。

    炙热阳光下,院子里的地面被晒得滚烫,投出两个人真实的身影。

    在日照下,一切无处遁形,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犹如被高温抽干了伪装,露出原本不堪的灵魂。

    风卷着热浪一阵阵吹拂在母子二人身边,强烈的阳光直射在皮肤上,直烫到人的心里最深处。

    灼烧出了人类隐藏在心窝子里的欲望,贪恋,野心,虚假,伪装。

    “娘,我错了,以后都不写了。”

    陆今安见母亲黑瘦的额头上滚落下的汗珠,垂着眼睛妥协了。

    “太阳大,进屋喝口水吧。”

    赵氏听见儿子认错了,心里憋着的那口气散了些。

    到底还是心疼儿子,叫他进屋喝水。

    “我去准备烧火做饭。”

    赵氏往厨屋的方向走。

    “娘,我帮你烧火吧。”

    “不用,你去屋里看书,吃了饭,回书院去。”

    陆今安顿住脚步,没再跟在她身后往厨屋去。

    赵氏在跨进厨屋门之前,扶着门框站住了身子,没回过身,背对着儿子开口说了一句,声音苍老迟缓。

    “安儿,娘不该进屋翻你的东西,也不该去书铺子跟掌柜的闹。”

    “娘一辈子要强,的确一门心思想要你高中,撑起陆家门楣,可也没想过那些比你重要。”

    “我们娘俩在世上相依为命,娘最看重的还是你。”

    陆今安头一次听他娘说这些话,看着她有些微驼的脊背,头发丝里藏不住的白发。

    心里复杂难言,坠着沉甸甸的疼,眼底瞬间漫起了薄雾。

    赵氏说完这几句话,没再多说,也没等儿子应答,直接就进了厨屋点燃了灶膛里的火。

    陆今安在暴烈的日光下,眼神没有聚焦,沉默着一动不动的站了许久

    ——

    叶惜儿甩开自己的两条腿,比平时快了两倍的跑回了叶家。

    经过那次深山的非人折磨,虽然把她折腾的去了半条命,但不知怎的,两条腿的速度倒是练上来了。

    她现在的跑步速度比她以前体测的时候跑得快多了。

    若是喊她现在去考试,别说能及格,就是跑第一也是有可能的。

    叶惜儿被狗追了似的跑回了家。

    叶家饭桌上的饭菜都摆好了。

    此时家里就只有柳媒婆。

    叶父中午在他的篾匠店里吃,柳媒婆有时间也会去送饭。

    叶小弟在书院念书,一旬才回家一次。

    柳媒婆见她跟个疯丫头似的从外面蹿了进来,没个女子形象,瞪着眼睛骂道:“死妮子,怎的这般晚才回来?等你老半天的,饭菜都快凉了,你怎的不过了晌午才回来!”

    “你不是去说媒了吗?这般风风火火的又是在做什么?”

    “娘,我饿了,快吃饭吧。”

    叶惜儿安全到家,心下落定,喘了两口气,立马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可不敢跟柳媒婆说她在陆家跟陆今安他娘面对面输出了一把。

    叶惜儿和柳媒婆吃了饭,就牵着她的驴马不停蹄的回了锦宁县。

    生怕那赵婶子醒过神儿后来找她的麻烦。

    在她走之前,柳媒婆叫住了她。

    神神秘秘的把她拉进了屋。

    在箱子里拿出了一套衣裳。

    宝贝似的交到了她的手上。

    “惜儿,这是我姥姥那辈就传下来的媒人衣裳。”

    “她走后就留给了我娘,我娘后来又给了我。”

    “以前我还以为传到我这里就断了呢,没想到咱家还真又出了一个媒人。”

    “娘看你做媒人也做的像模像样的,现下,娘就把这祖传的媒人衣裳传给你。”

    “你别看这衣裳有年头了,可还是崭新的模样呢,料子也好好的,一点没坏。”

    “听说当年做这衣裳可花了大价钱呢。”

    “这衣裳吉利,你可以穿,也可以压箱底留给你以后的闺女。”

    “这可是专门的媒人衣裳,一穿上,别人一看,就没有人不知道你是媒人的。”

    “在过去,只要穿上这个媒人衣,走出去人家都要敬你三分的。”

    叶惜儿懵了一下,她拿起衣裳抖开看了看。

    上红下绿,花花绿绿,闪昏了她的头。

    这经典的配色和花纹,扑面而来的时尚感和象征性。

    还真是一眼就能认出你是媒人。

    叶惜儿:“”

    “娘,我收下了,我一定好好珍藏。”

    叶惜儿郑重其事,连连保证,把媒人衣接手了过来,珍而重之的放进了自己碎花布包里。

    别管这颜色样式怎么样,这都是一件值得收藏的老古董。

    柳媒婆满眼带骄傲和欣慰。

    这传承了几代人的媒人衣,如今又找到了她的主人了。

    没想到她这个一向不争气的小女儿,最终还继承了她们的衣钵。

    ——

    叶惜儿告别了柳媒婆,出了桂花巷子。

    在拐过桂花巷的巷子口处,她看到了立在一棵老榕树下的陆今安。

    叶惜儿有些不知道该不该打个招呼,她方才刚冲撞了人家的娘。

    她眼神飘开,牵着驴走了过去。

    刚要越过他时,陆今安出声叫住了她。

    叶惜儿只好停下来,转头去看他,脑子里想着话题。

    “你吃饭了吗?”

    “上次你借给我的帕子,我洗干净了,不过没带在身上,下次再还给你吧。”

    叶惜儿害怕这人会责怪她不尊重他娘。

    毕竟看他的样子,虽然心思深,但还挺孝顺的。

    “多谢。”

    忽然听到这一声感谢,叶惜儿惊讶又松了口气。

    原来这人是来谢谢她的。

    “没事,没事,这不算什么。”

    叶惜儿慷慨大气又随意的摆摆手。

    “不过,你娘那么骂你,你怎么不解释几句呢?”

    “心里有想法就要说出来,说出来或许还能沟通,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你憋闷在心里,你娘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就只能继续误解你。”

    若是叶惜儿被这样冤枉这样骂,她早就跟人吵翻天了。

    “你不要害怕吵架,别觉得跟你娘吵架就是不孝顺。”

    “有效的吵架也是人与人沟通和交换信息的一种方式。”

    “你娘只是和你的观念不合,我们觉得写话本子是有本事,她就觉得耽误了科举,跟天要塌了似的。”

    陆今安没吭声,他不知如何说。

    他无法说他们家的这些症结,不是沟通不沟通的问题。

    有时候,他真的对眼前的女子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隐秘艳羡。

    只有在轻松欢乐的亲情里长大的人,才能拥有她这份肆意洒脱,饱满充沛的灵魂吧。

    被花团锦簇包裹的牡丹,天真的以为世上所有的草木都有阳光。

    可正是这份近乎莽撞的天真,纯粹到世间稀有,有着常人没有的赤子之心、无私无邪,才会站出来说出那番话。

    不过,陆今安也真没想到,在那个时候还会有人冲出来替他说话。

    这是多年来从来没有过的。

    也不知这姑娘是从哪儿突然就冒出来的。

    叶惜儿见他不说话也不在意,眼睛转了一圈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没人,声音放小,脸上露出贼兮兮的表情问他:“你真的是白猫?”

    她就像是狗仔发现了大明星的桃色秘闻般,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