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夫人的突然到访让常台笙感到有那么一瞬的局促,因老太太上回还说腿脚实在不方便可能来不了杭州,但这大晚上的,还下着雪,老太太竟亲自到了她府上。
常老太爷这时候就坐在另外一边的主位上,他对于家里突然来了客人这件事似乎感到很高兴,只顾着朝常台笙笑。
苏晔则立于苏老夫人身旁,轻轻摆手示意常台笙,似乎让她不要太担心。
苏老夫人的脸色比上回见时要好得多,脸上也洋溢着喜气与激动:“快坐,外边冷罢?这雪下得,我也许久没见这么大的雪了。”
她话音刚落,陈俨也进了屋。他关好门刚坐下时,老太太却忽对他道:“你出去待一会儿。”
语气虽然不生硬,但也明摆着是不想让他待在这里破坏气氛,且一点也不客气。陈俨闻言屁股立刻离了椅子,站起来乖乖巧巧地出去了。这情形倒像是家里长辈发话,晚辈乖乖照做的样子。
常台笙不知苏老夫人将陈俨赶出去是为何,于是略是迷茫地坐了下来。但随后,老夫人便用商量的语气问她:“我这回……想在这府里住一阵子,你看可以么?”
常台笙反应过来忙说可以,苏老夫人甚是欣悦地点点头,又看看身旁坐着的常老太爷,并没有表现出可怜或是可惜的表情,反倒是高兴地与他说:“堂兄啊,您真是福气啊,有这么个好孙女。我这次来,是想将台笙亲事定下来,孩子也不小了,您觉得呢?”
“是!好!”常老太爷虽不是特别明白苏老夫人在说什么?,但他很兴奋,一边玩着常遇给他的九连环,一边用力地点头称好。
苏老夫人如此直截了当地提起亲事来,竟让常台笙有些窘迫。她还没来得及插话,苏老夫人又转头望向她:“听闻你与陈尚书家的公子……”她说着做了个撮合的动作:“考虑过何时向他们府上提亲吗?”
“这……”常台笙心道去尚书府上提亲?她找死吗,陈懋那样的人又岂会容许自己儿子入赘女方。且陈懋的态度她一直摸不透,眼下她实在没有这个信心坐下来面对面谈婚事。再者说,她也并非是特别在意这些俗礼的人,若两人对在一起这件事没有什么异议,那些繁琐礼节,似乎也并不是必要的。
苏老夫人见她支支吾吾,忙问:“你是怕麻烦吗?”
“不、不是……”常台笙忙摆手,“只是觉得可能有些,唐突。”
“哪里唐突了?”苏老夫人撇撇嘴,目光瞥向门口:“他儿子眼下都住到这府里了,总不至于连个名分也不给,提亲提迟了恐还要说我们怠慢了呢。”老太太这语气分明是将常台笙当一家人,且从这态度里看,似乎完全没将陈俨的家世当回事。
也是,苏家富甲一方,与朝中富商来往密切一些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从苏晔送给陈家的那些宅子来看,也可以从中窥知两家私交如何。
不过老太太也真是……
给陈俨一个名分?好像说得她耍了人家儿子又不肯负责任一般。
常台笙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那边老太太已经将庚帖拿了出来:“我都备好了,且也找人看过了,说八字合适得不得了。明日就找杭州城最好的媒婆来,去找陈尚书谈谈这事——”她说着偏过头看看苏晔:“你给安排好。”
苏晔回:“孙儿知道了。”
苏老太太甚是欣慰放心地松口气,这才又将庚帖都收进了袖袋中。
常台笙略窘迫地起了身,忙转移话题:“不早了,您赶了一天的路,要不先休息罢。”
苏晔亦在一旁轻声劝道:“祖母先休息罢。”并作势去扶她起来。
苏老太太这才在苏晔的搀扶下起了身,常台笙在前边领路,找了东边一间卧房,推开门点了灯,将前阵子曝晒过的被褥铺好,亲自做完这一切,又给老夫人准备了热水,问完安这才退了出去。
府里一下子来了客,当真热闹许多,廊下灯笼都亮着,雪还在热热闹闹地下,竟有点过年的意思。她站在廊下等苏晔出来,这时陈俨却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常台笙想起方才老夫人“赶”他出去这回事,还想他会不会心里不舒服之类,没料陈俨却歪着脑袋看看她,又看看旁边客房,不知为何说了一句:“偏心。”
“恩?”难道是说老夫人偏心吗?可是……按常理当然是向着自家人啦。自家人……常台笙竟觉得有些温暖喜悦的情绪慢慢涌上心头。这么远的亲戚都还能如此惦记着她,其实她也不能算是孤单。
陈俨有些不服气地转过身去,常台笙往前走了一步,伸手从后面牵住他的手,身子前探想要安慰他几句,可恰在此时,苏晔打开门出来了。
苏晔低头轻咳一声,常台笙连忙松了手,陈俨亦是转过身。苏晔示意他们往前走,自己也沿着走廊往前走。到拐角处,常台笙停下了步子,问他:“如何忽然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苏晔脸上挂着淡笑,却也有一丝无奈的意味:“祖母得知你们的事,在家左思右想好些时候,但到底没坐得住,不管怎么说都要到杭州来一趟。所以……”
常台笙也约莫猜到是这么一回事,没想到老太太如此执着。
“何况祖母虽表面信我说常府都过得挺好这样的话,但到底自己没来看过这里是个什么情形,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来了。我想她总得来一趟才能放心,遂陪她过来。”
常台笙表示了然,又问:“你今日住哪儿?”
苏晔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府上没有空房间了么?”
恩?苏晔竟也要住这府里?
“你先在小厅坐会儿,我让人收拾一间屋子。”她微笑着回完,立即拉着陈俨往西边去。
“为何要拖我去?”
“替苏晔收拾一间屋子出来,我去看看常遇睡了没有。”常台笙撂下这句话转头就走了,留下陈俨苦了一张脸不情不愿地推开了其中一间屋子的门。
他没高兴点灯就先去柜子里找被褥,苏晔却在这时走了进来,语声不咸不淡:“短短时日没想到被教得这么好。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到你替我铺被褥的一天,当真想都没敢想过。”
陈俨抱着被子哼了一声,苏晔点起了屋子里的灯,见陈俨走到床前,背对着他铺被褥。
苏晔知道他许久之前就有不爱点灯的习惯,本来以为他是喜欢黑黢黢的房间,可问过太医之后才知道,他是怕自己有朝一日看不见,所以提前适应黑漆漆的环境。
真是个蠢货。
苏晔从京城回来后便积极为他打听高明的大夫,偶然间得知商煜的师傅很厉害,可那师傅久居深山,已隐退很久了,不为名不为利的,恐怕要请他出来也是一件难事。
他站在陈俨身后问:“近来眼睛还好么?”
“时好时坏。”倒是实事求是。
苏晔听他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又问:“你这般无所谓的态度不怕台笙担心么?”
“我认为她比任何都清楚瞎担心只会徒增烦恼这个道理,好了!”陈俨说完抹平被角,转过身来:“祝你睡个好觉。”
他说完就走了。苏晔转头看看他背影,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认识他多年,这个生命中非常亲近的存在,正发生着不可思议的变化。
这个结论在他看到他铺好的被子时,更是得到了确定。被子四个角均放到了位,被面抹得很平整,掀开被子,底下的褥子床单也是整理得一丝不苟。苏晔居然对着这床铺,不可思议地笑了一下。
他从来没有指望陈俨会做这种事情,若搁在以前他就算睡硬邦邦的床板上也不会动手铺床的,更不要说是给别人做这样的事。
陈俨原本百无聊赖得快要消沉的人生,竟因为常台笙的出现,萌发出了蓬勃的新芽,看起来很鲜活。
这一晚,常府的所有灯笼都没有熄。常台笙料理小丫头睡下,悄悄从房间里走出来时,花坛里已经有积雪了。她站在廊下看大雪纷飞,因为酒劲还未完全过去的缘故内心竟有些欣喜。
她走下廊,竟低头抓了些雪揉出一个雪球来。那雪球被她揉得硬邦邦的,压得很结实。
陈俨远远走来,看到她像个孩子一样站在院子里低头揉雪球,竟停下了步子。
常台笙无知无觉地继续揉她的雪球,一个接着一个,在地上摆成了一排。雪还在不停下,她头发肩头上都落了雪,丝毫没有意识到陈俨走了过来。陈俨亦悄悄捏了一个雪球,瞄准了便朝她地上那一排雪球砸过去。
常台笙陡然回过神,手里那个刚揉完,反应过来就朝陈俨扔了过去。陈俨拔腿就跑,常台笙地上捡了两个雪球就朝他丢,走廊上有些滑,某人很不幸地滑倒在地,常台笙居然停住步子笑起来。
她看陈俨坐在地上装死,遂走过去,伸手拉他起来,没料陈俨却抓紧她的手猛地往下一拽,常台笙便跌倒在了他身上。陈俨吃痛地皱眉,旋即又笑起来。常台笙伏在他胸前,一双被雪冻得冰冷的手毫不留情地伸向了他的脖子。
某人被冻得直皱眉,那双手已是顺着领口滑了进去,常台笙觉得手感棒极了,舒服又极低声地叹了口气。
陈俨缩了缩肩头,蹙蹙眉很委屈地道:“你怎么可以这么残暴……”
常台笙索性将头也低下去,整个人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低低道:“你现在是个没名分的妾室,难道不该讨好我冻成冰块的手么?说我残暴你还真是天真啊。”
“你一定是酒喝多了……”陈俨脑子转得飞快,“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你喜欢怎么被取悦,恩……让我想想你珍藏的那套册子是如何画的,第一个姿势是什么来着,为什么我脑子不大好使了?啊……在上面……就像,现在这个姿势这样。”
他一脸坦荡,认真想了想之后又道:“不过我觉得这个姿势你会觉得不舒服的,不如我们回屋探讨探讨。而且你既然有兴趣收集这样的册子,那应当对此很有见解,我很想学习学习。”
头埋在他颈窝的常台笙此时脸烫得要命,她很正经地低声为自己辩解道:“我不是为了那种目的收藏那些册子,你这样的想法实在是……”话还没说完,她自己脑子倒先打结了。
“我们又不是没有试过,你上次对我的身体也很有兴趣的。”
常台笙的手从他领口抽出来,捂住了他的嘴。
小白此时昂着脑袋迈着轻快的步伐目不斜视地从走廊里溜达而过,忽然停下来,爪子蹭了蹭脸,将头转了回去,目光投向走廊里一对举止奇怪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