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台笙杵在原地想事,陈俨则已走出去很远。他走着走着似乎觉得不对劲,意识到常台笙没有跟上来,于是转过身喊了她一声。
常台笙这才陡然回过神匆匆跑到他身旁,拎过框子另一边,跟他一起提那炭筐子,顺便领着他往马车那边去。
“方才去买别的东西了么?”
常台笙敷衍道:“看到些新奇对象遂多停了一会儿,但没有买。”她不打算在陈俨面前提程夫人的事。虽然程夫人是他生母,但常台笙对她丝毫好感也没有。何况这位程夫人是演戏好手,实在令人分辨不清她说的话做的事何时为真何时是假。
陈俨浅应了一声,但他察觉到常台笙方才说话的语气有隐瞒意味。
他没出声,拎着那筐子上了马车,常台笙在他旁边坐下来,捉过他的手用帕子擦干净,又撩起车窗帘子朝外看了一眼:“似乎又要下雪了。”
今年杭州冬天特别冷,到处又都是潮潮的,寒意浸到骨子里,真是难熬极了。
回去时因实在有些晚了,家里也无甚食材,两个人遂在附近的小馆子里吃了些东西,回到宅子里时,竟当真开始下雪了。
常台笙伸手接了雪花片,昏黄灯光照着,好看极了。
因实在太冷,常台笙去后院伙房切了些姜块,搁点红糖与红枣煮了汤。等暖汤煮好的间隙,她则打开通往花房的门,点亮灯,给盆栽浇了水。
屋外的雪静静下着,炉子里的火热热闹闹烧。奔波了一日,她坐在桌旁,手撑着头闭眼养会儿神,没料却打瞌睡打过了头,最后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
总之再醒来时,她已经是在另一间房里。她从榻上坐起来,嗅到红枣姜汤的香气,再看陈俨竟将那煮汤罐子给端过来了,他还真是……行动自如啊。
“我已经尝过了,有点出乎意料的好喝。”他一边说着,一边坐在小桌前摆弄他那些小纸片和木格子。
常台笙披了衣服下榻,因生了炉子烧了炭盆,屋子里很暖和。
她亦在矮桌旁坐下,从罐子里盛了碗红枣汤低头喝起来。陈俨在一旁幽幽道:“你没有给我盛么?”
常台笙无奈笑笑,又伸手给他盛了一碗。暖和香甜又有姜的辛辣,喝得额头都沁出一层薄汗。
某人吃着吃着,非要说:“虽然味道不错,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晚上吃姜更容易有燥火。”
“商煜说若是体寒,晚上适当吃一些反倒能暖身眠安。”常台笙将碗中枣子吃尽,拿过纸笔,打算给常遇写封家书。
“你是体寒,但我不是。”
“是你自己要吃,我没有非要你吃。”
“你好像忘了什么。”
“什么?”常台笙刚说完就想起下午时在马车上允诺过的“奖励”,遂道:“等我写完家书。”
陈俨遂只好默默侧过身,继续粘他的小纸片。
常台笙问的无非是一些琐事。虽然常遇才离开没几天,她在写家书时却想念得很。
她写完了搁下笔等墨晾干,觉得有些累,偏头看一眼陈俨就直接靠了过去,看他手头上忙着的那些东西,懒懒问:“你在用这种方式写巨著么?”
“不,我还在琢磨这种方法的可行性到底有多高。”
“何时琢磨好了教我怎么认。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找大夫看看你的眼睛。之前在京城时,那位太医是如何说的?既然能预见到,医术应当也是十分高明了。”
“让我离京休养几年。”他说着,又补了一句:“我记得我在苏州时同你说过的,不记得了么?那句是实话。”
“你说完那件事之后不久就开始避着我,一直到我离开苏州都没出现过。是因为突然想起这件事所以怕拖累我么?”
陈俨停下手里的动作,忽然偏过头来:“那分明叫欲擒故纵,你没发现之后你对我的态度突转吗笨蛋。”
常台笙陡然坐正:“了不起是吗?今日不要睡了,出去罢。”
“天寒地冻的你让我出去么……”不可思议的语气,随后就倾过身子亲了过去。他在黑暗中的方向感真是好到令人觉得不可思议,追逐她的气息,堵住她的唇不让她开口,动作利索却又不失温柔。大约是今日当真有些疲了,且这温暖环境又让人犯困,常台笙迷迷糊糊迎合他,几乎处于完全被动的状态,却觉得这样也很舒服。
情爱之事需磨合探索,虽做得还有些磕磕绊绊,但比起前几回,现在要好得多。加上陈俨又极热爱与她交流感受,不精进些简直对不起他聪明的脑子和过人的实践力。
缠绵了许久,常台笙手按在他后颈,湿湿软软的唇瓣则移到他颈间,微微张嘴,轻轻咬了一下他凸起的喉结,陈俨陡然顿了一下。
常台笙见他这般反应,头抵在他怀里竟忍不住闷笑出声。
声音虽闷闷的,却不像是那种小娘子的羞怯笑意,反倒是笑话对方一样,坦荡又无顾忌。伴随着那笑声的是一句极其正经的:“陈大人比我想象中要敏感得多,我方才一直在想大人穿官服该是什么模样……下回要穿给我看么?”
“……”
陈俨连忙低头去堵她的唇,用加倍努力的实际行动告诉她不可以在做这等事的时候走神。
常台笙实在乏了,几番放低姿态的“求饶”才让陈俨收了手。她拖过中衣盖上,与他面对面蜷着躺在薄毯上,闭上眼想休息会儿再起来洗漱。
因下雪的缘故,周遭安静得很,偶尔听得邻家几声犬吠、屋内木炭燃烧的细微声响,余下的便只是情潮刚平的呼吸声。
陈俨拖过被子来给她盖上,常台笙闭着眼感受到他这贴心举动,忽懒洋洋开口道:“为何我们总要挑下雪天做这种事……”
陈俨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一是因为冷所以要动一动,二是因为别有情致。”
常台笙的声音里是浓浓困意:“可太冷了做完就不想起来洗澡,只想这样直接睡了。”
陈俨虽看不到她,但从她声音里也能听出疲惫,伸手去摸她的头发,散乱长发里一片潮意,渐渐凉了的薄汗贴在皮肤上,有些湿腻,她的身体也因为情潮逐渐退去而愈发凉,这样直接睡当然是不好的。
他在她身侧躺下来陪了她一会儿,觉察她呼吸逐渐平稳,似乎已是入睡了,这才从蔺草席上起了身,披上衣服摸索着出了门,去后边伙房烧热水。尽管他已经熟悉黑暗,但完成这些事也并非很容易。想常台笙这时应当不愿洗澡,故而他将热水烧到差不多温度,拎着个小桶便折回了房里。
他拿了块手巾浸湿又拧干,手伸进被子里给常台笙擦身体。常台笙闷哼了一声,由着他力度恰当一丝不茍地擦着。
不论他还是自己,都可能会有老得无法动弹的一日,到时候能相互如此照顾也是令人感激的罢。
双方从互揣戒备与偏见的陌生人走到如此坦诚相对的一日,虽然才短短半年,可常台笙总觉得过了许久似的。
陈俨起身给她去拿干净衣服,这时小白偷偷摸摸地溜了进来,大概是觉得屋外太冷的缘故,它进来就不肯走了,老老实实蹲坐在常台笙面前看她。
陈俨过来给常台笙换衣服时,无意间碰到手边一团毛茸茸,立时转过头:“你不可以看,快出去。”
小白“喵……喵……”地低唤了几声,可怜巴巴的模样却还是没有敌过陈俨强烈的独占欲,最终被某人拎着脖子丢了出去。
小白挫败地趴在门口,忍受着雪夜的寒冷。屋里人则手脚利索地给常台笙换完衣服,这才将小白拎回来放在桌角:“你就在哪里,不要靠她太近。”
他又出去打水匆匆洗漱了一番,这才折回来在常台笙身边躺下,心满意足地将发妻轻轻揽进怀里。
常台笙此时乖巧得像只猫,头抵在他怀瑞安安静静睡着,热息就贴着他的胸膛,痒痒的却很是暖和。
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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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陈俨醒来时,常台笙已是煮好了早饭还顺带洗了头发。她将早饭放进屋内,坐下来面对着温暖的炭盆烘干头。陈俨迷迷糊糊坐起来,似乎闻到早饭的香气。常台笙回头看他一眼:“只煮了些红枣粥,已盛出来了,就在桌上,漱口水在粥碗左边。”
她将头发梳顺,抹了几滴头油,起身过去一道喝粥。
陈俨漱完口,低头尝了一口粥,觉得尚能入口,就继续吃。吃饭时他忽想起什么来,于是一吃完他就从桌下拿出书匣,从里面拿了一册书出来推给对面的常台笙。
“这是什么?”常台笙瞥了一眼封皮,似乎又是什么小说册子。
她搁下调羹,翻开一页,看到牌记页轻轻皱了下眉。
那边陈俨道:“昨日去西湖书院讲学,临走时有个学生给我的。说是在最近在书肆买到的,以我的名义写了这公案集子。据说内容粗制滥造,我如今没有办法读书,但你可以先审读一番,若事情属实,那请一定不要放过那个冒名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