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偱每天五更便起了,那时外面的天还是全黑着的。这会儿三更的更鼓已打过,夜正深,他睡不了多久。
对于我这种猪属性的人而言,要么不睡,一旦沾到了枕头,不睡足三个半时辰是要命的。眼看着都要到四更,我都不想睡了。赵府晚上静得很,枯叶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我沿着走廊一路走到头,看见书房里亮着的灯,便静悄悄地走到了门口。
我在门口坐下来,靠墙看着面前花坛里的木芙蓉走神。等再过一个月,满花坛里的芙蓉都要开了,想想真是一件美事。
没过多一会儿,书房里的灯就熄了。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光亮终于消失,我闭了眼开始怀念可耻的青葱岁月。
以前做过太多荒唐事,比如像傻子一样在门口坐一宿等赵怀宁,早上碰见他出门,便说刚刚过来恰好路过赵府。这种伪装成偶遇的暗恋甚至是明恋行为在如今看来简直太傻啦吧唧了。连翘说得太对了,放任自流的家庭教育直接导致了我受虐体质的养成。
借着酒劲回想了许多事,林林总总,有许多都快要忘记。我迷迷糊糊抱头坐着,直到五更的更鼓声响起来,我方惊醒。正打算站起来,腿却一阵发麻。
这时酒已经彻底醒了,虽然头疼但我意识尚是清醒的。我竟然发癫在外面坐了一晚上?!可见我受虐狂的本质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依然没有改变……
书房的门轻轻推了开来,我这才惊觉里头方点起了灯。我一偏头,赵偱突然出现在视野里。他微微皱了皱眉,瞧了我一眼道:“夫人这是……”
“呵呵呵。”我干笑三声,连忙靠着墙壁站起来,眦牙忍着小腿上传来的阵阵钝痛,打了个干哈哈道:“我就早上没事,出来转转。”我斜了他一眼:“你起得也很早嘛!”
赵偱十分淡定地关上书房的门,瞥了一眼我的小腿,说:“既然起来了,那便一道去吃早食罢。”
没人管加上自制力低下,我已不晓得多少年没正经吃过早饭了。何况起得晚也没时间吃,要是饿疯了就去国子监随便抓两块点心填填肚子。每天早上赵偱起来的时候我总还在睡觉,因此除了新婚头一天早上去拜见赵夫人之外,我再没有同他一道吃过早饭。
赵家的人都喜欢早起,赵夫人自然也不例外。等到了正堂,赵夫人正慢悠悠地喝着早茶,她抬头瞥见跟在赵偱旁边的我,微眯了眯眼,浅笑而不语。
赵夫人很早便认得我了,对,那年我六岁,她待我好得很,赵怀宁抓一把糖给我,她会抓两把,其慷慨程度太令人感动了。期间十几年,我与赵怀宁之间那点乱七八糟的事,她估摸着都是知道的。如今阴差阳错还是做了赵家的儿媳,赵夫人倒是一句旧话也未提。这比某些婆婆好多了,比如我娘亲,对我弟弟的婚事就指手画脚,对儿媳妇各种嫌弃。
恭恭敬敬问个早安,坐下来吃早饭。
头有些晕乎乎的,眼睛也跟着疼,别提食欲了,心跳快得我都要飘了。赵夫人在一旁随意说了几句话,赵偱淡淡敷衍着,我则在琢磨怎么才能少吃点。我对碗里以及餐盘上的食物毫无兴趣,拿起调羹打算象征性地吃一口粥,却觉得一阵反胃,干呕了一下。
胃里真是不舒服,这早饭不能再吃了,我最好还是告个假在家里睡一天。赵偱顺手将杯子递过来,赵夫人则神色诡异地瞧了我一眼,半晌同赵偱说道:“可叫大夫瞧过了?”
赵偱不落痕迹地压了压眉头,低头抿了一口茶,闷声回道:“没有。”
赵夫人连忙道:“那赶紧找大夫瞧瞧,今日就不要再去国子监了,在家歇着罢。”
“……”我想她兴许……误会了什么。
这个,不是每个有干呕症状的儿媳妇都是有喜呐我亲爱的婆婆。于是我迅速喝了一口水,神色窘迫地回说:“呃……其实我月事刚走。”
赵夫人表情停顿了片刻,随即闷头喝了一口粥,很是淡定道:“我只是瞧你胃不大好。”
赵偱轻咳了一声,拿了湿手巾擦了擦嘴。
我看他一副要走的样子,连忙跟着站起来,讪笑着同老夫人道个别,就跟着他出去了。外面天色微亮,院子里尽是鸟叫声。西京这破地方,等天气继续冷下去就要枯死了。别说鸟叫声了,连片绿叶子都很难瞧见。
许久之前我同成徽说有生之年定要去江南瞧瞧,看看是怎么个游人只合江南老。等到了薛博士这把年纪,领一笔养老金去江南过过小日子,应当也是十分滋润的。
无奈我距离薛博士那个年纪还早,期间几十年,尚是一片空白,还不知要怎么走。
赵偱牵了马,问要不要顺道送我去国子监。我瞥了他一眼,懒懒打了个哈欠,道:“我再磨蹭会儿也不迟,反正这些天薛博士准许我不上课。少年啊你放心地去吧,我会很有良心地想你的。”
说罢赵偱明显顿了一下,良久才道:“你我生日是同一天,这么称呼,怕是不大好。”
多少有点童心好吗?你这样一本正经过日子很累的。我斜睨他一眼,摸摸额头打算去睡个回笼觉,却被他一把给拖了回来。
“夫人若是不喜欢现在手上这份差事,在府里闲着也是无妨的。”
“我……没听错的话,你要养我?”很久以前我娘亲就说我嫁人之后婆家肯定不准我抛头露面出来干男人的活,结果赵家就是朵奇葩,完全对此置之不理。我想在家庭教育方面,赵家的爹娘和我家的爹娘是有某种共识的,基本是放任自流不加干涉。
可赵偱偏偏就在这种极度宽松自由的环境下硬生生练就了一副“我是家教甚严的好青年,我很守礼听话”的刻板模样。委实不能理解。
我想他估摸着介意我抛头露面了,刚想接着发表两句驳斥言论,结果赵偱看着我道:“但夫人明明喜欢这份差事,为何要偷懒呢?听闻夫人每天到国子监都要迟到,可不是件好事。因此夫人以后每天还是同我一道走罢,还省得走那么长的路。”
“……”
熹微的晨光里,赵偱板着脸的模样还挺入眼。可妄图用这种小儿科的说教方式让我妥协多少年的坏习惯,对不起我还真没这么容易哄。
“好了啦,大早上闹什么小脾气,多笑笑长两条皱纹没什么好怕的,天天板着脸才有损身心健康呢。”我挪开他的手,“你去吧,再不去要晚了。”我估摸着过会儿府里就要流言四起,说我俩难舍难分了。
我瞅了一眼开着的大门,抹了抹眼睛,深深败下阵来。李子穿了一身红艳艳的堪比新郎官的衣服站在赵府大门口,笑靥如花地看着我和赵偱。青年,我真觉得你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脸,对你来说入乡随俗这词就这么难理解吗?
我敛了敛神色,清了清嗓子同赵偱道:“少年你去告诉他,我身体不适没心情陪他玩,让他自己去国子监找孙正林。好了我去睡觉了,不要拦我。”
话音刚落,赵偱还没来得及转达我的意思,就看得红衣李子迅速跳了过来,立在我身边笑道:“温、讲书!”
我默默低头,能装作没看见这位烧钱青年么?
视野里赵偱忽然递过来一个小锦袋。我盯着那小锦袋良久,伸手过去握了握,如果赵偱厚道的话,按着我丰富的经验来说,里面不少碎银子。
赵偱缓缓开口:“夫人昨晚上破费了。”
既然你这么慷慨,我就不客气了。无奈赵偱死死拽住上头的绳子,压根没诚意给我。
想我一大把年纪了被你这么忽悠,冷静,冷静,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计较。
“夫人以后每日记得吃早饭。”他停了停,“嫌睡得不够的话,晚上早些休息便是了。”我刚以为他要谈条件,结果他拿过我一只手,将钱袋子放到了我手上:“那我便先走了,夫人晚上早些回来。”
红衣李子站在我旁边咯咯咯笑着,活脱脱像一只红公鸡。哦不对,公鸡才不会笑得这么恶心。
我斜睨他一眼:“你听得懂么?笑成这样……”
李子掩了掩唇:“不、知道。”
“……”你赢了。
赵偱很是满意地出门去了。他不让我睡回笼觉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我收好钱袋子,理了理衣服,想着他方才说的那句晚上早点回来就十分不爽,我不回来你能把我怎么样吧?这种自以为是的少年,就需要和他对着干。
我满脸忧愁地瞅了一眼红衣青年,想着连翘这么大早肯定也没出门,突然心生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