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常常熬夜,因此第二天通常起得很晚。不忍心去吵她好梦,我便带着李子出去溜达了一圈,估摸着连翘也睡得差不多了,便带着李子往她的住处去。
显然连翘刚刚起床,我过去的时候她才慢悠悠地开始吃早饭。这等悠闲生活是我等不可企及的,能将早饭分成六个步骤,并按部就班绝不能有缺漏,什么得先吃,什么其次,吃多少,吃完了要做什么,细节繁琐到我这个粗人都不忍心考究。
连翘是很懂得及时行乐的人,而恰好这位游学青年看样子也是个懂得怎样享乐的人,正好能凑成一对。
连翘瞧见我后头跟了一枚高大魁梧的男人之后,立刻挑了挑眉道:“哎呦,你一枝红杏出墙去了?我告诉姐夫去。”
“去吧去吧,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充分发挥你写戏本子的才能,让赵偱急死最好了。就这样,我先去你屋里睡个回笼觉,这小子是西域过来游学的,你今天若是出去的话就领他去戏园子逛逛,也算是充分了解中原文化。”
就看得连翘瞪了我一眼,说:“姐夫不休了你可真是太奇迹了!说说看你怎么搞定和离书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实在没辙英勇献身?”
靠之!
“你怎么知道那个缺德和离书的事情?!”
连翘瞥了瞥我,慢条斯理地将一只小点心放进嘴里,咽下去后说道:“西京有我不知道的小道消息么?何况这消息还不算小道了。忘了告诉你一声,估摸着母上大人这两天要召见你呀,做好准备。不过我看她主要目的还是想见姐夫,你回去知会一声。”
她说得我回笼觉都没心情睡了,我家母上大人素来听风就是雨,由于我爹的小风流,直接导致母上大人富有浓烈的危机意识。好了,她请赵偱喝茶,我这下又要里外不是人了。赵偱那崽子要是和我母上喝喝茶,估计会更讨厌我的。以前孙正林总说男人最讨厌娶个不省心的老婆,我深刻地发现我已经在费事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抚额。
红衣青年拍拍我的肩,嘿嘿嘿笑了笑。我回了一张苦逼脸回去,也不想顾他了,扭头就出了门。
心情郁闷的时候真想找个人揍一顿,无奈拳头力气太小,别人不疼反而自己觉得疼。我叹叹气,望了一眼天空,往国子监走。老实说国子监真是一个适合闷着发霉的好地方,且无人来烦,特别省心。
然我刚到国子监,孙正林便阴阳怪气地凑了过来。我瞥他一眼,他皱皱眉,犹豫了会儿道:“司业大人找你谈点事,说你什么时候回国子监了,去东斋一趟。”
他这模样太不寻常了,我斜睨他一眼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摸摸鼻子,靠过来道:“估摸着不是什么好事,你做好心理准备。”
这大上午的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来告诉我没什么好事,我撞了哪路神仙?我方敛了敛神,孙正林在一旁幽幽道:“连永啊,你要是想哭就来找我,我不嘲笑你的。”
我瞥瞥他,闷着往东斋去了。
今儿回去一定要买两包栗子吃了解恨。
我过去的时候司业大人恰好在与东斋的刘斋谕谈事情,故而我便坐在外间等了一等。刘斋谕出来的时候还神色诡异地瞥了我两眼,然后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走进去时,司业大人很简略地说了一声:“坐。”
我坐下,他又道:“李子没有同你添什么大麻烦罢?”
“没、没有。他热情上进,十分仰慕中原官学。”说两句好话我也吃不了亏。
司业大人点点头,莫名其妙地翻了一页手边的书卷,咳了咳道:“最近礼部奏请单独办女学,说童子科有女童上课,终究不成体统。故而……”
皇上准奏了?朝中那几个凶悍的女吏都没反对?也罢,办女学也算是个好事,女孩子小小年纪和男孩子厮混的确不是什么好事。那同我又有什么相干?
司业大人顿了顿:“朝中已在筹备这个事了,故而国子监也面临整顿改制,会有新的讲书过来,而连永你恐怕也不能留在童子科了。当下你要做的,便是去说说好话,看能不能去女学任教,若是女学堂的司业肯收你,那倒还好,若是你不够资格,那就不好说了。我也是刚接到消息,至于李子的事,还是你带着罢,我看挺好的。”
司业大人这番话说得委实太客气了。我点点头,站起来告辞。
都说了,这世上没有永久的事,很多变故说来就来,一点预兆都没有。兴许司业大人不让我留在国子监不是因为上头说的改制,而是我平日里太过散漫,实在有些看过不去了。赵偱说得对,既然热爱,为何不能早起一会儿,早些到学堂,给孩子们做个典范呢?
女学要求一定十分苛刻,我恐怕还真没有那个资格。难道真的是时候收拾东西滚回家养老了?司业大人从来不是开玩笑之人。我出了东斋,又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比方才还要开阔,高高的,蓝蓝的,一丝云都没有。
真是个美好的秋日。
可我心里却堵得慌。
回到广业堂不久,恰好碰上成徽上完课回来,我闷头翻着桌上的书。良久,他忽然淡淡问道:“这时候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随手翻过一页书,眯眼打了个哈欠,抬眼笑道:“连翘带着李子喝花酒去了,我乐得清闲,家里也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书,长些新知识。”
他淡淡瞥了一眼我手里的《道德经》,又看向我,缓缓道:“的确,道德经每读一遍都会有新体会。”
我连忙收起书,打了个干哈哈,叹道:“太累了,我趴着睡会儿,不要理我。”
话音刚落,便看得孙正林走了进来。他朝成徽笑了笑,然后瞥向我道:“连永你给我死出来。”
嘁,你让我死出去就死出去啊?不去。我不高兴理他,伏下就睡,结果他三两步走过来拽了我的衣服袖子就将我拉了起来:“出来。”
我挪开他的爪子,拍了拍衣服褶子:“这是干嘛呢?话不能好好说啊,非得这德行。”
他忽然对我使了个眼色,我有些不解,暗暗瞥了一眼旁边的成徽,故意皱眉同孙正林道:“不就是不小心宰了你们家的狗吗?我马上出去抓一只新的给你。”
我说着便往外走,孙正林也一脸怒气冲冲地和我对峙着。等走到了西斋的一个小偏屋外,孙正林缓了脸色同我道:“有些事不方便成徽在场,你别太在意了,我知道你明白的。”
“有事快说,我还等着回去给我家二姨娘的小黄毛狗喂粮食呢。”
“方才司业大人同你说女学的事了?”
我神色顿了一顿,又道:“你又不是姑娘家,干你什么事?莫非你——”
孙正林斜我一眼:“我是关心你!”他又叹口气:“实话跟你说罢,昨天我去我舅舅那里,他还特意同我说了这事。反正这件事是上面的意思,估计不是司业大人看你不顺眼。”
“你知道都不早点跟我说?”这孩子太不厚道了。
“从我嘴里说出来你还不得宰了我?”他瘪瘪嘴,“你不是最喜欢转移报仇对象的吗?万一我成了替罪羊怎么办?你替我收尸啊?”
“算了。”我摇摇头,“这件事不管怎么说,也都是我做得不够好。我也没什么好怨怪的。对了,你方才的意思是成徽还不知道此事?”
孙正林脸色微变了变,他又摸摸鼻子道:“说起来这件事我觉得他做得有些太……那什么了。”
孙正林竟然会背地里说成徽的坏话!千古奇事!典型爱而不得的报复行为。
“成徽高升了。”
我眯了眯眼,心里反应了片刻,笑问回去:“什么时候的事?”
“起码半个月。”孙正林抿抿唇,“要不是我舅舅说,我还不知道这事。”
“兴许他自己还不知道呢,你怀疑他做什么?”我斜睨他一眼,示意他太无聊了,便打算回广业堂。
哪料道,孙正林在我后头幽怨道:“他早知道了,真的早就知道了。我舅舅说,成徽上次自己去吏部,就是为了这个事。”
我微低了低头,吸了口气,在原地停了会儿,又抬头走了出去。
我没什么东西要收拾,改天挑个好日子扛个箱子来把书搬走便好了,因而也懒得再回广业堂,我沿着西斋的教舍一路走到头,路过童子科的教舍时听到里头的朗朗读书声,忽然有一丝怅然。
然这情绪也是转瞬即逝,也没什么建树。如我这般想法平庸,又在意自己情绪的卑微个体,是最没有特别存在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