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喜欢是一门学问。有人天生便讨喜,不需耗费一星半点努力;也有人恰恰相反,做足了努力,却一样得不到旁人的认可。
赵偱这句话得不到任何旁证。何况就算没有男女情爱里的喜欢与被喜欢,至少还有亲人珍惜我的存在。
我叹出一口气:“今天我困了,不在意你喝多了的口不择言,还是睡罢。”
搭在我下巴上的手慢慢松开,他一言不发,反倒是将两床被子分开,末了还替我掖了掖被角。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我同他之间的冷场,追溯到第一次,还是新婚之夜。我们都需要酒这种形而上的东西掩饰自己的理智,其实心知肚明,都是装糊涂而已。
赵偱这一整夜睡得并不安稳。我知道他胃痛,但就是不想起来安慰他,或是大半夜发疯去满街找大夫。他是个军人,忍过更大的苦痛,并不会被区区胃痛打败。
好不容易熬到了五更,我掀开被子披衣起床,站起来的时候心跳快得整个人都在飘。赵偱闭目还在睡,我点亮了灯台,见被窝有些动静,便俯身问他觉得怎样。
我想我们俩都病了。
我梳了头发理了衣服,打算去伙房给他端一碗热粥。昨晚上搁在小案上的醒酒汤已经凉透,我揉了揉太阳穴,推门走了出去。
以前我娘亲说过,夫妻之间需要费心经营,彼此都必须有所付出。再轰轰烈烈的情爱,回归到每一个生活细节里,都有可能会被摧毁,更不必说我同赵偱之间毫无感情基础甚至存有芥蒂了。
天一点点亮起来,风还是冷的。看样子我们即将迎来的这一天并不会出太阳,兴许还会有雨。走廊里有人放轻了脚步来来去去,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活。我去伙房盛了一碗粥,出来的时候突然撞见连翘。连翘懒洋洋地靠在门口看着我,扬了扬嘴角道:“你这到底是真心地想要贤妻良母了呢?还是在自家府里做做样子?”
“这么大清早地出现在伙房让人颇为怀疑你的动机。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夜。”她瞥了一眼我手里端着的漆盘,“算了,我这会儿不耽搁你时间,你赶紧先去送粥。”
她这模样有些奇怪,我估摸着是遇到了什么事,但现下即便问了,估计这丫头也是不会说的。我空出一只手来拍拍她的肩,便往卧房去了。
进门时看到赵偱坐在床沿弯着身子,似乎胃还是不舒服。我搁下漆盘,递了杯热水过去。他抬头看了看我,默不做声地接过了杯子。
“粥我放在这里趁热吃了。我今天有事要先回国子监,你若是觉得身体不适便告假在这儿歇上半天,若是还能坚持,便早些走罢。”我背过身,顿了顿又道,“晚上兴许我不回赵府,不必等我了。”
身后什么声音都没有,我偏过头看了一眼渐渐亮起来的窗,低头走了出去。
这一路放空脑子,倒也算得上舒心。到了国子监晨课才刚刚开始,我在教舍外面站了一会儿,忽然瞥见孙正林从走廊那头快步走了过来。
他指了指手里的书:“我去给西斋送个东西,你先去广业堂坐一会儿,我马上过去。”
我回过神,觉得去广业堂反而不自在,便索性在原地等他。过道里凉飕飕的,我背对着移门站着,看着对面一堵墙发了会儿呆。猛地听到移门推开的声音,我一回头,看到成徽出现在门口,他淡淡问道:“有事吗?”
“没有没有,我随便转转,你进去上课吧。”我瞥了一眼屋子里面,孩子们都在埋头写什么东西,很是认真的模样。成徽上课素来不苟言笑,小崽子们太苦了。
他看着我不说话,神色因为太过平淡显得清冷,让人很是慎得慌。
我正不晓得怎么打破这尴尬,孙正林从西斋教舍蹦跶出来了。我松口气,往后退了一步,连忙道:“我有事先走,你们聊哈。”
我刚走到过道尽头,孙正林已跟了上来。
“跟你说个事,女学那边我舅舅帮你打过招呼了,过两天估计你就会收到消息了。”
我倏地止住步子:“我说你怎么不经我同意就一声不响地托关系呢?”
他瞥我一眼:“你得了吧,在家闲得住的温连永就不是温连永了。要去的话早点去,还能抢个好桌子。”
我有些气闷,话虽这样说,但是——
“走了,帮你收拾东西。”
他对成徽升职的事只字不提,我有些疑惑。莫非那件事只是随口说说?于是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我随口问道:“成徽那件事怎么样了?”
孙正林放下手里的东西,沉默了会儿,又继续埋头收拾东西:“事情是定下来了,我就等着他何时开个口告知我们。”
我斜睨他一眼,低声道:“你现在够闷啊,耐心变好了,不错。”
孙正林看看我道:“这样来看吧,你要离开国子监,不同他说;他呢,也快走了,也不同你说,你们俩之间是肯定有什么问题的。当然了,你要是觉得我是蠢货,两边不讨好那就算了。”
我将最后一摞书塞进箱子里,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能有什么问题?除了以后不能天天见面,大家还是朋友嘛。再者说了,即便再好的朋友也不全是毫无保留,有点自己的心思也无可厚非。”
孙正林干笑两声:“我说你这是给自己找托辞还是替成徽找的?头次见你这么——”他停停,接着说道:“宽容。”
我没空理他,去收拾抽屉里的小杂物。我眯眼瞧了瞧角落里装药膏的小瓷瓶,孙正林忽道:“你同赵家那小子怎么样了?最近没吵?说起来你要是真去了女学估摸着会很不方便,赵府离女学学堂的实在是太远了。”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要去女学了?”
“诶,你最近脾气真是不好,我又招你了?”孙正林瘪瘪嘴,接过我递去的零碎物件,往箱子里摆,他忽然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赵崇宁的祭日快到了!难怪你这么反常!”
“喂!”我刚想示意他小声些,便看得成徽已到了门口。
一身青灰的他坐在轮椅里一点生机也没有,他不进来,只安安静静地停在了外面。外面的天色忽然阴沉下来,看样子离下雨不远了。秋风卷着他的衣角翻了个小边,一片枯叶稳稳落在了他的膝盖上。
孙正林蹲在地上整理箱子,没有瞧见他。他看了一眼站在桌子后面整理抽屉的我,冷着声音慢慢道:“连永,走之前一起吃个饭罢。”
孙正林探出个头去,惊道:“什么?你请她吃饭不请我?”
成徽微微垂了垂眼睫,似乎当对面这两个发愣的人不存在一般,浅声道:“抱歉,正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