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这些天没有休息好,头痛又犯了。我闭了闭眼,拿开他搭在我下颌的手,缓了缓道:“我不睡了,还有事要出去一趟。”说罢我便下了床,低头整理衣服。
方才的暧昧缠绵我差一点就有所回应,仿佛我们早该如此。可太阳穴处的跳痛却不时在提醒我这样的危险情绪,就像一粒毒药,吃下去死的是自己,而不是旁人。
我低头穿鞋子,心里涌上来一阵难过。
这样的及时收手,就像悬崖处勒马,心惊之余还有一丝慨然。我处在愣怔中还未缓得过来,赵偱已起身站在了我背后,他轻拍了拍我的肩,淡声道:“明日我要回去当值了。”
我没有转身,浅笑了笑回道:“这一回病假请得的确有些久,是时候该回去了。你都不问问我,为何不去女学了吗?”
“连永。”他这些天倒是忽然改了口,不再酸绉绉地喊夫人了,“有些事你若是不愿意说,我不会问的。”
果然是笨少年,这样子估计连冷表姐都不会喜欢你的。我转过身去扶住他的手臂笑道:“那你就继续闷着吧,我出门了。”
推门出去,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走在冬日的暖阳之下,周遭一切虚幻得像是梦境。
想起来已有许多天没见过连翘,去探一探情况也是好的。
然刚到国舅府,便看得弟媳们围着连翘坐着,好似在探询什么重要八卦。我悄悄走进去,连翘抬头看了我一眼,眯眼打趣道:“你最近贤良淑德上瘾了?”
我不理会她的嘲弄,道:“一个个都听得这么津津有味,可别让这丫头给忽悠了。”
坐在连翘左手边的季兰笑了笑,柔声回道:“没呢,连翘说些书生小姐们的小段子罢了。”
我欠了欠身道:“难怪这丫头最近在这儿住上瘾了,是你们缠着她说故事么?”
季兰回道:“连翘要去江南了,这一去还不知何时回来呢,当然得趁着如今还住在府里,多听她说些故事。”
这丫头真要去江南了?好一个三寸不烂之舌,竟然能说服我娘亲还到处广而告之?
小丫头一脸淡然地抬头看着我,也不言语。我与季兰她们道:“今天恐怕不行,我有事得借她帮会忙,你们先喝喝茶下下棋。”
连翘朝弟媳们笑了笑,慢悠悠地起了身,跟着我出了门。
“你说服那位了?”我一脸惊愕地指了指正房的位置。
她却依旧懒懒散散:“等你帮忙得到什么时候。你如今忙得很,哪能照应到我。”
“所以你什么事都告诉她了?!”我才不信母上大人这么好说话,要知道她有了身孕这件事还不得发疯?
“你当我傻啊。”她瞥我一眼道,“本以为你同母上关系好,可以替我想办法说上一两句。却没想你压根帮不到我,还反倒四处给我瞎打听。罢了,这件事我自己解决了,你不必再烦了,回家继续做贤妻罢。”
我蹙蹙眉:“从西京到江南要多久你知道吗?一路上无人照料,你万一出点事怎么办?不为自己考虑也得……”
她懒懒打断我:“有人替我打点好了,你不必操心。”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却不知下面要接什么话。连翘见我没话说,便打算走,然她又摆出一副“我为你好的”的样子一本正经同我道:“成徽说的没错,你这个人最可悲的地方就是太窝囊。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旁人,总是患得患失,惰于去尝试。你若是觉得逃避是个办法,那就祝你一辈子顺当。”
她说完便走了,我太阳穴还突突跳着。阳光有些许刺眼,看得我眼眶疼。我真是像极了戏台上无关紧要的小丑角,一直在瞎忙。她说得好像我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但我却丝毫松不下这口气。
我娘亲显然对我这种三天两头回府的行为很是不满,她慢悠悠翻着书,听我在一旁絮叨连翘的事。良久,才懒懒散散回我说:“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你管她做什么?她比你省心多了。”她忽地一蹙眉,搁下书道:“这丫头是不是同你说了什么?你这么替她着急,不应该啊。”
我低下头剥花生,含糊道:“没啊,什么都没说。”
母上大人轻嗤一声:“得了吧,你们俩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你啊,就是缺心眼,从小被连翘骗了那么多次,还是不长记性。她说的话里头要有三分真就不得了了。”
我往嘴里塞了一粒花生米,纳闷道:“您这回怎么如此爽快让她走呢?往常没看您有这觉悟啊。”
母上大人斜睨我一眼,轻弯了唇角道:“想知道啊?”她笑了笑,又道:“等你为人母,大约就知道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花生皮碎屑:“行,我去伙房搬一罐子腌菜,这就走了,您继续看书。”
不知是年老了突然变得随性,还是近来书念多了,我隐约察觉到娘亲与以前有些许不同了。
我刚走到伙房门口,忽听得里头的小丫头嘀嘀咕咕道:“你怎么又来了啊?”
另一个小丫头浅声回道:“二小姐月事来了,说不舒服,给她煮些红糖水。”
我站在门外愣怔了好一会儿,那丫头出来时正好撞到我。我拿过她手上的漆盘,寡声道:“给我罢。”
她松了手,我便往连翘的屋子去。
我进去之后默不作声地将装着红糖水的碗放到她面前,她坐在书桌前抬眼看了看我,似乎也不打算解释为什么坏了身孕还来月事这回事。我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日头西沉,仿佛很重似的,压在天边无比倦怠的模样。晚风渐冷,外墙边的地锦叶子已全数落尽。我站在外头看了一眼府门,兴许我真的是白痴。
我从国舅府走到赵府,猛然察觉我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二十多年,我的人生竟如此局限。偌大西京,怕也只有几条道是熟悉的。
我刚推开书房的门,便看到昏昧的烛光下,赵偱在教赵彰写字。这小家伙似乎是有些怕赵偱一般,小脸上的神色很是惶恐。他猛地抬头看到我进了门,便跳下椅子奔了过来。
小家伙近来总与我莫名亲近,让人觉得有些许奇怪。他揪住我的衣角,我看了一眼站在桌子后头的赵偱,蹲下来同赵彰道:“阿彰怎么了,找婶娘有事吗?”
赵彰转过小脑袋去看了看背后的赵偱,少年便很识趣地轻咳两声,走出去了。
我浅笑笑,问小家伙到底有什么事。赵彰低了头,扭扭捏捏好久,明亮的眼睛里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抬手摸摸他的脑袋,温声道:“若是阿彰不好意思开口,改天再说好不好?今日不早了,该去睡觉了呢。”
我刚要站起来,他却一把攥住我的衣服,动了动嘴巴,却没有出声。
良久他支吾道:“祖母说……说婶娘,曾救过阿彰的命。”他抬起头,伸了手想去搭我的肩膀,却又缩了回去。他垂着眼睫讷讷道:“阿彰想问,受了伤……会一直疼么……”
我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缓了一会儿,我尽量柔声道:“受伤了会结痂,之后就不疼了。阿彰还有其他想知道的吗?”
小家伙伸开双臂抱了抱我,我抿唇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缓声道:“时辰不早了,婶娘送你去睡觉好不好?”
赵彰点点头,攥住我的手跟着我往外走。我推开门,赵偱站在门外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送他去陶里那儿,你先回房睡觉罢,我过会儿就回去。”说罢我便要带着赵彰往陶里的房间去。赵偱搭住我的肩道:“我送他去罢。”
“不用了,我没事。”他怕我尴尬没错,可毕竟在一个屋檐下相处,又何必老死不相往来。
陶里的房间一片漆黑,看来已经提早睡了。我蹲下来低声同赵彰道:“进屋时小声点,不要吵到你娘亲休息。”
我轻轻推开门,赵彰刚走进去,便听得里面道:“阿彰回来了吗?”
赵彰蹭蹭蹭跑去点了烛台,指了指凳子示意我进去坐一会儿,我犹豫了会儿,便轻声走了进去。
陶里半躺在床上,看样子也还没有睡觉。
我本打算走过去打声招呼,她却仿佛没有看到我一般,仍是看着对面的床帐走神。
赵彰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抓着陶里的手道:“母亲,我回来了。”
陶里看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道:“那就早些睡罢。”
旁边案桌上的烛火轻轻晃动,投在被面上的影子也在不停摇晃。我看着她的眼睛一阵心惊,赵彰转过头看着坐在床边绣墩上的我,我屏住气抬起了手,在陶里的眼前晃了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