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仪,这分明是宋昭仪的猫,又怎可能认得赵将军?”
这位沈昭仪继续柔着嗓子道:“姐姐有所不知,听闻赵将军与宋昭仪素来交好,连汉文都是赵将军教的呢,想来这只猫跟随宋昭仪多年,认得赵将军也并不是奇怪的事。”
“那可真是念旧情的猫呢。”这话说得当真是别有深意,想必这两位主子如此一唱一和,那也是看宋婕不顺眼很久了。可再看一眼宋婕,却依旧姿态淡然,连句剖白辩解的话都懒得说。难道是……恃宠而骄?她得宠的确是众人皆知的事,若是摆出一副高姿态来,不愿搭理人,倒也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招恨是自然。
皇后缓缓道:“宋昭仪是番邦人,不懂规矩也罢了。你们入宫这样久了,也不懂规矩么?”
她虽这样说,可依旧非纯善之辈。方才她让苏公公去赵偱手里替宋婕将猫给抱回去,非要特意强调“赵将军”三个字,就足以见其不安好心。
然我奇怪的是,若这件事是宋婕故意为之,那定然是于她于赵偱都不利,她又如何会做这件事?若是不小心,她又怎么可以如此安之若素波澜不惊……
我蹙了蹙眉,终于等到了温太后开口,她老人家慢悠悠道了一句:“猫素来薄情,却被你们说得如此神乎。不过是乱窜罢了,也值得你们这样费口舌。既然这只猫与赵将军有缘,便让他带回去罢。宋昭仪,可有不舍?”
“不过是一只猫,既然真与赵将军有缘,臣妾哪里不舍的道理。”这位昭仪娘娘总算是开了尊口,周遭没了声儿,但这芥蒂却是有了。
是个人都晓得她和赵偱之间有些微妙的牵连,但这么颇有所指地被提上台面,皇帝定然是不高兴的。红白脸这么一唱,不过是后宫争斗的一点小小伎俩,如此并不能置人于死地。可对于赵偱而言……
我偏头看了一眼揪着他衣角的猫,再看看他的神情,却很是坦然,也没有刻意剖白的意思。他做的没什么不对,这种事往往越描越黑,就等着急躁之人往里跳呢。
我正庆幸少年到底还算沉得住气,以为今日除了多带一只猫回家,也不会再旁生枝节。结果等除夕宴结束,我们前脚刚出了前明殿,就有一名宫人前来。我一看,这不是太后身边的那位宫人嘛,难道还有什么事?
这宫人看着赵偱怀里的猫道:“赵将军,太后娘娘说,这猫留不得,故而……”
我看了一眼赵偱,赵偱一言不发地将猫给递了过去,也不顾那猫是如何挣扎不舍,最后异常冷淡地说了一句:“有劳公公了。”
他握过我的手,又看了我一眼,柔了语气道:“走罢,我看你什么也没吃,回去吃些东西。”
我掉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宫人,冷不丁问道:“太后要这只猫做什么呢?”
他轻叹道:“只可怜又要少一条命。”
“要、”我一愣,却又立刻闭了嘴。这只猫反正是活不了了,但它到底是个什么来历我却依旧好奇,便开口问了少年,“这只猫你认得吗?”
宫灯照耀下,他的神色里有竭力隐忍的难过,眼角却微微下压,又有着压制的不满:“那是我养的猫。”
少年啊!原来你内心还有这么柔软的一块,我娘一直说养小猫的人,心思那都是千转百回的,看来这是真的呀……真难为你一介武将还有这等细腻之心呢!
“后来呢?你把它留在西域了?”我继续问,少年却没有答。
等到了马车上,我与他沉默着坐了一会儿,他方开口道:“那年兄长过世,我随护送灵柩的队伍回西京,根本无暇顾及到还养在驻地的猫。”
也是,那时候赵偱亦受了不小的伤,看着赵怀宁离世,想必也心如死灰。这些他都与我提起过,我知道这样的情绪谁都不想去回顾。我伸手去握了握他的手,说:“我方才也只是好奇问一问,你不说也无妨的。”
“后来我想兴许它找了新主,又或者溜出驻地军营四处流离。”他沉默了会儿,“却没有想到会落入她手里。本不属于中原的东西,又何必带过来呢……”
这言语里的无奈与惋惜,当真让人不忍心再问什么呢。可我却忽然开了口:“方才那位沈姓昭仪说,她的汉文也是你教的?”
“没有很久。”
少年这样说,是不是算得上一种剖白呢?在我看来,他此刻倒有些想要与宋婕划清界限的意思了。他想表达什么呢?是“我与宋婕其实并不是你想的那般”这样的辩白吗?
“她汉文挺好,想必是学了很久且十分用心,也是个聪明人呢。”我又低头看了看他官服上被挑出来的丝线,“其实没什么,我若是在意你的过去,便不是这副样子了。但我觉得她这样做,于她于你都不是一件好事,既然已经进了宫,盘算的事,本该是如何笼络人心如何争宠,可她如今这样,却越发叫人想不明白了。”
我顿了顿,看着赵偱道:“她曾经,很喜欢你罢?”甚至送了名贵的琥珀钗做定情物?好吧,这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
少年不回。
“好吧,我知道要让人说出‘她很喜欢我’是件别扭且极其自恋的事,我晓得你面皮薄不好意思开口,那就换个问题吧,你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
一般这种求而不得导致因爱生恨的人,到最后基本上都是会被人厌恶的吧?
我看着赵偱,一念之间竟觉得我在逼他,我果然是离恶姐姐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少年此刻就像一个谈及悲惨情爱史的小姑娘,有再多无奈和憋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根本不好意思开口。我期期艾艾等着答案,到后来都打算放弃的时候,少年终于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愿再提及的意味:“我不喜欢她。”
好狠心好绝情……
不过至少好过“我讨厌她”这个答案。
少年果然是太心善了。面对别人的因爱生恨竟然如此能忍,的确是有些太闷骚了。我想按着赵偱的性子,那么多事不想开口以及不知道如何开口,估计宋婕这姑娘的确做了不少过分之事。不过……这些事到底难以启齿到什么地步呢?少年既然不说,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匮乏的想象力委实不够用了。
胃里空空的,我却格外兴奋,难不成我患上了和孙正林一样的毛病,一听八卦就来劲?这不好,得改。
赵偱深深叹出一口气,很是一本正经地同我说:“今日之事,让我愈发不确定她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她一向喜欢赌,且从不惧失算。你兴许无法理解,但无惧者素来危险,我倒还没什么,却是你,若是我离了西京……”
“哪里有那么可怕,她如今不过是一介后妃,且在西京也是孤立无援,我有你有家人,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我虽然如此宽慰他,可心里还是有些许发毛,能让赵偱说出这样的话,委实有些……
我扯出一个笑来,打趣少年道:“人都说关心则乱,我真还是头次见你说这样的话呢。”我叹口气:“宫宴真是令人讨厌,还不如府里头一顿白米饭来得实在。我想吃鱼汤了,不知道厨子有没有给我留条鱼。”
本以为关于宋婕这段总算能暂且过去了,可少年却叹道:“你越是不在乎,我便多一分担心。”
“我在你眼中是粗心眼的人哦?”我笑着摆摆手,“不会啦,文人都心思细腻的,不像你们。”
“因而你只是装作不在意。”他忽然撩开车窗帘子,看了一眼又道,“你一直都看不开,却偏偏要假装自己对任何事都无所谓。可你知道么,你这样累了自己,旁人看着也是难受的。”
“才没有呢。”我辩驳道。
他放下厚厚的车窗帘子,看着我慢慢道:“你以为将难过的情绪藏起来旁人就不知道了么……不是的,你故作高兴的样子太过明显,故作无谓的样子也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你以为骗过了旁人,不过是没有人戳穿你罢了。”
我顿时觉得风水轮流转,前一刻还是我逼着他供出过去,此刻却变成他咄咄逼人,想让我承认自己的虚伪。
他摊开我的手心,缓缓道:“你也说自己天纹属链状,如此多愁善感心思细腻之人,又怎会对诸事都没有计较呢。”他轻声叹道:“以后若是有伤心感怀之事,第一个告诉我。”
我走的是凶恶逼供路线,少年则是化骨绵掌以柔克刚,让我这只纸老虎立刻现了形。
少年啊,给姐姐我留点面子吧……不要这样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