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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初现端倪

    事情发生在姬红雨打来电话的第二天下午。古洛和胡亮来到姬红雨家,昨天技术部门已经在这里安装了监听装置,是最先进的,只要对方说话时间超过四十秒,就可以查出他的电话号码。连胡亮这个对先进技术很熟悉的人,都对这套设备的功能感到惊异。“过去是六十秒,现在整整提前了二十秒,真是不错。”胡亮啧啧称赞道。“嗯。”古洛漫不经心地应道。他和胡亮正相反,是个对先进技术保持过分警惕的人。“要是这些冰冷生硬的东西能破案,我就能当局长。”他曾对胡亮这样说。胡亮哈哈大笑:“我没想到你是个官迷,而且你的想象力也太贫乏了。”

    “不,你想说是太小气了,可我现在才觉得当个官儿是多么重要。”他叹了口气。胡亮没有再说话,他觉得古洛真变成一个可怜的老人了。不过,后来他想了想,认为古洛说得确实有道理。“这支老枪还很好使呢。”他不无尊敬地想。

    胡亮问了安装设备的技术员,他放心地听着技术员满怀信心地说:“这套设备的性能还没有人知道,至少我们这个城市的犯罪分子还不知道。最懂技术的罪犯也只知道只要不超过六十秒,我们就无法抓住他。前几天有个小子,是个大学学电子技术的,懂行,在电话里说了四十五秒,就被我们抓住了。”

    “真是守株待兔呀。”胡亮午饭吃了一碗牛肉面,和古洛一样对这不好吃的面很不满意,这肯定影响了他的情绪。

    “是啊。”古洛似乎是心不在焉地说,虽然他心里比胡亮还着急。因为如果再接不到恐吓电话,他就只好回家了。但根据姬红雨说的情况,他知道这恐吓电话只是打给姬红雨的,所以,在姬红雨上班时间,一般没有打来的可能。

    “是啊。你说这帮坏人多狡猾,你们来了,他就不来电话了。”姬芳同情地看着胡亮和古洛说。

    时间过得很快,特别是在古洛打盹儿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半钟了,姬红雨该回来了。古洛和胡亮都打起了精神。

    门响了一下,声音很小,但人们都知道这是姬红雨回来了。果然一张漂亮的脸从门外探了一下,眼光充满询问和不放心。胡亮赶紧摇了摇头。姬红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似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古洛笑了笑说:“那边儿听不到。”姬红雨稍微愣了一下,顶多有半秒钟,也笑了。屋子里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我给你泡茶去。”姬芳轻快地扭着腰肢向外走去。

    “不用了。”姬红雨指了指茶几上的茶壶说。这是姬芳泡给客人喝的茶。

    姬红雨走到茶几边上,倒了一杯茶,一口气就喝了下去。她放下茶杯,下意识地看看墙上的挂钟——5:50。她觉察到古洛正在看他,就对古洛微微一笑,没有任何不自然的神色。

    屋子里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儿,姬芳说:“我做饭去。”说着,她看看古洛和胡亮。胡亮忙说:“等会儿有人来接替我们。”姬芳看看姬红雨,姬红雨点点头,姬芳走了出去。

    “接替你们的是谁?”姬红雨问道。

    “同事。”胡亮看看姬红雨,“哦,你放心,都是上得了阵的。”古洛想起那句话:“骒马上不了阵。”不由得笑了。姬红雨也笑了,发出了声音。胡亮的脸立刻就红了:“我是说,我们刑警队的人个个都行,女的也不例外。”古洛和姬红雨都大笑起来。胡亮更尴尬了,拿起杯子大口喝着茶。

    电话铃响了,很平常,一点儿听不出有恫吓的意思。胡亮让姬红雨等了一下,他戴上耳机,把一只耳机翻转过来,让古洛听,然后用手指轻轻地向下一摁。姬红雨拿起了电话,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但胡亮知道这是用了变声的装置。这种装置可以把所有声音变得一模一样,不管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可还是听得出不是年轻人。“还是行家呢。”胡亮心里想。

    “告诉你不要报警,你居然违反我们的约定。”

    “我没有。”姬红雨很冷静地说。

    “是吗?我们要确认一下,等电话吧。”“咔哒”一声让这先进的技术设备无计可施。

    “妈的!”胡亮恨恨地骂了一声,“还不到二十秒。”

    “好奇怪的电话。”古洛却想。他看看姬红雨没有说话。

    “他们知道你们在监听。”姬红雨脸色发白地说,很显然她被吓坏了。

    “不会。我们进来时,是装成物业修理工的。”胡亮说。

    “那他们是在诈我了。”姬红雨说。

    “有可能。”胡亮看看古洛。古洛不置可否,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抽出来一支衔在嘴角,又拿出打火机,慢悠悠地点着烟,吸了一口,抬起眼睛看着姬红雨和胡亮,他们的眼神是企盼的。然后他说:“没事儿吧,他们不是说还要来电话嘛,咱们就等着。”

    “姬红雨是担心被嫌疑人发觉了。”胡亮对古洛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很不满意。

    “他们要是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来电话?等着吧。”古洛叼着烟说。“哦,对了,让后面的人不要来了,免得暴露,我们在这儿守着。”胡亮立刻拿出手机,和队里通话。

    “那我给你们做些吃的?”姬芳说。

    “只好麻烦你们了。”古洛说。

    “不麻烦。”姬芳很高兴地走了出去。

    姬芳母女把古洛和胡亮看成了救星,晚饭做了四个热菜,一个汤,还切了一盘红肠,拌了盘黄瓜。胡亮和古洛嘴上推托着,其实心里都很高兴。

    “要啤酒吗?”在这个城市里男人几乎都喝啤酒,就连许多女人和孩子都能喝一些。

    “好吧。”胡亮说。他并不是不懂客套,而这不过是种自然反应罢了。

    天黑了下来,暮色渗进房间,掩盖了胡亮的焦躁和古洛的漠然。

    “先别开灯,拉上窗帘。”古洛忙对姬芳说。

    “嗯?”姬芳没有反应过来。

    “对方有可能在监视你们。”胡亮解释道。

    姬芳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她点点头,将窗帘拉上后,才开了灯。明亮的灯光刺激得房间里的人一时间都眯上了眼睛。

    “今晚能来电话吗?”胡亮沉不住气了,他悄声对古洛说。

    “谁知道呢。”古洛看看盯着他们看的姬红雨,声音很大地说。

    “可以开电视吗?”姬红雨问道。

    “行。我正想看呢。”古洛笑着说。他平常是不愿意看电视的,认为那些电视节目是使人堕落的东西,而他的妻子就是受害者。但当他看到姬芳看电视的样子,就知道他妻子不过是受了些轻微伤害而已。姬红雨不爱看电视,她到自己的卧室里上网去了。

    “我劝你还是不要上网的好,要是嫌疑人通过网络恐吓你,我们的努力就白费了。”古洛最近才对网络有些了解,知道网络的内容虽然绝大部分是垃圾,但作为通讯工具,确实是最好的。

    “他们还没这样做过呢。”姬红雨不情愿地说。

    “任何事情都是变化的。”古洛冷冷地说。姬红雨只好回到客厅,来看她几乎不看的电视节目。

    一切是那么平静,平静得让古洛觉得像是在梦中一般。这里没有犯罪,没有监听设备,只有两个在任何国家都有的警察,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母女。他们看着电视,互不干涉,像是在电影院里一样。但仔细观察,这四个人则分别处在不同的世界里:姬芳时不时发出笑声,而姬红雨快要睡着了;古洛则看着报纸,偶尔抬头看看电视,但上面演的什么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胡亮大睁着眼睛,似乎在看电视,但其实他是最紧张的——“那个男人会不会再来电话?”——他一直被这个问题折磨着。

    十点了,姬红雨再也忍不住了。她站起来说:“我要睡觉了。”“行。”古洛点点头说。

    “我也困了。你们怎么办?”姬芳说。

    “你们睡吧,我们等着。”古洛说。

    “我是说你们睡在哪儿?”

    “就在这儿。”古洛指了指坐着的双人沙发说。

    “这……”姬芳似乎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这儿很好。”古洛轻松地笑着说。

    姬芳先去洗漱了,姬红雨漠然地看着电视。胡亮更急躁了。“今晚要是不来电话,明天还得守着,真是个笨办法。”古洛没有回答,只是苦笑了一下。他一向不赞成那种拉大网似的排查,认为这些笨拙的做法只有在不得已的时候才可以用,没想到如今他也陷入了这种境地。

    就在这时,姬红雨忽然大叫一声,浑身抽搐着,向后倒去。幸好后面是沙发,她重重地砸在了上面。她的脸上充满了恐惧,古洛从没看到人会这样害怕,尤其是这个特殊得有点儿古怪的姑娘,古洛认为其实她是很勇敢的。姬红雨抽搐着,嘴边泛起来白色泡沫,她像着魔一样看着电视,忽然就闭上了眼睛。古洛顺着她的目光看看电视荧屏,那里正演着一部电视剧,女主人公从火车站走了出来。姬芳听到女儿的惨叫,跑了过来。“她怎么啦?”她一边抱住像昏死过去一样的女儿,一边用带些抱怨的眼光,看着古洛。

    “不知道呀。”胡亮像外国人一样耸耸肩,代古洛做了回答。

    姬芳刚要说什么,姬红雨忽然睁开眼睛,说:“没事。我刚才有些恍惚,可能是这几天让这电话吓的。”她的腔调似乎很冷静,但这瞒不过古洛,就连胡亮也用怀疑的眼光看了看古洛。“这个姑娘真是很奇怪。”古洛想。

    “没事了,我去刷牙、洗脸。”姬红雨像是要逃走一样,挣脱母亲的怀抱,站起身来,但她的身体在摇晃,像被狂风吹拂的细草。就在这一刻,古洛看到了女人,不,是一个姑娘的坚强。姬红雨居然控制住了身体,即使脸色苍白,但她还是露出笑容,走出了客厅。姬芳担心地看着女儿的背影,想了一会儿,也站起来说:“我去看看她。”古洛点点头。

    刚才的情况发生得那么突然,就像这夏天不期而至的一场暴风雨一样,一时间狂风大作,天昏地暗,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天突然就放晴了,虽然阳光没有出现,但风雨已经过去。古洛和胡亮都是善于应对突发情况的老手,他们很快就镇静下来。“也许她真是太疲劳了。”古洛半信半疑地想。但他知道这时做任何猜测都是浪费脑力和时间。于是,他有意忘掉刚才那突发的一幕,继续等待电话,这才是他和胡亮真正的任务。

    胡亮在心里的推测已经基本验证了,那就是今晚将一无所获。

    胡亮私下里常和同事们说,他猜测正确的几率是百分之五十,古洛是百分之九十以上。而今天他的推测正好是错误的那百分之五十。将近十一点钟,电话铃再次响起,这次不管是谁都能听出那铃声里可怕的暗示。

    好像还是那个男人的声音,尽管用了变声装置,胡亮还是认为和前面来电话的是同一个人。

    “你小心些!不要乱说,更不要报警。瓶子可以有嘴,你不是瓶子,不能有嘴。你懂吗?”

    “你让我小心什么?小心什么?小心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要是再来电话,我就真报警了。”姬红雨几乎用歇斯底里的声音说。她确实被逼得快发疯了。这让古洛想起刚才她同样的神经发作,后来古洛才知道他错了。从表面上看痢疾和肠炎是很难区分的,同样,都是感冒却有着完全不同的症状。

    “不知道就好,不过,据我们所知,你还是知道些的。不过,没关系,只要不说出去就好。要不,你知道后果的。”

    “怎么?你们这些坏蛋还想打我?”

    “不,你还有个母亲对吧……”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是把她怎么样了,我就告诉警察。”姬红雨不等对方说完,就大声叫了起来。

    “时间到。”对方笑着说,挂了电话。

    古洛看了看表,正好是五十九秒钟。“这个家伙知道一些监听设备的事,但还不完全。”古洛想。

    只等了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了,胡亮知道设备发挥作用了。

    “号码是多少?哪儿的电话号码?”

    “公用电话,在朝阳大街东边第三个电话亭里。”技术员说。

    “走。”胡亮对古洛说。

    “嗯。”古洛跟在胡亮后边,一路小跑着出了姬红雨的家。他听到姬芳在后面说:“你们还回来吗?我要锁门的。”

    “锁吧。如果有事打手机找胡亮。”古洛应道。

    “你敢肯定对方今晚不来电话了?”胡亮上了车,才问道。

    “我想不会了。他的目的不是达到了吗?”

    “什么目的?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认为姬红雨真的会听他的?”胡亮把车开到了大街上。

    “要来,也得明天了。这简直是在做猫抓老鼠的游戏。”古洛不着边际地说。

    那个电话亭离姬红雨家有十五分钟的车程。古洛和胡亮到的时候,刑警队的侦查人员和技术科的人已经到了。他们一边忙着从电话机上取指纹,一边寻找着目击者。但古洛知道这一切都是白忙。

    “这里比较偏僻,又是这个时间,没有什么行人。明天找找附近的居民吧。”一个侦查员用半是汇报,半是决定的口吻对胡亮说。

    “嗯。”胡亮看看表。“是有些晚了。指纹怎么样?”胡亮转过脸来问技术员。

    “没有指纹。看样子这电话机被擦过了。”

    “不应该呀,他知道的只是过去我们设备的技术能力,所以才在五十九秒时挂了电话,可……”胡亮对古洛说。古洛没有回答。胡亮马上又说:“要么,这就是个极其谨慎的家伙。”古洛这才点点头,嗫嚅般地说:“是啊,太谨慎了,为什么呢?”“什么?”胡亮没有听清,但古洛没再说话。

    他越来越慌乱了,事情马上就要败露了,不,也可能已经露馅儿了,只不过对方假装不知道而已。如果真是这样,就完蛋了。他回想着那些人对他的态度,就在今天早上他还见到了他们。他们的神态很不对,这些小走卒——香港人叫“马崽”的——都用凶恶的眼光看着他。不是好兆头,这些“马崽”心狠手辣,虽然是替别人卖命,但他们凶狠的本性早就需要找个机会宣泄一下了。他害怕这些人,怕得要死。“他怎么还不接电话,怎么回事?难道他出问题了?不会,绝对不会。他可是个了不得的人,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什么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没有他,就没有自己的今天,现在还要靠他,他就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呀!可他怎么就不接电话呢?”他越想越急,抓起电话就拨起号来。他几乎是五分钟就打一次电话,但结果都是没人接。“他也不买个手机,真是老顽固。这次要见到他,我给他买一个。”还是没人接,他更着急了。

    “我该怎么办?是等呢,还是自己去找他们谈?怎么办?怎么办?”直到睡觉的时候,他还没拿定主意,当睡魔在击倒他之前的瞬间,他才下定决心:继续等他的救星。

    今天,古洛和胡亮多了个心眼儿,他们先去饭馆吃饭,然后再去姬红雨家。

    “没晚吧。”胡亮看看手表,已经是五点半了,姬红雨可能已经回家了,昨天她就是这个点儿回的家。

    “不晚。对方要等着姬红雨回家才来电话,要不,吓唬谁去?”古洛笑着说。他刚才喝了两瓶啤酒,吃了几个灌汤包子觉得周身舒坦。“这新牌子的啤酒还真不错。”他对胡亮说。

    “是合资的,好像是和日本合资的,他们的啤酒淡。”胡亮说。古洛去过日本,很爱喝那里的啤酒。“噢,你提醒了我,好像真是那里的。”古洛说。

    “等案子完了,咱们再好好喝一顿。”胡亮知道古洛因为晚上的工作,吃喝没有尽兴。

    “知我者胡亮也。”古洛笑着说。

    “不过,老这么在这儿等着也不是办法。我想嫌疑人还是露出了马脚的。”胡亮就有这个本事,能把话题从月亮迅速转到我们熟悉的胡同、房间,还让人觉得很自然,完全是个现代的苏东坡。

    “什么马脚?”古洛揉了揉肚子说。“吃多了。”他想。

    “你没发现这电话亭的位置吗?”

    “位置?什么意思?”

    “就是电话亭所在的地方。”

    “哦,你发现了什么?”

    “离姬红雨的公司很近。”

    “伟大的发现。我是个路盲,特别是近年大兴土木,我都不认识这个城市了。你安排人监视这里了?”

    “对。不过,我现在有些后悔,应该再放放这个家伙。”胡亮说。

    “算了,你做得没错。”古洛笑着说,抬起手来摁了一下姬红雨家的门铃。

    开门的还是姬芳。她笑吟吟地将两个熟悉的客人迎进了客厅:“吃饭了吗?”她的脸上表情自然,丝毫没有昨天畏惧和紧张的神情。“习惯真是了不起的东西。”古洛想。

    “吃了。不能老是叨扰你们。”胡亮看看从沙发上站起来迎接他们的姬红雨。

    “哪儿的话,你们都是为了我。”姬红雨说。她的语调是那么诚恳、真挚,让古洛都有些感动了。

    “是我们应该做的。”胡亮立刻就回应道。他在反应方面是第一流的,这是古洛唯一承认胡亮比自己强的地方,但他同时也强调,如果举行个国际反应比赛,胡亮一定会拿前几名。

    又是看电视,又是看报纸,和昨天一样。“这种枯燥的生活过得是最快的,也是最没意义的。”古洛想。他现在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侦探的工作。“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一天等于别人的好几天,甚至是好几年,时光在这里走得很慢,这是因为犯罪和破案的空间变换得太快了,也是另一种时空转换。然而,更重要的是人的心理世界是那么多姿,那么丰盛,等于多活了许多年。当然也有像现在这样的情况,需要忍耐,需要耐住寂寞。但警察的大部分时光是很有意思的,特别是像我。”古洛想到这儿,就自豪起来。“我这辈子也不错,虽然没有什么钱,如今是最看重钱了,但我破了无数的疑难案件,在我们这一行也是个有名人物,还给后人留下许多经典案例,不枉此生了。”古洛越想越远,甚至把他想写回忆录或者小说的早已经丢弃的念头又想了起来,好像是拣起一件宝贵东西一样。“看,我怎么忘了?真是堕落呀!太不像话了,要不然我现在一定是个作家了。”古洛想起当初他写的第一篇小说,接着又想起妻子的嘲讽,就不敢往下想了,却对妻子生起气来。“这个碎嘴子的老太婆,硬是把我毁了。那本书开头好像还不错嘛……”他不由得又想起那本处女作,但这次是外部环境没让他继续往下想。

    电话铃又响了,这次就是智商再低的人都知道还是那个恐吓电话。

    “我们调查了一下,你确实是守口如瓶。我们不会再警告你了。”对方的声音里充满了欢快。但胡亮的心立刻就提了起来,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真像电话里的人说的那样——而这次机会全都取决于通电话的时间。他急忙向姬红雨做手势,意思是让她拖延时间。古洛却漠然地听着,无动于衷。

    姬红雨是个极端聪明的姑娘,她马上就理解了胡亮的意思。只见她想了一会儿,直到对方催促道:“你听到了吗?”

    “你们到底是谁,可以告诉我吗?”姬红雨说,温和的口气完全不像是个被恐吓并且遭到过毒打的人,连古洛都很佩服,因为这会麻痹对方。果然,对方笑了起来,也失去了一个恐吓者应有的凶恶和警惕。

    “我们是谁?说不说都一样,你心里应该清楚。记着,永远不要管闲事,就是看见了什么,也要视若无睹,想在这个社会里活下去就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好了,不再打扰你了,好好……”对方要挂电话了。姬红雨急忙接过对方的话说:“你以为打我就白打了吗?我的脾气也不好,而且记仇……”

    “哈哈,蹬鼻子就上脸。我们的脾气更坏,刚才是我这一辈子最煽情的时候。不过,我也不和你一般见识,如果你想和我们作对的话,没你的好处。识时务者为俊杰,好自为之吧。”对方的语速越来越快,刚一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古洛看了一下表,时间是五十八秒。“和上次一样,很慎重嘛。”古洛看了一眼姬红雨,姬红雨很遗憾地说:“再拖拖就好了。”

    “时间足够了。”胡亮说,“过一会儿我们就知道是在哪里打的了。”

    技术科的监听很有效,电话一会儿就来了:“是个叫拓展房地产公司的电话号码,机主叫简万库。”

    “什么?”胡亮喊了一声,“没错吧?”

    “绝对可靠。”胡亮放下了电话,他看看姬红雨充满疑问和期待的大眼睛,说:“你先等一下,我们会找你的。”说着,就急忙往外走。由于古洛听着分机,也知道情况,他微微一笑,跟着胡亮走了出去。姬芳和姬红雨像是愣住了一样,既没问话也没站起来。

    “但愿咱们能堵住那个家伙。”胡亮把车开得像飞一样。

    “慢点儿,慢点儿。别出事。”古洛担心地说。

    “我这驾车技术,没问题!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胡亮笑着说。

    “是啊,看样子问题还是出在她的公司里。”古洛说。

    “而且就是那个简万库。这小子胆子不小,以为咱们的机器奈何不了他呢。不过,也许不是他。刚才忘记问姬红雨了,简万库房间的钥匙有几把。”

    “问她无用,她既不是简万库的秘书,也不是公司后勤部门的人。”古洛说。

    车很快就到了拓展房地产公司,公司的大门是关着的,胡亮喊了一会儿,一个人才从收发室里出来。胡亮认出来还是上回的那个老人。

    “谁?啥事?”老头儿很不高兴。

    “警察,开门!”胡亮咆哮着。他很讨厌那些没有礼貌的看门人。

    “警察?哪儿的警察?派出所的啊?”老头儿还是站在那里喊。

    “刑警队的,你赶快开门,要不定你个妨碍公务罪。”胡亮真生气了。古洛则看着大楼的窗户,没有一扇是亮着的。“糟糕。”他想。

    正像一般情况一样,古洛不好的预测总是应验的。当他们和老头儿一块儿来到简万库的房间时,门是锁着的,里面似乎没有人。

    “你们看咋样,我早说了,简总走的时候我看见了。那是五点半,正常下班,你们就是不相信……”老头儿絮叨着,但口气不再那么生硬了。

    “你能开开门吗?”胡亮不耐烦地问。

    “我……不能。这是总经理的办公室,我这样的哪能有钥匙呢?”

    “都谁有?”

    “这我可不知道。说实在话,一个打更的,谁把咱当回事。现在动不动就是那叫什么来着,企业机密,我除了认识这里人的脸,啥也不知道。”

    “你先回去。”古洛对看门人说。看着那个老头儿蹒跚着脚步走了,才对胡亮说:“给简万库打个电话。”

    “说什么呢?现在还不能惊动他。”

    “就说接到报案,说有人进了他的房间,我们需要确认一下,让他快来。”

    将近一个半小时后,简万库来了,后面跟着一个高个子,脸盘很大,身材和脸很相称,眼梢向下,目光锐利、凶狠。

    “妈的,谁找死呀!活腻歪了。”他颇有些先声夺人的意思。

    简万库没作声,他脸色凝重,紧张的手指颤抖着,钥匙半天插不进钥匙孔里。

    古洛诧异地看着他:“不要这么紧张,也许报的是假案。”

    “假的?找死呀!不想活啦。”强壮的家伙又大叫起来。

    “不,不会吧。”简万库嘴唇哆嗦着,口水都流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把门打开了。

    房间里黑洞洞的,简万库在墙上摸着灯,过了一会儿灯才亮了。由于走廊里光线很暗,而这房间的灯光却异乎寻常地亮,所以所有的人都眯了一下眼睛。

    简万库像跑一样,走到办公桌前,在桌子上翻着文件,嘴里嘟囔着:“来这里干啥?啥也没有呀。”

    “保险柜。”壮汉又吼叫了一声。所有人都被他声震屋瓦的喊声吓了一跳。

    “没有,哪有保险柜?我的贵重东西都在家里呢。”简万库不高兴地说。他已经镇静下来,手的动作也停止了,眼睛没有焦点地看着前面,似乎在考虑什么。

    “没有什么异常吗?”胡亮问道。

    “没……没有吧。”简万库犹疑地说。

    “好好看看,有没有被动过的东西。”胡亮叮咛着。

    “没有呀,来这里干啥?啥也没有呀。想干啥呀?”简万库的姿势和刚才一样,嘴里说的也是刚才的话。

    “这样吧,咱们在这儿也是浪费时间。我让技术科来人,查查房间里来过人没有。”胡亮说。

    “咋查呀?”简万库木然地问道,这纯粹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这小子是怎么回事?”古洛看着简万库苍白的脸,满腹狐疑。

    “看看脚印啦,指纹啦,反正我们有办法。”胡亮说。

    “有必要吗?”简万库这次的回答是经过思考的,他好像又恢复了理智。

    “当然有,我们对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是要负责到底的。现在社会很复杂,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胡亮严肃地说。

    “咋的呀,找死呀?”那个壮汉又叫了起来。

    “你别瞎吵吵。那你们就查查吧。我这里没有保密的,随便查,不过,我家里还有点儿事,我得回去了。”

    “行,交给我们吧。”简万库这一说,正中胡亮下怀。

    “等等!”古洛叫住了简万库。那个壮汉横着眼睛看了古洛一眼,古洛没有理他,说:“谁还有这个房间的钥匙?”

    “钥匙?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我的办公室钥匙只有我自己有。过去,保卫科……”他看了一眼壮汉,壮汉的反应真快,立刻低下了眼睛。“后来我发现有些人不负责任,就把那把钥匙要了回来。”

    “不负责任?怎么回事?”

    “有的人喝醉了酒,竟然到这里的沙发上睡起觉来,被我发现了。”简万库严厉地看着壮汉。

    “那不是喝醉了嘛,走错门了。”壮汉红着脸辩解着。

    “你叫什么?干什么的?”古洛问道。

    “他叫胡黑子,是我们公司的保卫科长。”

    “胡黑子?”古洛反问道。

    “这是外号,大名叫啥来着,你自个儿说。”

    “胡英杰。”壮汉的声音很小。

    “我们还要问你的话,当然前提是发现了什么。”古洛说。但他的话对胡黑子来说,有些复杂。“问就问呗,这是啥意思呀?”他看着简万库问道。“等会儿跟你说。”简万库一边烦躁地说,一边走了出去。

    技术科的人忙了几乎一个晚上,没有发现有价值的蛛丝马迹,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来过,而且用过这里的电话。这是因为嫌疑人揩拭掉了电话机上所有的指纹。“比出厂时还干净。”技术员说。其次,电话局的记录说明在那个时间从这部电话里确实打出过电话,对方的号码正是姬红雨的。

    “简万库有嫌疑,先洗洗他。”胡亮对古洛说。

    “嗯。”古洛表示同意。但胡亮听出他不是那么积极,就说:“你有别的想法吗?”

    “啊!”古洛像从梦中被惊醒一样,“不,不,我当然赞成这样做。简万库有重大嫌疑,这是毫无疑问的。”他大声说。胡亮笑了:“那咱们先去问问那个看门的。”

    本来这个看门人应该下班了,但胡亮留住了他。当胡亮和古洛来到收发室时,那个老人正在椅子上打盹儿,接他班的是个中年人,他看了看胡亮的警服,没有流露出一点儿惊奇的样子,只是摇摇老人的肩膀,说:“公安局的来了。”

    老年人觉轻,他一下子就醒了,一边用粗糙的手掌擦了擦嘴边的口水,一边说:“是找我吗?”

    “对。”胡亮笑了笑说:“昨天晚上谁来过你们公司的大楼,其他单位的也可以。”这座大楼里还有另一家公司。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这个老人受教育的程度肯定不高,说话不像一般上年纪的人那样谨慎。

    “难道这家公司就没有加班的?”胡亮不相信地说。虽然他昨天晚上看到大楼的窗户都是黑的,但背面的窗户他并没有看到。

    “平常是有,可昨天你忘了,是周末。”老人说。胡亮恍然大悟。“忙得连星期几都忘了,让他来提醒。”胡亮觉得很是尴尬。

    “周末就没人加班?”古洛并不相信。

    “一般没有,当然有时候,特别是年跟前儿多。对了,你们昨天不是看了楼里的房间了吗?”老人还记得他陪着古洛、胡亮几乎挨个房间看了一遍,直到困得走不动路了。

    “不,我是说在我们来这儿之前,有没有人加班,或者进过这座大楼,或者在我们来之前才出来。”

    “没有,绝对没有。”老人更加肯定了。

    “这楼有后门吗?”胡亮不是个轻易后退的人。

    “后门?有是有,可一般都锁着呀。”老人说。

    “带我们去看看。”胡亮说。

    老人猛地站了起来,带头走了出去。从他的姿势上看,他很不耐烦,并且对胡亮的啰唆很不满意。

    但后门却把他的气焰彻底打压下去了。在楼梯后方有个两扇的门,原来是玻璃门,但现在被钉上了薄铁板,两个门把手中间有一条铁链,铁链应该是被一把大锁锁上的,但锁却被撬开了,掉在了地上。门略微开着条缝隙,在风中轻轻扇动着。

    “这……这是咋回事?”老人吃惊地说。

    “谁有这门上的钥匙?”胡亮没有理会他的情绪。

    “啊?没谁呀,就我们收发室有。”

    “这门是经常锁着,还是每天下班时锁上?”

    “总锁着,除非有特别的事,可我还没碰见过有特别的事呢。”

    “走,看看你们的钥匙去。”

    收发室的墙上确实挂着一串钥匙,据老人说,里面有总务处各个房间的钥匙,还有保卫科的,都是预备的。但那些业务部门的钥匙却在人力资源部。

    “经常有人用这钥匙吗?”古洛问道。

    “不多,就是有时候钥匙丢了,或者有的人来加班,忘了钥匙,办公室又没有人就来这里拿。”老人边说,边看看那个中年人。中年人不置可否,只是看着窗户外面。

    “如果是这公司里的人,拿这钥匙很方便的,对吧?”古洛问道。

    “那当然,我们能管得了人家吗?再说都是一个公司的人,互相都认识。”老人说。

    “前天晚上是谁值班?”

    “是他。”老人指了指中年男子。那人扭过头来看着两个警察,没有说话。

    “你值班的时候,这锁是锁着的吗?”

    “锁着呢。”中年人不动声色地说。他似乎比那位老人年纪更大,起码从他的反应来看,是很成熟的。

    “你能肯定?”

    “那当然,我们一上班就要巡视,下班前还要巡视。这是制度,我从来没有违反过,不信可以问公司里任何一个人。”中年人看看老人,老人脸有些红,眼睛里出现了愠怒的光。

    古洛看看老人,说:“你是说,你上班的时候很负责任,不喝酒,不乱跑,是吗?”

    “那当然。”中年人自豪地看着老人说,“我值班的时候,不喝酒,也很少睡觉,就是打个盹儿后,也要到楼里去看看。”

    “我……”老人激动地喊了一声,但却看到了对方严厉和不屑的目光,就像一头撞到墙上一样,立刻就收住了话头。

    古洛和胡亮都微微笑了笑,走出了收发室。

    早上好不容易出现的灿烂阳光如今已经被涌上来的云挡住了,这云层虽然不厚,似乎能在强光下融化一样,其实却不然,它那薄薄的身体是那么顽强,有韧性,顶住了夏日猛烈的光照,宛如一层磨砂玻璃一样将阳光散射出去,于是整个城市就被雾笼罩住了。

    “如果是那个看门的,或许会看到些什么。”胡亮跑上一步,拉开楼门等古洛,这些动作做得很是夸张。

    “是啊,真巧呀。那个简万库来了吗?”古洛笑着说。

    “来了,我看着他进去了。”

    “姬红雨呢?”

    “也来了。我看你和那老头儿差不多,什么都看不见。”胡亮揶揄道。

    “哈哈,昏瞀无能,这个年龄都是如此。”古洛自我解嘲地说。

    “你其实很恨我。”胡亮一边说,一边敲敲简万库办公室的门。

    “进来。”屋子里应道。听那声调,简万库是把这两个不速之客当做自己的下属了。但当古洛进去时,简万库却已经走到屋子中央,脸上有种古怪的表情。这表情持续了不足半秒就消失了,换上的是一副笑脸。“我当是谁呢,快进来,坐,坐。”简万库的声音、表情、动作都是那么殷勤,好像见到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一样。“我几乎被他感动了。”古洛嘲讽地想。

    “是不是还是昨晚那件事?”简万库并不慌张,他让秘书给古洛、胡亮端来了饮料后才说,不过,眼睛还是紧盯着秘书被裙子勒紧的丰满的臀部。

    “简总都料到了。”胡亮笑着说,不知是恭维还是嘲讽。但简万库是把这当钦佩来理解的。“哪里,哪里。这是个人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简万库满脸是笑。只有这时胡亮才看到简万库身上残存的农民纯朴本色。

    “我们想问简总的是……”胡亮刚一开口,简万库立刻挥动着手掌,让胡亮停下来。“让我再猜一下,是不是问我丢啥没有。我告诉你们,我的公安好哥们儿,我啥也没丢,连张纸都没丢。所以我说,那个报案的是瞎胡整,哪有人进屋呀,扯淡!拿豆包不当干粮,寻思我们是好糊弄的。”

    “没丢东西就好,但例行调查,该问的我们还得问。”胡亮像小学老师对待成绩最差的学生一样。

    “那当然,问吧,问吧。我刚才不过是猜个谜,还真让我蒙上了。”他笑了起来,眼角和鹰钩鼻子上满是皱纹。

    “请问简总昨天晚上在哪里?”胡亮低着头,看着茶几上的饮料说。

    “昨晚几点呀?”简万库瞪大着眼睛反问道。胡亮感到一阵微微的紧张,一般来说,这种回答是对方有所准备或者已经料到才这样反应的。

    “就是我们找你前,大约是八点到十点吧。”胡亮沉住气说。

    “哦,那个点儿呀,我在家睡觉呢。”简万库面无表情。

    “家里有别人吗?”

    “没有。说实在的,我还是个跑腿子。”“跑腿子”是东北农村的土话,就是光棍儿。

    “那你可是钻石王老五呀。”胡亮把别人说他的话顺便就用上了。

    “啥?啥王老五?”简万库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就是说你这光棍儿吃香得很。”古洛解释道。

    “嘿嘿。”简万库笑了。农民可爱的一面又流露了出来。

    “那就是说没人证明你一直在家睡觉?”胡亮接着问道。

    “什么?证明?啥证明?不介,证明个啥?”胡亮看着简万库的神情,想:“这人不是傻瓜,就是个最优秀的演员。”

    “你就说有没有人证明,譬如说,你接到电话,或者打出电话有人听,这也算。”胡亮有些急了。简万库想了想,抬起眼睛,看着胡亮说:“没有。我睡觉的时候,一般都把电话线拔了,手机也关机。这是我的习惯,不信问问下面的人。”他神色镇静,似乎没有看出胡亮要爆发的情绪。

    “你总是这么早睡觉吗?”古洛问道。

    “对,没有事的话,我一般都是晚上八点钟睡觉,早上四点半起身。”“还是农村习惯。”古洛想。

    “可昨天晚上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找你的,我们还以为是看门的给你打电话了呢。”胡亮说。

    “打电话?一个看门的,打死他也不敢。我可是总经理,你们知道不?我们这儿是有纪律的,除非是中层干部,一般职工不能找我,要找,也得预约,这招儿高吧?现在国营公司都这样,是先进的管理制度,这我也懂,也能做到。是胡黑子叫的我,只有他能找我。那老头儿先找到胡黑子,胡黑子知道我的习惯,就直接来家找的我。”简万库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都有些气喘了。

    “胡黑子?他家离你们家有多远?”

    “谁知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住。不,我说你们问我这么半天,到底是为啥呀?”

    “这个等会儿我们再向你解释。请回到第二个问题。你房间的钥匙还有谁有?”胡亮笑笑说。

    “还有谁有?谁也没有,只有我有。总经理的办公室是一般人能进的?”

    “你共有几把钥匙?”

    “两把,都在我这儿。”

    “没有借给过别人?”

    “没有。我是不离身的。”

    “连秘书也没接触过?”古洛对刚才简万库看秘书的眼神印象很深刻。

    “没有,谁也没有。”简万库的面部动了动,微微的红色轻轻掠过,快得像风。

    “请你再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很重要。你能确认没有人能进你的房间,要是不砸开你的门的话?”胡亮说。

    “谁也进不来。你说得对,除非他整坏这门。”简万库满意地看了一眼大门。这是用很厚的硬木做的门,涂着深褐色的油漆,更显得厚重结实。

    “可是,昨天晚上却有人用你这部电话打出了电话,时间是晚上八点半。”胡亮说。

    “啥?你说啥?用我这个电话打的?我在家睡觉的时候?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简万库的反应之快和强烈,让古洛和胡亮都吃了一惊。“这个人不简单,装得多像个傻瓜。可……”古洛没来得及往下想,因为简万库摁着桌子上的呼唤钮说:“胡黑子,你赶紧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古洛想。

    “他昨天找的我,我真是在家睡觉呢。不信,他能证明。”简万库说。他刚才还昏沉沉的眼神这时变得炯炯有神。

    别看胡黑子长得五大三粗,但确实有古人之风,他气喘着跑了进来,像是医生跑向呼救的病人。

    “咋的啦?咋的啦?”他大呼小叫着。

    “吵吵啥,吵吵啥。就不能改改,像吆喝牲口似的,没素质。”简万库沉着脸说。

    “是,是,是,没素质。我就是学不会你的那个,叫啥来着,上回董事长说的,那个大将风度。”胡黑子笑着说。

    “嗯。”简万库脸色稍缓,“你给这两位公安说说,你是咋去我家的,我是不是在家睡觉呢?”

    “你这是……”胡亮恼火了,这是明显地暗示。但古洛笑着摇摇头,意思是让胡亮沉住气。

    “对呀。”胡黑子像是有些不解地说,“咋的啦?这又咋的啦?”胡黑子看看胡亮。

    “你是几点接到看门人电话的?”胡亮皱着眉头,压抑着怒火。

    “九点十分左右。”

    “你立刻就去找简万库了吗?”

    “是……”他看看简万库,简万库没有丝毫反应。“是。”

    “你住的离简万库家有多远?”

    “不远,走路也就五分钟不到。”

    “简万库去过你家吗?”

    “那当然了,简总对我们这些下级可关心了……”简万库的咳嗽声打断了他自豪的笑容,“不,他没去过,我记错了。”“这个马屁精一定还能升官。”古洛想。

    “从简万库家到公司就是走路也不过十分钟,你接到电话,再走到简万库家,然后再到这里来却花费了将近一个半小时,这是怎么回事?”胡亮说。

    “这……这是我耽误的,和简总没有关系。我这人好琢磨,这人人都知道。我接到电话后,开始不想告诉简总,为啥呢?我寻思不会有大事,办公室里有啥?啥也没有。值钱的能放那儿吗?我就自己去了,等走到公司门口的时候,我想不妥,还是找简总吧。这才又回头去简总的家。这就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再到简总家,他再起来,这么一来二去时间就耽误了。可这又有啥?不是没丢啥嘛。我说,我们是受害人,我们没受到损失,你们着啥急呀。问这么多干啥?”他看看简万库,简万库的嘴角向上翘了翘。

    “这不是你操心的事儿。你是干保卫的,不是干保镖的,国家法律你应该懂,你要为你说的话负责任,我们要核实的。”胡亮严厉地说。

    “我负责,我负责。”胡黑子像是在叫一样。

    古洛和胡亮知道这一仗他们只有落荒而逃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怎么还不在家,莫非是出事了?不,不会的,他可不是好惹的,没有人不怕他。对,没有人,就连……可他确实没来……还有那两个警察,他们另有图谋,都是要整我的……特别是那个老家伙,眼睛真毒呀!”简万库一想起古洛的眼光,就打了个寒战。“穿心箭!”他想起一个黑社会的人就是在胸膛上刺了一支穿心箭。“这可咋整呢?电话是小事,但……不,我要行动,不能再等了,我要主动一些,就像他说的那样,不能坐着等死……可该怎么行动呢?如果被人知道了……”这次他吓得更厉害了,这可比古洛的眼光严重多了。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不是那么怕警察,因为警察要遵守法律和纪律,即使他们是法律的代表,但却不能按自己的意愿来执法,得按规矩来。还有检察院、法院,都不过是现代法治社会制度的一环而已。只要给他留下空隙,比如说上法庭打官司,他还有活动的余地,可如果对方不是警察的话,他就没有任何路可走了。想到这里,他眼前一黑,差点儿摔倒在地上。

    “今晚就行动,对了,还得找上胡黑子,这样保险一些。豁出去了。”他恶狠狠地想,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顶到头就是个鱼死网破呗。”他冷笑了一声,家族的基因在这时才显露出来。

    “这个胡黑子真是在找死。”胡亮愤愤地对古洛说。不过,说他是自言自语更恰当一些。

    就在这瞬间,太阳出来了,阳光炽热,办公室里立刻充满了光亮,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这几天的阴沉和雨水并没有驱走自冬天以来的干旱,空气中浮动着尘埃,呛着人们的嗓子。古洛不得不不断地喝茶,特别是他最近咽炎严重,动辄就咳嗽个不停。

    “抵赖或者替简万库遮盖罪行都没用——这案子很明显了——简万库的公司有问题。”胡亮斩钉截铁地说。

    “说得对。”古洛咽下了一大口茶,才说。

    “你也同意我的看法?”胡亮有些喜出望外。

    “完全同意。不过……”

    “不过什么?”胡亮满腹狐疑。

    “不,没什么,先这么干吧。”古洛忙说。

    “不要再卖关子啊。”胡亮不满地说。

    “没有,绝对没有,我的意思是饭要一口一口吃。其他的事不着急。”

    “我让经济处去查查他。”

    “最好是联合审计、工商、税务,还有纪律检查委员会。”古洛说。

    “他不是党的干部,也不是领导,没有纪委的事。我现在就跟经济处联系。对了,检察院也可以查,但需要举报。”胡亮知道古洛根本弄不清这些单位都是做什么的,就像他常说的那样:“政出多门,其实把所有的案子都交给我们警察就行了。”

    “检察院?举报?”古洛看看胡亮,胡亮眼睛一亮:“解铃还需……”古洛追上了胡亮的话语:“系铃人。”两人互相看着,大笑起来。

    “姬红雨,电话是从你们公司打出来的。”胡亮单刀直入。

    “是吗?”姬红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不可能,不可能。”她自言自语地说。

    “我还要告诉你这部电话的机主是你们的总经理简万库。”

    “你说是他?”姬红雨似乎更吃惊了,她的眼睛睁得那么大,使她的容貌都改变了。

    “我们没有这么说,也许是有人利用了这部电话。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简万库是主要嫌疑人之一。”胡亮表情严肃得足以和姬红雨的惊奇相比。

    “嫌疑人?就是说还不一定是他,对吗?”姬红雨似乎是不想相信自己的老板会做这样的事。

    “你理解得很对。”古洛插嘴说。姬红雨看看古洛,说:“我想不会是他的。”

    “为什么?”古洛紧盯着问道。

    “因为……”姬红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我是说,他没有理由和我过不去呀。”

    “我们叫动机,犯罪动机。”胡亮站起身来,“我去倒杯水。”姬芳不在家,姬红雨这个小家碧玉,和现在许多年轻女孩儿一样,大大咧咧的,不拘小节,当然除了钱财的事以外。胡亮只好自己动手了。

    “我来,我来。”姬红雨慌忙站起来,抢在了胡亮的前面去倒茶。

    “这还差不多。”胡亮笑着小声对古洛说。古洛赞赏地笑了,他也渴极了,也想自己动手泡茶。

    姬红雨端来了茶,在这泡茶的短短时间里,姬红雨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她的嘴唇抿着,脸上的肌肉显露了出来。

    “我接着说。”胡亮一边慢慢啜饮着热茶,一边说,“我们认为你知道恐吓你的人的动机。先这么说,我们做了一个假设,就是假设这个案子是简万库干的,当然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只能是假设。我们就接着想,为什么他要这么干呢?一个公司的总经理,为什么和下属过不去呢,完全没有必要嘛。但任何事情我们都喜欢从相反的方面来想,就是逆想。就是说,如果他认为有必要,那么就说明这件事对他有威胁。

    “什么事呢?我们又想到你的工作,你是干财会的,这对一个公司来说是很重要的工作。我听说外国的公司就三个人最重要,一是总经理,一是总工程师或者总设计师,反正是业务首脑吧,再就是财务的头儿。财会是一个公司基础的基础,对一个有黑幕的公司来说,财会的负责人就更重要了。因为做假账、设小金库,甚至行贿,都要通过财会。财会的头儿是总头儿最信任的人。这么说并不过分。”胡亮放下茶杯,他的语气、动作和表达方式完全是第二个古洛。古洛不禁笑了。他想起齐白石的话“学我者生,像我者死。”“哪有那么严重,大惊小怪,看胡亮多么像我,但这并不影响破案……谁也没死。”

    “你是不是简万库信任的人呢?不像。因为你来这个公司的时间不长,而且你是考进来的,没有什么权力上的裙带关系或金钱的力量。但简万库很相信你,你看,甚至提拔你当了财会的领导,这是为什么呢?我们想,有两个可能:一是你有能力,得到简万库的赏识,可简万库的智商或者能力是不可能从沙子里找出金子的;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在收买你。为什么呢?可能你知道他的一些不能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事。再想想,恐吓电话是在你晋升不久后打的。胡萝卜加大棒,威胁利诱,你知道的事肯定不小,告诉我们好吗?”胡亮得意洋洋地把杯子里的茶喝光,把茶杯递给了姬红雨表示要添水,但姬红雨却低着头,没有去接杯子。

    “还是我自己来吧。”胡亮尴尬地站起来,自己去倒水了。

    “不,我不知道你说的事。”姬红雨突然说。说完后,她才抬起头看着古洛和胡亮。胡亮没想到他的雄辩就这么轻易地被打垮了。

    “你……你这是……”他倒是慌乱了。

    “说出来不要紧,有我们在,简万库不敢怎么样你。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的经济警察已经行动了,他们在调查你们公司。我们还准备和检察院取得联系,但他们的调查都需要你的配合。你这种态度可是不对的。”古洛看着姬红雨说。姬红雨又低下了头,古洛能看见她雪白、细嫩的脖颈,那上面散乱着柔软的发丝。不知怎么,一股怜悯之情涌上了古洛的心头。“好漂亮、柔弱的女孩子。”他想。

    “可……我……”姬红雨再次抬起头,她的脸像在发烧一样红,原本明亮的眼睛失去了光彩,蒙上了一层雾。

    “不要紧,有我们呢。只要简万库有罪,他就难逃法网,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古洛鼓励地说。姬红雨又看看胡亮,胡亮连忙点着头说:“你有顾虑,我们知道。虽然对方说不再威胁你,但他们的话能算数吗?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我是知道公司的一些事。”姬红雨声音不大,而且语速很慢,但这在胡亮听来却宛如旱天里的一声霹雳,既震惊,又充满了喜悦。

    “你们来啦!”一声清脆的喊声打断了姬红雨,是姬芳回来了。她见没人应答她,就接着说:“又是为了案子来的?怎么样了?又是装这玩意儿,又是打电话的,抓着人没有?”

    “妈,你少说两句。”姬红雨带着恼怒说。女儿就是姬芳最大的天敌。她立刻收住了话,就像一只从洞口看见猫而迅速缩回头的小老鼠。

    “你女儿要告诉我们重大的事情,请你不要插嘴。”胡亮就是这么个急性子,他不管对方是什么人。

    “什么?你真要……”姬芳的神色紧张起来。她担心地看着姬红雨,姬红雨没有理她,“你们要替我保密,特别是现在,他还没有被确定为罪犯呢。”

    “你放心。”胡亮更焦躁了,他几乎是在喊着说。

    “我们公司的账目有巨大问题……”

    “孩子,你可不能瞎说呀。这份工作不容易,再说,不是没有电话了吗?”姬芳的声音压住了姬红雨。

    “你要再捣乱,我就把你扣起来,罪名是妨碍公务。”胡亮大为光火,声色俱厉地说。

    姬芳却毫无畏惧之色:“抓我?行呀,抓吧。红雨,你可要慎重呀。不要忘了……”

    她还没说完,就听姬红雨大喝一声:“你给我出去。我的事不用你们……你管。”姬红雨的脸变得扭曲了,苍白中透出了青色。姬芳彻底被吓住了,她像逃跑一样,冲出了房间,但立刻又回到门口,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其实,你们也知道,哪家公司干净呀?”姬红雨喝了一口水,压住了激动的情绪,“可是,我们公司干得过了。我进公司的时候,公司刚从国营转为民营不久。原来财会负责人是个中年妇女,叫李静,她是辞职走的,上级部门居然没给她安排工作,等于让她失业。我在公司没见到她,但她却到我家来过一次,说公司有问题,从国营转为民营,纯粹是靠向有关部门和领导行贿搞成的。原公司的人员几乎都被逐出大门,美其名曰减员增效。公司账目混乱,贪污严重,她作为财会人员,会被政府有关部门追究责任的。于是,她向简万库提出清查账目的要求,结果非但没有得到批准,而且还被开除了。简万库还威胁她,对外只能说是自己辞职的,否则对她和她的家人不利。李静说,这些家伙号称黑白两道都行得通,过去有些员工就遭到他们的报复,有的被不明身份的人打得都住了院。我当时没有太在意,因为我找到个工作不容易,只要能拿到工资,干好我的那份工作就行了。我还认为,这个李静肯定自己也有问题。现在不常说嘛,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虽然挺可怜的,失去了生活来源,又和丈夫离了婚,自己带个孩子,可她太爱管闲事了。妈,你去烧些水,暖水瓶里没水了。”姬红雨停住了话头,母亲离开了门口后,她也没说话,似乎还在平复自己的心情。这次急性子的胡亮也不着急了,他玩弄着手上记录的圆珠笔,看着吸着烟的古洛,这个老侦探神情更是平和,好像在听故事一样。

    “啪嗒”——是煤气打火的声音,接着就听到煤气在燃烧,煤气的气味也飘了过来。姬红雨咳嗽了几声说:“其实,我接到恐吓电话时,就有所猜测,这就是因为李静说的事情。但我不太相信,即使是现在。不过,我确实知道他们的一些事,这又使我怀疑他们。反正,我的脑子整个都乱了,比一团乱麻还乱。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就是祈祷着,不要再有这种电话。你们不知道我的心情,完全是种精神错乱的状态,一听到电话铃,我浑身都抖。如果不是那电话,你们不知道我的心情是多么舒畅,就像人们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请原谅话说远了。”姬红雨看看胡亮,那位刚才还装出和古洛一样沉着的大将风度的人,脸上已经现出不耐烦的表情了。

    “我上班后,发现账目挺清楚,根本不像李静说的那样,于是,就更坚定了对李静的看法——一个好事之徒。但不久我就发现,原来公司有两本账,这一本是假的,而那本真账本控制在简万库和刘铁树手里。你们一定要问我是怎么发现的吧,其实,是偶然。刘铁树在一次查看那本账本后,一时疏忽大意,不,是喝了酒,就忘了放回保险柜,那柜子只有他有钥匙。我第二天上班看到了,当时我是很震惊的。刘铁树酒醒后察觉到自己的失误,就匆匆从家赶来,正好看见我在看账本。当时,他吓坏了,忙从我手里夺过账本,放进了保险柜。下午,简万库就找我谈话,我以为他要说账本的事,但他却只字未提,只是说我干得不错,想提拔我。后来,刘铁树似乎在账上也不瞒我了,经常告诉我如何做假账,还说,如果被查出来了,只要使些钱就能摆平。他也确实这么做过,而且还带着我。我看到这些黑暗、肮脏的事,心里很反感,就拒绝和他们同流合污,因为一旦被审计部门发现,我们财会人员是有责任的。这时我才感觉到李静的困境了,感同身受,就是这么回事……”

    “可他们还是提拔了你。”古洛说。

    “是的,我认为这是他们最后的努力,希望我和他们成为同伙。但我没有,我拒绝签字,拒绝做假账,实在不行,我就让简万库签字,或者留下文字批示,我要自保,难道不对吗?可他们还是不死心,又给我发没有名堂的奖金,又给我加薪,可我还是不干。我甚至提出辞职,但他们不批准。接着就发生恐吓电话的事。”姬红雨拿起注满了新烧开的水的茶杯。这是姬芳给斟的,她又给两个客人倒上了水,就提着水壶,站在门口,忘了灌暖水瓶。

    “你应该检举他们。”胡亮说。

    “向谁?”

    “多了,像他们对政府工作人员,包括领导行贿,纪律检查委员会就管着。还有检察院、经济警察、审计部门,等等。”

    “有用吗?公司被赶走的员工没告过吗?李静没告过吗?可最后怎么样呢?要不就石沉大海,弄不好还要挨顿毒打,像我,如果这恐吓电话和我挨打真是他们干的,你们就知道我们这些弱势群体是如何可怜和无助了。”姬红雨没有气愤,她的神色平静,只是眼睛是那么哀伤,但却是干燥的,泪似乎已经流光,剩下的是没有生命的无边悲凉,如同荒漠。

    “说出来就好……”古洛刚一开口,就被站在门口的姬芳声嘶力竭的叫喊打断了。“说得好听,说出来就好,是好,你们听得也很高兴,像听故事似的,可你们知道这关系到我女儿的生命呀!如果是公司的人干的,他们知道了我女儿的揭发,肯定要报复;如果不是他们干的,他们会更恨我的女儿,也会报复,兴许更厉害。你们可要负责,不能就这么说说。”她说到后来,已经没有刚开始的火气了,而是带着抽泣,哽咽着说出最后一句话。

    “你放心!我们会对你女儿负责的。首先,你女儿今天说的一切,我们会保密,绝对保密。第二,我们会和各个部门协调,揪出这些败类。到那时候,我想他们会招供的。你们放心,我们会给你们一个说法的,一个让你们满意的回答。”胡亮慷慨激昂。古洛就是喜欢他这一点,疾恶如仇,甚至有时很不现实,但古洛知道正是这一点才使得人们相信警察,相信他们是正义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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