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缓一手扶在石栏上,往书房的方向张望着,师父走得真快,一错眼的功夫,已经进了书房门了。
其实书房里,神君并不在,他带着暮执去拜访隐居在这附近光山上的天神计蒙,他人身龙首,算得上是应龙族的远亲,淮、执两兄弟每来空桑山,必会前往看望他。重霄因为暮淮没来,替他担着兄长的责任,亲自陪着暮执同去。
他书房里是大师父在与几位来迟的山神寒暄说话。宗明带着踇隅山老羊家的幺女青羊急兜兜的赶来,往书房里找神君,正看到大师父在中堂端坐着。
“神君呢?”宗明伸长了脖子往内堂里瞄着。
“神君不在,暂时出门一趟,你什么事啊?”大师父看到他就忍不住要皱眉。
“不在?怎么刚好就不在呢!”宗明耷下嘴角来,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正主,他在地心站着,看了大师父一眼,擡着一脸虚笑上前道:“大师父,你看,这是我家亲侄女,看看,多端方聪慧的好模样,我带来给我缓儿帮个忙,要说缓儿又聋又哑,哪能照看得了身娇肉贵的公主,你想想,是不是。这不,我给她找个帮手来,你看我这做师傅的,是不是操碎了心。”他说着话,磨着步子直凑到大师父脸上来,不答应不挪开。
大师父给他逼得向后半仰着,觑着眼睛朝他指的方向看了看,是个肤白貌美的好姑娘,就是,穿得有点少……
“大师父,你看,好是不好。”宗明靠的太近,唾沫星子喷在大师父的白胡子上。
大师父嫌弃的扭扭头,说:“好是好,但神君自来爱清静,她得少说话,多做事。”
“放心放心,我保证,她和我缓儿一样,当半个哑巴使。”宗明拍着胸脯,麻溜的带着青羊出了东书房,往西配殿来。
未缓正在殿门口等着他们,这时候,茯苓往两歧殿里找大师兄沉洲练琴去了,并没在自己房里。未缓看着她师父风风火火的带着青羊沿着回廊走来,她擡手问他:师父怎么把青羊姐姐带来了?
她看着师父身后跟着的青羊穿着薄纱轻衣,真是吃了一惊,因为踇隅山上半冬半夏,与他们这里不同,没有四季轮转,算算此时正是冬季,这青羊姐姐倒是应时应景,穿得着实清凉。
宗明往未缓身后的殿门看了看,问道:“那小公主在么?”
未缓摇摇头,写给他:公主找大师兄去了。
“哦。”宗明看着未缓亮晶晶的眼睛,知道她在问他,怎么把青羊带来了。他当着青羊的面,不好意思直辣辣的说是给未缓找的帮手。他前面和老羊倌说的是,未缓在空拂殿替神君当差,正好把青羊带进去,也在空拂殿里随便领个差事,好不好的,总可以常在神君面前露露脸了。青羊一听,麻溜儿的换了衣裳跟着就来了。
“这不是,姑娘都爱俏,你青羊姐姐来咱们这儿穿两天裙子,过过夏天,在那踇隅山头上没得天天穿棉袄。她又齐全又巧,什么都会,你带她进去,一起帮忙照看公主。”宗明信口胡诌着,把青羊让到未缓跟前去,一边还说:“我带她已经见过大师父,他点过头了。你找个空,和公主说一声便是。”
未缓质疑的看着她师父,觉得有点不太合适,写着问他:空拂殿里,还得问过神君呢,他知道了么?
师父一摆手:“这有什么好问的,多个人照应他表妹,他点头还来不及呢,还能说不要么,你这傻孩子。”
没等未缓回话,她先听到青羊指着内殿的方向,含笑问她:“未缓妹妹,神君是住那儿么?”
未缓跟着看看,点了点头。看她望着那边,抿嘴甜笑着。
对着个房子,有什么好笑的,她不懂。
入了夜,茯苓带着小南,欢欢喜喜的回来了,因为沉洲替她去问过客师叔了,明晚宴会之后,会有一段元月省盛,届时就请她扮演来月之神,表演抚琴。早两年他们山门里竹栖太小,上不得台面,总是请其他山系的仙子神女们来帮忙,今年倒是不必麻烦别人了。
是以茯苓特别高兴,看到未缓来回说:大师父又派了个人来,帮忙一起照看她。她没怎么多想,瞟了青羊一眼而已,摆摆手说:“也没什么要紧事,明儿你也跟着未缓姐姐一起,帮我抄经去吧。”
“是,谨听公主吩咐。”青羊低头拜道。
“诶,这个好,会说话,比有些人强。”茯苓擡着头故意说给未缓听,对于她向神君告状的事,仍旧耿耿于怀。
未缓并不觉得什么,她在这些事上,心宽似海。
重霄陪着长暮执往返了一趟光山,回来时时辰已晚,因为与他兄长关系甚密,所以安排他单独住在空拂殿的客房,只在他寝殿旁边。好在暮执与茯苓不同,没什么特别的响动,一夜无话。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天光蒙蒙亮。重霄出门往青竹林里去练剑,一推开门,正看见玉冠紫衣的暮执站在他门口的不远处,一看见他出来,就追上来。
重霄颇有些意外,从前常听他大哥讲起这个异母弟弟不思文书不爱武功,最爱胭脂弄红流连在美人堆里,每每说起,只剩摇头。不想这世尊家教到底是严的,这样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也能早起晚睡的刻苦。
“重霄大哥,”暮执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上手拉着他衣袖:“你这是去哪儿啊?”
“往竹林去,活动活动。”重霄低头瞟了一眼他抓着他衣袖的手,似曾相识。
“哦,呵呵,真早啊,”暮执哼哈着,“那个,昨晚有点晚了,我没好多问,哥哥,我想知道一下,你这西配殿里是否住着位气质卓然的姑娘?是哪家的仙女神人?”
“西配殿?”重霄看了看他流光溢彩的眼睛,谨慎道:“是我表妹,令丘国公主茯苓,她来住几日散散心,等过了礼祭,我姨母就派人来接她回去。”说完,不忘补充:“她比你小得多,与你不大合配吧!”
“嗨,我们这样的,向来不讲究年岁,只看美丑。呵呵,哥哥,与我介绍介绍吧。”暮执一双修长的眉目把重霄紧紧盯着。
重霄迅速想了想,这应龙族有多娶的习俗,十个八个的不算多,三五十个的才算正常,比如那位如雷贯耳的老世尊,大小夫人上下共计一百二十余位,真是凑一凑够半个兵团了,结果膝下子嗣也只有他们两兄弟而已。
他兀自摇着头,擡脚要走,一边提醒他道:“茯苓性子纠缠,被她父母捧在手心里娇养坏了的,你还是别去招惹她的好。”
“哥哥,”暮执扭股糖似的黏上去:“无妨的,我就爱这样的姑娘,要说我相貌家事与你家表妹也算合趁,并不辱没她呀,哥哥说,是不是?”
“那是自然,只是怕,茯苓高攀不上。”
“哥哥说笑了,我实在是打心眼儿里爱上她了,心之切切,求之不得啊,哥哥体谅体谅。”
“等我练了剑再说吧。”
“也好也好,我在旁边给哥哥端茶递水如何?”
重霄眉头皱了皱,翻身飞过石栏。
他这一清早的,原本要舒展舒展筋骨,如今有人不错眼珠的盯着他,真是一言难尽。他努力把他当作万竿竹篁中的一枝,奈何暮执不能配合,他一飞过竹稍,暮执就忙着鼓掌;他七十二招三十六式挽过一串剑花,暮执更是高声叫好不叠。戏台子下面捧名角儿似的。
重霄终于敌不过暮执那一双浮夸的眼睛,收了剑锋,拂了拂衣袖说:“走吧,带你去见见茯苓。”他想见个面认识一下而已,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至于暮执那一肚子花花肠子,茯苓性子刁钻,未必买账,他何必多操这一份闲心。
“谢谢哥哥,小弟感激不尽,铭记在心。”暮执扬起嘴角,露出一脸不含蓄的笑。
西配店里,茯苓才晨妆罢,已经能走动,自己坐在秋千架上晃荡着,看青羊抱着把新采来的白蔷薇,预备插瓶;旁边未缓在给一罐装着荷叶水的琉璃瓶子开封,准备煮水泡茶。
重霄带着暮执一前一后跨进殿门来,茯苓正勾着头看青羊手里的花,嫌那花苞太小,插在瓶里开不出好花,嫌她把那花枝修得太过了,束在一起更显疏离。正絮叨着,冷不防门口走进两个人来。
暮执跟在重霄身后,打一跨进门来,两只乌油油的眼珠就在四下里划拉了一遍,这屋里的几个姑娘,他都严格的审视着,那站在秋千架边上伸着头看花的,樱色衣裙的美人,形容尚小,显然不是昨天写字的那位;举着蔷薇花的那位露着一截雪藕般的手臂的,太粗壮了些,当然也不是;转过头来,锁定了茶桌边上摆弄茶具的那位,俯身的侧脸,没错,就是她。
他一向知道,先声夺人的道理,看到未缓正把红泥炉子上煮沸的开水注到提梁小茶壶里去,赶着上前一步,接手道:“哎呀,公主妹妹小心,仔细别烫了手!”
这一声把众人都惊了一跳,未缓没来得及反应,手上小茶壶已被暮执接过去,她自己的手只好僵在半空里,什么公主?什么妹妹?这家伙是谁?
重霄看着他从自己身前抢先一步,奔到未缓面前,流着哈喇子赶着叫她公主妹妹,怎么个意思?他“心之切切、求之不得”的人不是在秋千架那么?混说什么?
余下的几个人都睁着惊讶的眼睛看着,这儿有个人进来就对着又聋又哑的未缓喊“公主妹妹”,她何时也是公主了?她哥倒是个齐头整脸的,只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暮执眼里只剩下未缓清如深潭的一双眼睛了,见她不答话,不要紧,他想说的多着呢:“呵呵,唐突了唐突了,在下扶南域应龙族二公子长暮执,公主妹妹可以叫我暮执,阿执,都可以。”
未缓看不懂他在说什么,本能的擡头去找神君,看他眼中露出讶异,也正看着她。
暮执见她看着别处,便更凑近些,道:“公主妹妹是要泡茶吧,来,我来帮你。”说着话伸手想去拿开未缓红泥火炉上的手。
这倒是真的有点唐突了,上手就不好了吧。重霄偏身一步,过来捉住暮执的长手,挡着他道:“我看,你认错人了,茯苓公主是那边那位。”他说着顺势把他转过半边身子去,对着秋千架那边。
茯苓忽然被点了名,有点省过味来,看着这位赶着未缓叫妹妹的,问道:“你是来找我的?我才是公主啊。”
啊!暮执愣在那儿,听见重霄在替他回答:“没错,他是特地来拜会你的,茯苓,你来见过二公子。”
茯苓听完,嫌弃的瞟了暮执一眼,应龙族二公子,眼神儿也忒不好了,忍不住取笑他道:“你管她叫公主妹妹呢,你倒真会认妹妹啊,未缓她哥哥。”说着毫不留情的朝他翻了个白眼。
诶,不是,这怎么一会儿功夫换了人了呢,这小妞是谁?敢在本公子面前大呼小叫。暮执瞪着他的大眼睛,把手从重霄手里挣出来,看着他,用眼神问着他,到底哪个是你表妹?
重霄看了看那边正拿眼角瞟他们的茯苓,用眼神回答,就是那个翻你白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