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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苍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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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时果然将要入夜,夕阳渐沉、寸寸入海。他们由西向东踏着层云尽染的万道金光,迎风飞进昏昏夜色里。

    “这文茎果子真能助听么?”他随口一问。

    没想到,她直接摇了摇头,回他说:看来是不能了,果然传说总有些失实,是信不得的。她擡头来,眼睛里漫起了失望。

    “怎么还没试试,就说它不能了呢?”他以为她这样认真的人,势必也有些执着的,不该像这样才拿到手,就断言它无效。

    未缓叹了口气,写道:若这文茎之果,或整座山上珍稀只一棵,或十万年里只结一次果,或结果时只伶仃一两个,那么传闻还有几分可信;现下,我们见到了,虽长在悬崖峭壁上,却数量极多、结果极密,神君半盏茶的功夫便得了这一大捧,若治疗耳聋能有效验,岂不是天下无有失聪之人了!

    他被她这一番有理有据的陈词,逗笑了。虽然花了一天的时间,并没得到个好结果,本来为了她想助听的愿望,着实有些凄凉;他也知道,他此时笑得不太恰当,可他实在是没忍住。

    未缓看他这副不咸不淡的笑模样,甚是无语。挣开被他攥着的手腕,矮了矮身向他作礼,谢他:误了神君一日的辰光,踏山海而来,却无功而返……

    一阵山隙疾风迎面扑来,未缓一个不妨,给吹得失了重心,被重霄一把捞住腰身,揽到身前来。

    他看着她惊惶的眼睛,还不忘取笑她:“不必多礼,这点上你倒同你师父大不一样。”

    未缓来不及细想他话里的意思,只感到被他手臂搂紧的一刻,他大概也漏了半拍,云头倏然落了高度,半条弧线般滑下来,她甚至能看到地面上迷离的星点灯光。

    未缓本能的揪住他腰间玉带,看到他低头来说:“不会让你掉下去的,怕什么!”她跟着仓促的点了点头附和着。惊慌间,她以为是她靠得太近了,近得能看到他领口的宝相花纹。她努力的刻意向后让了让,还在心里斟酌着,也许该松开手……

    重霄双眼在暗夜里泛着曜石般的晶光,他扫了一眼山脚下的云台镇,略一偏身故意把云团再沉下去些,风声掠过耳际,伴着未缓的心跳声,呼呼而过。她眼明手快的重又揪住了他腰带。看见他着意的向她笑着,说:“别怕,我带你看看这山下小镇,你看镇上夜色如何?”

    夜色如何?她不知道,她也没兴趣,她被他忽上忽下的颠簸吓得一颗心快跳出来了。未缓自己缓了口气,望着他一脸的风淡云轻,真是会飞的不知道飞不起来的苦!

    她定了定神,一伸手,用尽力拧住他一截腰带,腾出另一只手来写道:镇上夜色很好,多看一会儿吧。

    他瞬时被勒得一口气没上来,“咳!”了一声,晃了晃。下一刻还是立即调匀了呼吸把她围抱在身前。其实他前一秒还在想,要不要吓唬吓唬她,让她跌下去,他在半空里再接住她,还能显得他御风的术法精湛。现下他立刻打消了这念头。低头看了看她虎凌凌的眼睛。

    他们半空里角力,逡巡在云层以下。重霄始终留着心思,护着怀里的人周全,疏忽了不远处,有条白影儿隐在月华里飘然而过。

    他们已进入空桑山地界,不一时就到了山门口。重霄按下云头来,一边问未缓:“这些文茎果子,你打算怎么办?”

    未缓没做多想,回他:收拾收拾,晒干了,等回到家,给师父泡酒喝;他胃口好,什么都喜欢。

    “哦?”他化了一盏纱灯端在手里替她照着亮,“你师父要回去了?”

    嗯,师父说等他忙完青羊姐姐家的事,从踇隅山回来,我们就该回去了。未缓边走边留神着脚下。

    她转身,看到神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知他在想什么……

    隔天,未缓被窗格上缭乱跳动的光影吸引,她推开长窗出来查看,咦?居然是神君的窃脂,它横拍着阔大的紫色翅膀,“哗哗”的弄出声响,遮住几道日光,口中衔着一封信,看神态,挺着急。

    未缓走过去,会意的把信取下来,看它昂首一声长鸣,飞身到半空中,徘徊了一圈,大概看到未缓低头展开了信纸,放心的调头飞走了。

    这信,居然是师父寄来的,未缓犹疑的再三确定,把他短短几句话反复看了几遍,真是师父的笔记,师父的语气。她擡头望了望飞向远空的窃脂,真是三日不见,师父的谱都摆到神君的高度去了,传个口信而已,竟能差得动窃脂了……

    嗯,许是窃脂最近工作量太少,神君怕人浮于事,把它下放锻炼了吧!她自作聪明的猜测着。

    师父说他此次受命代表空桑山去协办应龙二公子大婚之礼,前后恐怕得花些时间,嘱咐她借住在书庐好生等着,不许她乱走。若是竹栖他们下山了,便找在客两口子去解解闷儿,万不可混到老岩娘门里去,防着她把你拐到小旋山,卖给她家那些不上台面的穷亲戚,那可缺了大德了。

    末了,还拿朱笔把“老岩娘”几个字画个圈,以示警醒。咳!师父真是,尽操这些没有用的心。

    未缓把信纸搁在长案上,想想,这倒是她这些年来在空桑山住得最久的一段了。来时还是夏日光景,此时已是秋阳艳艳了。

    到了傍晚,竹栖特地赶来通知她,说这日开始,整个山门内外神君布了新防,设了斗界。大师父叫她来告诉一声,再不可轻易出入山门了。

    竹栖摇头晃脑的传话,提醒说:“出去了,可就进不来了。”

    未缓看着,心里淡淡想了想,神君的术法,出去就进不来的,嗯,她领教过了!

    你们几时下山?她欠身给竹栖倒杯茶来,顺便问她。

    “后日一早,”竹栖伸手接着,咕噜咕噜一气儿灌下,道:“你看我这手,被那长篙磨得,尽是茧子了,你说我还是个小灵仙呢,简直倒霉催的!我怎么没选个绣娘、补衣匠什么的……”

    那你何不干脆选个花娘、魁首、坐家小姐当一当,还能吃得好穿得好,使唤五六七八个丫头呢!未缓回身给她添茶,顺便比划着闲话。

    竹栖当真的低头在长案边坐下,支颐想了一会儿,摇着头说:“不好,那些个营生要装乖卖俏,我有点胜任不了,更胜的,还卖皮肉,太吓人了些!还是撑船好掌握。”

    嗬,这小丫头,知道得也太多了。未缓瞪着眼睛半天没说话,只把茶盅推到她面前去。她潦草戏言罢了,嗯,果然的,比你哥开化得早!

    她们说话间,窗外飞进一个长影儿,窃脂早晚各跑一趟,轻车熟路的悬停在窗格外,把一封小信投进石栏里来,接着扑扇着大翅未作停留,旋身飞走了。

    未缓起身去拿信,竹栖端着茶盅跟在她身后,一脸惊讶,“哇!你如今的信使也升格了,都用上窃脂了。啧啧啧,真大呀,我家瞿如给它提鞋都不配!”她目不转睛的感叹着。

    未缓一边看信,一边提醒般扫她一眼:窃脂它不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