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缓中了一回蜂毒,连躺了三天,躺得脚下虚浮,手脚都有点不听使唤了,唯有脑子似乎比先时更灵光了些。她靠在床头上,看他端着师父的喜上眉梢汤碗走到外间去。心里在回想,这事情的前前后后,那戴着面纱的人究竟是谁?她说神君不会来,那便是同他认识;她还夜闯过他的东书房……
她专心想着,看他从外间走了回来,仍旧坐在她身边。她脑中已想到他那天来书庐找她,请她帮忙查过一个人,当年被逐出山门的五师姐!她来回猜测着,觉得很有可能就是她,可她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呢?哪里得罪了她,遭了她的恨呢?她转头来,看着他,看他微微低头,伸手来拉过她右手,把月石和凝珠替她一一戴在腕上。
剩下一粒凝珠,他拿在手里,擡眸来看她眼睛,看她眼中闪着一点的疑惑的光。他想起来了,他还没告诉过她,他这一片心意……不要紧,她会知道的。
他欠身去拉开她床尾锦被的一角,她里衣是一袭杏色长裙,裙角掩着纤细的一节脚踝,白皙的盈盈一握。他原是该看的都看过了,这一点不算什么。她却给吓了一跳,连忙缩成一团;他就笑了,低头掩饰着,伸手过去坚持替她把剩下这粒凝珠系在脚踝上。
再看她时,她果然红了耳朵。
他不知道,她疑惑是因为在想着那五师姐的事,确切的说,是五师姐同他的事……
一阵秋日凉风吹进来,她身上衣裳淡薄,几缕发丝吹到胸前。重霄看着便打算起身去掩上半扇窗格,却被她一手拉住了。
她以为他要走,她有话要说,伸手拉住他,写着问他:“我想问,那挟持我的人,是那被逐出山门的五师姐么?”
他看着,脸上微微变了色,知道她会问,没想到她把这里面的事情想得这样清楚。“她同你说什么了?”他眼神关切的先来问她。
“她说,她的房子盖了桀茔草,你找不到我。”未缓一边回答,一边在想,他这是默认那人就是五师姐。
“还说什么了?”
未缓被他追问着,几乎忘了自己的问题,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好像并没有其他关于他的事了。
她看着他垂眸沉默下来。心里还是不解,迟疑了一会儿,仍旧问他:“那五师姐为何会邪术?”
邪术?她竟知道她使的是邪术!“你怎知她用的术法有异?”重霄擡头来问她,她明明是不懂术法的人。
“她说……她说”未缓只写了这两个字,却没再往下写,她在竹屋里看到她对那半只魅说过“温梨”,没错,她是知道“温梨”的,莫山十鉴里最后一鉴就是讲这盛阳之果的,非但凡人男子的心可用来炮制“温梨”,仙族男子的更是事半功倍不可多得。然而这炮制过程……她那时坐在酱园里偶然看到,带着颗猎奇的心,并没觉得特别可怕,虽是阴邪之术,也不过是这天地万物间的一桩奇事罢了;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落在自己头上。
她同时也没想到,见多识广有一天竟也会难以启齿。
他看着她停顿在那儿,便明白她大概对千秋媞要做的事一清二楚,所以才在那时想出自伤以求保全的下下策来。他心里有什么搅了搅,眼中染上了一层内疚,问她:“你可怪我来迟了?”
未缓倒真的没这么想过,虽然那彪形大汉朝她扑过来时,她也怕得两手直抖,心里巴望着有人能来救她逃出生天,可那于她不过是个念想而已,不当真不作数的。她总记得,师叔教导过,最大的希望仍旧要放在自己身上,谁也替不了谁;这世上没有万无一失,只有行差踏错;要紧的时刻总得靠自己。
她看向他,摇了摇头,觉得他眼中仍然有些感伤,还想着开解他:你看,我其实伤得不重,只是看着吓人罢了。同时把尚在红肿的右手伸出来给他看,以证明只是中了一点毒而已。
他看着她这番描补,心里更加郁郁不是滋味,只伸手极自然的把她右手接过来笼在手心里。解释说:“她是南越族巫觋之后,上空桑山前就醉心巫术,后来做了一件出格的事,那时我父亲还在,就把她逐出了山门。”他了了的回忆着,化作简单的几句话。
然而他这段注解,也还不太明了,解不了她心中疑惑;她正在想着的,是这小五师姐一定很喜欢你吧,是专程回来找你的,她要拿我去炮制温梨,全然是因为你、你……她自己在心里悄悄的想着,是不是因为你有一点喜欢我……
她想到这儿便不自觉的低了头,垂目看他握着她手指。
“在想什么?”他拉了拉她手,迫她擡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神洞穿人心。
未缓被他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像马上要被看透心思一般,局促的摇了摇头。
“你在想,她为什么要劫持你?”他见她不肯明说,替她答了。
呃……她确实想了,但想得比这多。未缓眼神飘了飘,未置可否。
重霄本是侧身坐在她身旁的,此时他扭过身来正对着她,他想她这么聪明,自然已猜到了其中原由,既是这样,他来帮她证实一下。
他自己先停了一停,继而擡手扶住她肩头,看到她略有吃惊的眼睛,他倾身过去,微微偏头吻在她唇上,温热的呼吸相接,他感到她一只手伸上来紧紧揪住了他领口,他便更上前一些,她唇上的湿意,他含在口中,是甜的。
“因为这个。”他退后一点,解释给她,停了停,又问她:“明白了么?”
明白什么?明白千秋媞为什么要劫持她,还是明白,他喜欢她。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点了点头,她明白了……
他在心里长舒了口气,如释重负,真好,她什么都明白,他甚至不用多解释一句。再看她时,他眼中有了心满意足的笑意。
近水楼台的贴的更近了,他甚至换了个方向,在她唇上辗转的流连不去,直到她呼吸微促,他才蓦然想起她身上余毒未清,尚在病中,他不能……渐渐松开她些,看她映在他眼中,目色氤氲,似乎含着一点欢喜。他不知道,他们对视着,他眼中欢喜更甚。
这世上的两情相悦究竟是什么样子,这岁月悠悠,他却也没见过,不能妄言;然而他想,那感觉应该就是此时此刻。
未缓虽然精神恢复了,身上却没有痊愈,偶有疼痛,像躲在暗处的促狭鬼,不知何时跳出来戳你一针,疼得人一惊。
她这时候便是忽然疼痛,痛在腰身处,她一手抚在痛处,立时疼的皱紧了眉心低下头来。重霄马上明白她疼痛发作,伸手过来把她搂在胸前,让她靠上他肩头,一手按在她腰身为她止痛。
好一会儿功夫,这阵疼痛才渐渐平息下来,他手心没了痛感,便顺势替她揉一揉。嗯,许是躺得久了,未缓觉得这有人给按一按,实在是很不错,便仍旧靠着他,许久没动。
他觉出什么来,转头来看她,看她面色平静,适意像午后春塘。问她:“你不疼了吧?”
她倒诚实得很,点点头,表示:是啊,不疼了。
他着实被她这番诚恳打动,微微颔首表示了肯定,进而问道:“喜欢我抱着么?”
她转头来,对着他的侧脸,笑了,伸手在他胸前写着: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