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期，很巧，我要加班，林尚也要加班。不过我就半天，林尚一整天，所以我下班去找他。
林尚所在的科研所在一所大学新校区里，环境很不错，清幽安静。这里一块附近就是教师公寓，规划就如居民小区，我去找林尚前，先去了我们自己的出租房看看。
林尚被聘来科研院，其实福利挺多的，比如学校里这套九十平米，内部低价买来的房子，租给了学生，也是我们每个月固定的收入。
前两天住着的男学生打电话说墙纸脱落了，我就过来看看。这个房子其实我很不想来，我第一次来过之后就不愿意再来了，因为租给的学生实在不太爱干净。房子一开始虽然只是简装，但还是很干净清水的，还贴了墙纸，现在被住的是天下大同，卧房客厅不分，地板黑乎乎的，我进一次就揪心一次。我和林尚说下个学期不要租给这个学生了。
林尚倒是一笑，说这个学生挺好的，学习上很有想法，懒是懒了点，房子嘛竟然租给别人那就让别人用，收回来再整修就是了。
我白了林尚一大眼，真是人好起来没个谱。于是我决心做我们家的脊梁骨，挺直了腰板，进门时候的第一句话就是：“谢扬帆同学，你好歹整理下屋子。”
谢扬帆同学学的是地理，发出岩石滚动般的笑声，弯下虎躯把地上的一双脏成灰色的白色足球袜一捡，往沙发上一丢就算是意思了。谢扬帆同学是个胖子，他在阳台上架了一个天文望远镜，我总怕他弯不下腰观察星象。
“屋里要通通风。”我说着就去把小餐厅的窗户打开，屋里全是一股浓郁的人味，一闻就是冬天不爱洗澡。
谢扬帆立马过来关上说冷，我看着他，一身的肉却没点胆量，我真是对他嫌弃不完。
我看了下墙纸，脱落处在储物间，墙角有些漏水，上一次来，这里堆满了谢扬帆的一些学习设备，今天全移开了。看来这漏水墙纸脱落有给谢扬帆带来损失。我了解了下情况，发现这笔墙面检查维修费用是省不了了。
我要走的时候，谢扬帆同学很热情的非要给我送了一块冰激凌蛋糕。我对他改观了。
冬天吃冰激凌蛋糕，还在午饭前，肯定不能让林尚知道，我就想着坐在楼下小区吃完再去找他。我这么想也这么做了，我冒着寒风吃着蛋糕，然后我还是被人抓住了。抓我现行的是林尚研究所的老师的妻子，上次我们一次吃过饭，老太太看到我很惊喜很意外，开口就说道：“真是太巧了，我昨儿个还想问林尚要你的电话，想问问你有没有时间帮我钩个花，做个杯垫，不想今天就遇见你了。走，上我们家吃饭去，瞧给你这孩子饿的躲这吃蛋糕。林尚呢？肯定和我们家老头还在实验室。走，别坐着吹风。”
于是我一句话没说，就傻笑着被老太太叉上了电梯。
老太太比我还自来熟，我见她对我热情，我也不客气了，老太太去准备午饭，我就抱着她的毛线球篮子，盘腿坐在她家沙发上，用钩针给她钩杯垫。老太太是北方人，家里用的是红木中式家具，我往上一坐，其实很有回到我爷爷家的感觉，是以，林尚打电话来问我在哪，我说在师母家。林尚说我怎么去师母家打扰，我不以为然说道：“来到这，当然要去探望师母喽。”
老太太出来正听到我说这话，眉开眼笑说我比林尚会说话。我不好意思脸红笑了笑，毕竟我也是有口无心，脱口而出的，都归功于我妈常年的思想浸润。
后来，林尚也来了，跟着他的老师。我说我给师母钩了个杯垫当礼物，不是两手空空。
“真是好意思说。”林尚哭笑不得。
“这个礼物我喜欢我喜欢。”老太太笑呵呵说道，问我会打毛衣会钩花谁教的。我说我以前坐在我妈身边看着学的。
我挺得意的，觉得一门手艺走遍天下，可我没得意多久，在餐桌上热饭才吃进肚子里，它就和冰激凌起了反应了。于是，我吃到一半就尴尬起身去别人家洗手间又拉又吐了。
林尚真是在哪都一个样，又站在门口，他问我怎么了。我不怎么想说怕被他教训。
老太太也起身了，我听到她说给我找药，然后她也走到了卫生间门口，然后她许是想到了什么，声音有些迟疑和欣喜问林尚道：“晏晏她，是不是怀孕了？”
而林尚这个傻子竟还被问住了，他隔了会，用迟疑的声音回答道：“应该还没有吧。”
我在里面噗嗤笑出声，第一次觉得林尚很呆。
“没有，没有，我没有怀孕，我是吃了冰激凌。”我说道。
“你怎么又吃冰激凌？”林尚立马变脸，严厉道。
我没做声，从马桶上解脱出来之后，我很识相没说话，装作比较虚脱的样子，安安静静地吃饭，只期盼林尚快点吃完饭，回他的实验室去。
后来林尚终于走了，我去帮老太太洗碗，发现老太太在她家老头走后也是松了口气，她说道：“我们家老头太烦了，就爱嫌东嫌西，今天饭太硬明天饭太软。爱吃不吃，他一个搞研究的，每天弄得美食专家似的。我做什么事他都有话说，好像天底下就他最聪明。”
别说，老太太这么一说，我觉得林尚也有点这个样子，于是我拼命点头。
而老太太瞅着我笑，话锋忽然一转问道：“你和林尚还没准备要个娃？”
“想明年吧。”我说道。
“现在不就明年了吗？”老太太眯眼笑。
我嘿嘿笑，红了红脸。
“赶紧要一个，多好。”老太太说道。
我改为抿嘴笑。
一个下午我都在老太太这钩花，她坐在摇椅上时睡时醒，有一次她醒来忽然笑眯眯夸我道：“晏晏，你可真听话，也懂事有教养。”
我被夸的不好意思，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我妈，因为我别人面前所表现的教养和耐心其实都是我妈的样子。廖姐也会在我安静吃完饭把碗里米饭一粒粒吃干净的时候说我家教好，这些都是小事，我自己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只是有时候忽然被人一点，我才发现，这么多年，我妈对我的教育其实是最根深蒂固的。
这一天晚上八点多，林尚才来接我回家，才走出小区，林尚就问我今天去哪吃的冰激凌。
我被他烦的不行，吃个冰激凌多大的事，我说道：“我都不拉肚子了，事情过去了，你就当我没吃过不行吗？”
林尚闻言，笑了笑说道：“你要这么当的话还不如我当你怀孕了吧。”
我不解看着林尚，他笑着，然后我就明白了。
夜里，外面的寒风在呼啸，我们的被窝里火热，林尚吻着我，一遍遍问我要不要孩子。而我心里在想，真不知道我们的孩子是会像我还是像他。不管像谁，我都觉得很幸福和甜蜜。我和林尚在新的一年的第一天，就为新生努力着，有些瞬间，我会觉得我和林尚的结合是无可挑剔的。在我们的性(爱)里，我们的身心都是完美的……
农历春节，我和林尚放假回家，今年少了我弟弟，感觉有点冷清。说起来也奇怪，我弟那么话少没有存在感的人，不在家，也是一个大拇指。
每一年，我们回家做的事情都一样，走亲戚。其他没有什么特别可说的，我们去林尚奶奶家，遇到李冰表姐，我们吵过架，不过再见面，她就跟忘了事情似的，笑盈盈和我说话。我也就忘了不愉快，不过是她说我好像胖了，我就笑说她也是，她说胖好，气色好，我就说她也气色不错。我发现，这亲人之间没有好坏之分，只有难缠的程度，对敏感话题的热衷度决定了他们是否好相处。
李冰表姐就是这方面的翘楚，说完我胖了，然后惊讶惊喜自己补脑问道：“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好了，一桌人都期待看着我和林尚。虽然我们有计划，但我们也不想大家都知道，好像私生活都被人关注着一样。
林尚说我们还没有计划，打算顺其自然把话题绕过去了。反正我现在学聪明了，在林尚奶奶家，我都少开口说话多微笑，一副小鸟依人，一切林尚做主的样子。
可一个人的初次印象真的太重要，我这么内敛了，还是有人会提起我，我陪斑斑去买个烟火回来，还没进得厅门，就听见家里的女人们在说话，是李冰表姐和大姑姑还有奶奶。主讲是李冰表姐，大姑姑先说林尚年纪也不小了，该要小孩了。
林尚奶奶耳根子软，应说是。李冰表姐就说林尚脾气好，看样子就是我还不想要孩子，说我一看就是新时代女性，主观性强，事业为重。还说了一堆有些危言耸听，我可能不太会顾家的话。
我心里真是想笑，差点进门唬唬她们说我打算丁克，可我一低头看到斑斑，我那争强好胜的心就软了，心想随她们说，没什么好计较的。真是有得有失，在家人的口舌之中，我觉得自己心态好了，真的可以要个孩子了。
节后一个礼拜天，我妈要去天主教堂做礼拜，她问我去不去，往年我都是不去的，今年许是我爸的一下萧条，我对父母多了点体贴。徐阿姨是不信教的，可她有时候无事也会同我妈一起去听听布道说道理，我觉得徐阿姨的理念和我差不多，于是这一天我们三个人是一起去的。
教堂里，大家诵经，我是跟不上的，时常连他们念到哪，该翻哪一页都不知道，旁边热心的阿婆就不停帮我翻。
后来，唱诗歌，有个年轻的女孩上台弹钢琴，大家齐声唱，阿婆又帮我翻诗歌本。我跟着唱，有种久违的感觉扑面而来，是集体感。于我而言，所有的宗教都是一样的，劝人放下我执，融入集体，遵从同样的仪式找回集体感，关爱他人。
散场后，有不少人还会去找神父解忧，就像我们读书时课后围着老师问问题。
我妈和教友们说话，大家得知我新婚，都纷纷来祝贺，对我说祝我们美满幸福。得到那么多陌生人的祝福，我心里不能不温暖，但我在当时并没有把这归劳于神明，我只能说，一个人信教只能说明他们自己有一个求善的心。
我还在教堂里碰到了陆莹莹，她说很少看到我来教堂，还问我怀孕没有。
我笑了笑，反问她找到合适她要求的结婚对象没有。陆莹莹就拉着我说了一通她的相亲史，每一个相亲对象都是很喜欢她的，可是她还没想好，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那个长相不好，那个家底少了些，总之，她太完美，别人总是差了她那么一点点，不相配。
其实陆莹莹是我比较佩服的一类人，我很佩服和好奇她是如何能做到口诵经，心里却毫无警觉的。而这一类人也是我很容易就忘记的人。
我离开教堂之后，就去找陶晶。我和林尚每次回到家基本上都是各玩各的，他有他的朋友要聚，我有我的朋友要见面，只是都不会晚归。
我和陶晶见面聊天的时候聊起我和林尚的婚姻，也说到了这事，我还告诉陶晶我们准备要孩子，我弟去留学了，我爸失业了。
陶晶则说她和陈焕之准备新的一年十月份订婚，没有任何东西，连戒指都只是一对小银戒，结婚在后年。还说到陈焕之的妹妹最近古怪的很，老是抱着手机，好像交了什么奇怪的朋友，他们都很怕她入了什么传销之类的。陈焕之的爸爸年底的时候酗酒过度还进了一次医院。
说完这些，我发现我和陶晶的少女时代是彻底走远了，我们自然而然就忍耐起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陶晶甚至习以为常，安之若素。
而我是觉得自己最近的心态莫名圆满地可以当作一个大结局。我甚至已经开始回忆往昔总结当下，我觉得我从小时候的张扬到现在内敛的转变，内心已经蜕变了，我已经是有了经历的人了，对人生也有足够完整的认知，足以面对未来。
我是彻彻底底忘记了生活是面多棱镜，它之前一直在向我兴冲冲地展示它的美好，所以它也会同样兴冲冲地向我展示它不好的一面，因为它热爱着我，想要给我全部。我人生的问题，就在于，生活不知道，我会怎么对待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