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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良宵 正文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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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气氛一时间微妙地凝滞。

    大家都是熟谙社交规则的成年人,怎么开心照不宣的玩笑、不动声色地比拼,早都内化成一套自然的系统。

    梁弋周又是那种谁都愿意拉拢一把的人,脑子好运气佳,界限分明,行事风格敞亮,至少不会担心背后被他捅一刀,在社交场上的风格也是插科打诨为主,嬉笑怒骂为辅,虽然嘴毒了点,但很少真让谁下不来台。

    像此刻隐约薄怒的情绪,似乎某种弹簧,等反应过来,连梁弋周自己都怔住了。

    “我出去透口气。”

    他语气微沉,明显缓和了许多。

    随即大步流星地推门离开。

    陆以昊一边叫大家加单,把冷掉的气氛重新搅热了点,一边小声嘀咕道:“……怎么回事。”

    一个人就这么出去了,不会有无辜路人被波及到吧?

    陆以昊秉持着负责的态度,迅速给在加班的徐渊发了信息汇报。

    徐渊回得也很快。

    【别管他。】

    【又不是狗,再不爽能咬人啊?】

    【我打他电话不通,你告诉你上司闲得没事干回来工作,不然今年carry等着喝西北风。】

    陆以昊:?

    【什么,我吗?】

    他只是运气不好,又不是真蠢,看梁弋周走的时候那气压低的,谁要上去找骂啊。

    没过多久,隔壁酒吧外突然传来一阵人群骚动,似乎传来惊叫声和桌椅倒地的动静。

    很快,酒保和服务人员也冲出去帮忙。

    酒吧内有不少看热闹的人也好奇地想出去,陆以昊这边位置不错,隔着玻璃窗,往外就能看到隔壁酒吧的动静。

    看着看着,陆以昊眉头蹙了起来。

    人头攒动中,有个身影怎么隐隐地有点熟悉呢?

    下一秒,看清了侧脸后,陆小少爷瞳孔地震,虎躯一震:

    他就知道,夜路走多了总会见到鬼、梁弋周活久了总会挨揍的!

    **

    这条街都是清吧和pub,梁弋周本来打算走到对面没人的路边抽支烟,走到一半,被道身影拦住了。

    他点火的动作微顿,擡眸看了来人一眼,便收起打火机。

    梁弋周把没点的烟夹在指间,闻到酒味,不着痕迹地皱眉,退后一步:“严总。有事?”

    对面是卓力最近被开的CEO,严骏,今年三十六。

    “梁总,你做事……也太绝了吧?我的电话就那么不值得你拨冗两分钟……来、来接!?”

    他喝得眼睛发红,衣衫不整,看到梁弋周那张脸怒气更盛。

    严骏收到了两次最后通牒,今年六月底,和卓力的COO一起被扫地出门。他简直不敢置信,这个项目的沉没成本不低,梁弋周也以个人名义投了三百个进来。

    当然,通知他的人、表面做出决定的人,都不是梁弋周,但严骏清楚,施压的人有且只会有他。

    “严总,原因你应该清楚。投后数据难看的,不止卓力一家。我提醒过你了。你干得也不是捞偏门的勾当,不需要每年去七次澳门吧?”

    梁弋周足有一米八九,路灯暖黄的灯色弥漫开,笼罩在男人身上。

    他的语气说不上严肃,肢体语言更是松弛,像猫科动物,懒散状态持久待机。可这样垂着黑眸,只是陈述事实,却有股无声的压力。

    严骏太熟悉这种压力了。

    几乎每次做汇报的时候,他都能感到梁弋周这双眼睛探照灯一样,戏谑又锐利。

    “你……你说过会给卓力机会的,现在要急着逃跑吗?”

    严骏的声量陡然变尖:“你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吗?”

    “没说不给卓力机会,我又没打算把它卖掉。”

    梁弋周盯着他,声音放轻:“是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如果他给了多出几倍的信任,那失败时、背叛时的一切总账,都要算得更清楚。

    “你明明知道我家的情况——梁弋周!你做人不要太过分了!”

    严骏歇斯底里。

    已经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地往这边看了。

    梁弋周不想再毫无意义地周旋下去,绕过他就走:“酒没醒就去跳江清醒一下。”

    还没走出两步,梁弋周就被人拽过领子,一拳砸在嘴边。

    周围传来尖叫声。

    他没什么还手的意愿,任严骏俯视他。

    看着对方再次举起的拳头,梁弋周眉头轻挑:“用点力气吧。”

    严骏本来体力就一般,醉酒后拳歪歪斜斜的,自然打不出什么杀伤力。意识到这一点,严骏猛地起身,迈着虚浮的步子离开。

    梁弋周站起来,嘴角传来的刺痛感可以忽略不计。

    他转身即将离开时,背后忽然传来数道惊呼和一道风声,等梁弋周再扭头时,为时已晚——

    砰!

    空酒瓶碎裂四散!

    “啊——!我操!”

    “赶紧报警吧!”

    “我靠,见血了,快走快走,别围这了!”

    “妈呀,疯子吧——”

    今晚月明星稀,上海的夏夜闷热得连蝉鸣声都恹恹。

    孤零零的月亮挂在天边,不要命的圆又亮,散发着冷冷的光,照着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微微抖动,任光点悄然流泻在地上。

    两道影子被路灯拉长,黑色的,重叠了一半的。

    梁弋周被钉在了原地。

    有人挡在他面前,擡起手臂,稳定坚固的格挡,任酒瓶四散碎开,玻璃飞屑擦过脸颊。

    严骏也愣住了,接连的失败让他有想要毁灭一切的心情,但是接连几年的糟糕生活习惯又让他力不从心。

    对方手臂见了血,脸上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及肩的黑发,瘦削干净的脸庞,圆眸漆黑。

    她朝严骏伸出完好的那只手,勾了勾手,语气轻淡。

    “拿来。”

    严骏左手还拎着一个顺来的酒瓶。

    空瓶没有缓冲力,砸在人脑袋上是结结实实要开瓢的。

    “谁他妈让你多管闲事!”

    在这么多双眼睛下,严骏被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辱感席卷,冲着女人就要扑上去——

    腹部却传来闷痛,转瞬之间,他什么都没看清,却好像被什么力量一推,整个人丝滑地飞了出去。

    严骏安详地躺在地上,视野中只剩今夜的天和云。

    周围好像纷纷扰扰,有酒保把椅子卡在他身上,但都跟他无关了。

    另一批热心群众围到了另一边去,七嘴八舌。

    “侬这小囡胆子也太大了,赶紧去医院检查,到时候要留证据的呀!”

    “姑娘你需要止血的吗?我这有创可……呃,你需要吗?”

    “天你胆子真大,别急哈,警察马上就来了!”

    “没事。”

    她左手按住右手手臂,接过好心人递过的消毒湿巾,把血迹飞快揩掉。

    背后有道灼然的视线,她权当不存在。

    “让让让让麻烦都让让——我靠!”

    陆以昊被这见血场面吓了一跳,赶紧看一眼上司死了没。

    噢,还没,水灵灵站桩沉默中。

    陆以昊估计,想必是吓傻了。

    毕竟是坐办公室的毒舌鬼,只被人指鼻子骂过没被人打过。

    其他人也很快加入震撼局,没几下就把崔钰挤出了外围。

    徐南薇先发出惊呼:“天!梁哥你没事吧!?”

    众人七嘴八舌。

    “看起来还挺厉害,你要不要去医院?谁干得啊?”

    “不对,我们刚看他们不是有人来劝架吗?”

    “还是先去看看吧!”

    “对对一定记得鉴伤,我跟你说真的很重要,那家的GP被揍进医院还拿了一笔赔偿!”

    陆以昊悄然来到离梁弋周最近的位置。

    “怎么回事?你……跟人家女孩打起来了?”

    梁弋周没看他,没有半句回应,拨开人群,把试图离开的人领子揪住。

    “去医院。”

    他的声音很平静,手背攥得青筋暴起。

    崔钰看也不看,扭身躲过,直直地望进他眼里:“我有事。”

    “崔钰?”

    姗姗来迟的方攸然跟他们撞个正着,失神了几秒后,叫了她一声。

    之前被梁弋周呛声的吴律凑过脑袋,仔细端详她的脸:“崔钰?长乐那个小凤凰吗?”

    在场的人衣着无一不是光鲜得体的,相比起来,崔钰穿得朴实简单。

    既无巧思、也没什么明确的性别界限:略显宽松的条纹古巴领短袖,卡其色棉麻阔腿裤,就是一张脸长得出奇讨喜,杏眸和花瓣似的唇,不笑也微微上翘,配了线条清晰的鼻子与下颌,婴儿肥也消失了,皮肉紧贴着骨架的长相,甜美的归甜美,英气的归英气。

    没人想到说一嘴主人公就在跟前,大家交换了个眼神。

    也有人立刻去看梁弋周,观察他的神情。

    “你们俩熟吗?”

    这也没听说过啊,梁弋周也算是校友里出名的人物了,当年要跟同校的恋爱,谁会不知道呢?

    梁弋周在夜色中盯着崔钰的脸,唇角抿得很直。

    她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视线,两个人看着对方,有那么几秒,没人说话。

    “校友啊,梁总应该还记得我吧?”

    崔钰的声音热情洋溢,恰到好处的甜美。

    她的视线无声逡巡,瞥见梁弋周太阳穴的青筋微鼓,又扫见他腕间的卡西欧黑表。

    眉心轻轻一跳。

    “有印象。”

    梁弋周说,语气轻描淡写。

    话音落后没多久,救护车也恰好到了。

    严骏先被担架擡走。

    “还有吗?受伤的人?”

    救护技术员在人群中问道。

    “我就不……”

    崔钰话没说完,就被人抓住左手臂往前走了。

    她在挣开前,梁弋周未卜先知地扣得更紧,转头沉声反问道:“你不为你孩子着想吗?打算回去给她个惊喜?”

    崔钰瞪圆眼睛。

    陆以昊也目瞪口呆:“啊,不是,梁哥你上什么车啊?”

    梁弋周让崔钰先上去,自己迈开长腿上去时,甩下一句:

    “脑震荡。”

    陆以昊被噎得无语:他的临时上司果真是条智力一流的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