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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良宵 正文 第17章

所属书籍: 此地良宵

    17.

    崔钰在七岁那年,悟出了一个绝世真理。

    人活着,不能没钱。

    发现这个绝世真理,还要拜家附近的小超市所赐:三枚金光闪闪的圆咕隆咚的巧克力,3枚16块6,卖出了金子般的价格,它还有个高端的外国名字,费列罗。

    她没吃过。

    每次攒到两块钱,就会去店里把攒的钱消费一空,三毛钱的辣条,五毛的香菇肥牛,一块二的弹珠汽水,正正好好。

    直到某一次,一个附近发廊出来的客人来买东西,大波浪卷发、紫色花上衣,嘴唇和眼睛都是鲜艳的红色,她失恋了,买了很多糖果和巧克力,路过崔钰时,有巧克力掉下来,她没捡,崔钰要递给她,她挥挥手,说送你了小朋友,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费列罗促进身体分泌多巴胺的威力,崔钰第一次体会。

    她吃完一颗后,插着兜漫无目的地游逛了很久。虽然脚走在地上,但人像飘了起来,飘到天上,大脑内部放着烟花,并且立刻后悔起来,咬下巧克力外壳的那一刻,舌头接触到柔顺的可可酱、咬破坚果的速度,都太快了,快到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全融合在嘴里。

    崔钰的嗅觉和味觉都异常发达,空气中刺鼻的烟味,汽车的尾气味,牛肉面店开发新菜品的味道,有人路过,她甚至知道对方在嚼什么味道的泡泡糖。

    世界于她而言,是这些可挥发性分子构成的。

    后来那两颗费列罗,前后半年才消耗掉。咬一口,包起来。过段时间冰箱拿出来,再咬一口。

    奇怪的是,她对钱好像也有不同嗅觉。

    崔文军根本不记得要给她零花钱这件事,偶尔喝得醉醺醺回来,兴致高了扔个十块二十快的,做一个月饭费。

    但在李家沟小学那六年,崔钰不仅被体育老师发掘了跑步能力,还发掘了自己的天分。

    崔钰业务开展的五花八门:代写作业、通风报信、让出午饭、跑到五公里以外去大商店搜刮新零食绝版CD拿来卖或者转借等等,主打一个价格低廉、服务到位,后来还出了跨校服务加五毛。

    后来还开放了服务月卡,一个月七块,十次以内的合理需求都可以满足。攒到了五十巨款后,开始借钱给高年级,每次利率控制在5%以内,主打一个细水长流。

    从李家沟小学毕业,崔钰同学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老油条。

    但升到了镇上的长乐中学,客源要重新攒不说,跟这帮新同学关系也一般。起因是开学后的冬天,崔钰那个班和隔壁四班打算联手,给作业考试偏多的年轻女老师来个下马威:决不做她给的任何作业,她说什么都起哄。

    崔钰没参与。倒不是多有同情心,主要是经过了几年的跨年级代写,初一卷子对她来说还挺简单的,顺手的事。

    虽然要赚钱,可读书也很重要,她认得清。

    再加上话不多,放学了经常去田径训练,没及时加入团体……种种因素叠加,就被针对了。

    她心态挺好,不想与人交恶,想交目前也打不过,还得继续观察形势,而且也不能把潜在客户们一把子得罪了……态度很好、笑容甜甜的崔小钰抱着忍者之心,每天独来独往,只能做些老客户的生意,而且有好几笔坏账,对方是初二生,知道她的处境,已经明显不想还了。

    遇到梁弋周,则是意外中的意外。

    看到他第一面,崔钰就知道这是陌生面孔,新来的。

    下一秒,她开始琢磨起来。

    ——可以招来做打手。

    但梁弋周此人,实在可恶。完全是给她雪上加霜!

    恨得她午夜梦回都默默握紧拳头。

    在长乐中学里再次遇见,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不过,两个人虽是初识,倒很有默契,对对方的评价高度一致:

    ——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崔钰看梁弋周:小人一个,卖路人求荣!半点义气不讲!

    梁弋周看崔钰:灰头土脸爱收高利贷又很怂的野小猴子。

    他自己都是资深混子,无数场架打过来,在锡城被人堵过收保护费、因为那帮人自己喜欢的女生喜欢他就想揍他的情况多如牛毛,梁弋周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一拳干死的人生准则,接触的人多了,一眼就能看穿崔钰油滑奸商本质,既不屑又好笑。

    “起来吧你。”

    那一天,梁弋周最终还是揪住她后领,把人带去了医务室,丢给医务老师以后转身就走,不过视线只多扫了一秒,牛逼的视力让他扫见她校裤下的腿青紫红一片,像打翻的颜料盘。

    受伤不奇怪,混子们受伤就是家常便饭。

    奇怪的是,崔钰低头时的表情。

    梁弋周多看了两眼,印象很深刻。

    再怎么家常便饭,人也是有痛觉的。哪怕全世界没人在乎,总会自己心疼自己。

    但她没有。

    盯着自己小腿时,只有近乎凝聚的专注。

    就像把伤心进化掉了。

    崔钰没当回事,她是容易留痕的体质,自己挠几下都能挠出血。

    而梁弋周也确实没想到,几年后,这事儿会有多严重地影响他的心情。

    有一次他们隔了很久,到假期才见。

    那天正好七月暴雨,黑云压城城欲摧,梁弋周刚从实习的楼里出来,站在马路安全岛上,周围都是闷头走路的行人,崔钰从远处跑来,像某种兴奋的犬类,短裤下双腿修长,膝盖不知道什么时候磕破了,痕迹触目惊心。半点影响不到她,崔钰的板鞋踩在斑马线上,飞溅出水花——崔钰管这叫水型烟花,经常在大雨天玩水。

    他张开双臂,稳稳接住撞进怀里的人,眉头却已经蹙起。

    毛茸茸的头,在梁弋周胸口蹭了蹭。她刚想说话,很快听见梁弋周语气低沉:“怎么回事?又怎么搞的?”

    崔钰还没来得及回答,人已经在面前蹲下,仔细查看起她膝盖伤口来。

    他柔软的黑发有小小漩涡,深灰衬衫收在西裤里,收进去的弧度勾出宽肩窄腰,雨点飞进来,打湿衬衫,肩胛骨若隐若现。

    天是灰色的,心却在放晴。

    崔钰揉乱他的头发,笑眯眯地说,“没事,前两天滑了一跤。”

    “真要给您老人家上个护膝了,”

    梁弋周话里透着散不去的头疼:“不然迟早被你吓死。”

    “呦。就这么喜欢我?”

    崔钰打趣道,蹲下来笑得眼睛弯弯。

    “不喜欢,”

    梁弋周神态不羁地轻笑,擡手捏住她下巴晃晃,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我喜欢鬼我。”

    崔钰做了个调皮的鬼脸:“看来还是我。”

    梁弋周单膝蹲下,把人拉到自己背上,嗯哼了一声。

    “是你,行了吧。上来。”

    …………

    三十岁的梁弋周从梦中猛地醒来。

    看了眼表。

    凌晨三点二十六。

    梦里的场景真实到有点可怕。像巨大的漂浮水晶球,他被人摁在那儿观看过去。

    从渝州回来已经一周了,睡眠还是糟糕的一塌糊涂。

    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手机冷不丁响起。

    梁弋周飞速去拿,看到来电显示时动作又慢了下来。

    他随手接起,开了免提。

    “说。”

    徐渊听出男人的不爽了:“不应该啊,这时候你醒着呢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别别。明天不是去利总攒的那局吗,我是想起来了,提醒你一下,你知道利总心思没断吧?要对人家女儿不感兴趣,你一定要划清界限!人是重点关照对象,千万别得罪了,我明年能不能还完贷款就看你了!”

    “不是喜欢卖我求荣么,怎么不往外推销了?”

    梁弋周还没来得及擦水,擡起头,懒洋洋地看着镜子里那张眼圈青黑但依然帅到离谱的脸。

    很冷漠,很自由,已经潇洒往前看的一张脸。

    很好。保持。

    徐渊沉吟了几秒:“问个事,你知不知道,在微信点赞的视频会被推送给你的列表?”

    梁弋周嗯了声,心不在焉。

    “所以?”

    徐渊:“‘又学到了!在感情里不被爱的人才是第三者!’”

    声情并茂,感情充沛。

    徐渊:“这是你点的。你不知道吗?”

    梁弋周:?

    梁弋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