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崔钰向来是擅长等待的。
十岁时有同龄人说愿意把吃不完的葱味饼干拿来给她,约她在离家一公里的榕树下见,她从下午四点等到六点,对方一直没来,她也就一直蹲地上作土堆玩儿,玩尽兴了,问路过的同乡人时间,一听说到了六点,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掌心托着小圆土球,一蹦一跳地回家了,觉得今天收获还挺多的,这里的土质松软,比家附近那种混着石子的好捏。
高中时被人约架,结果对方前一天刚好跟高三的发生了冲突,负伤躺平,没来也不通知她,崔钰也照样等满了五十分钟。最后还是高三的赢家梁弋周单肩背着书包,蹲在台阶高处懒洋洋喊了她一声:“站桩呢?人让你等你就等啊?怎么,给你付钱了吗?”
少年身上有种属于自由的桀骜,好像永远也无法被驯服。校服外套松松系在劲瘦腰间,往那儿一杵,配上那天的晚霞,简直有种‘天空一声巨响老子闪亮登场’的效果。
崔钰没有欣赏的欲望,他们已经认识三年,她早看麻了。
那天她心情不好,其实也忘了什么事了,愿意等,是真心期待着靠互殴释放一下压力。
“那就你吧,我不挑。”
崔钰说着,把书包和校服外套扔地上。
梁弋周不愿意,可也感觉她状态不太对,从高处潇洒跳下来,这一年崔钰身高拔到了一米六八,但他已经一米八六,要认真看崔钰的眼睛,需要微微俯身。
‘不打女的’四个字还没出口,被崔钰冷启动的一拳‘咣’锤眼眶上了。
“……崔、钰!!”
第二天,几无败绩的一中顶流(非褒义)梁弋周顶着右边熊猫眼上的学,一整天难得面无表情,看得人退避三舍。立马被教导主任拉去亲切关怀了,生怕他在校外惹出太大的祸事,到时候别再铁窗泪了。
那天放学后,崔钰约他去新开的小吃街道歉,顺便想薅下他在竞赛班的资料羊毛,于是在人来人往的街口处等了一小时,最后打算卡点走的前一分钟,人家才不紧不慢、姗姗来迟。
崔钰立马笑得灿烂,态度拉满。
“公主这边请,今天小的为您包下这条街。”
……
崔钰的等待通常没有怨言。但她对时间和数字非常敏感,自己心里有道泾渭分明的线,如果打算等上一个小时,那就是六十分钟整,多一分钟都懒得留。
可到了二十八岁的今天,她频频看表,头一次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并且在撑了十五分钟杳无回音后,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立马决定离开——毕竟不远处的保安亭内,人家正在关切地望着她的方向,刚才也过来问过两次了,是哪一家的客人,需要做个访客登记。压根不想上去好么。
崔钰拔腿要走时,手机铃声冷不丁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让人心凉。
她闭了闭眼,等了好几声后,刚想接起来,对面又突然挂断了。
随即是一条进来的新信息。
【#6号3208。直接上来。】
崔钰叹口气,折返回去路过保安亭,刚要开口,对方已经把本子推过来:“3208的对吧?来登记一下就行!”
她拿过笔,在名字那栏犹豫了一瞬。
最后还是飞快地填下了崔钰两个字,手机号那一栏填了周茉的。
往6单元走的路上,崔钰回了条短信做最后的努力。
【辛苦了,要不放门口吧】
想一想,为了人设不崩还补了条。
【^w^】
再无回音。
御桥的布局是一梯两户,到了3208门口,崔钰站在门口调理了一下,把防晒衣的连帽仔细戴好,按响了门铃。
她等了几秒,耳朵悄悄贴在门上,突然升起一种复杂的希冀心态:不会真的在忙吧,如果是的话,两个人一起来开门,那再尴尬也尴尬不到哪儿去——
压下那复杂中一点点奇怪的心情,崔钰刚准备摁第二次,门突然开了。
她的头都还没来得及拔开!!!
崔钰心说不好,身体反应已经做出了最大努力,但还是没用,被惯性往前狠狠一带,一头栽在……
她没有擡眼,脑子进入了全自动模式。
——这神奇的触感,坚硬结实。
——这高度。
——噢。
——男人的胸膛。
要死。
崔钰冷静地弹开一米远。
人看着还在,实际走了有一会儿了。
面前的人刚刚出浴,穿着藏蓝色的浴袍,领口敞着,腰带松松系在腰间,发梢还在滴水,水珠从脖滚滴落进锁骨、脖颈,最后滚进引人遐想的深处。修长的肌肉线条昭示着男人良好的锻炼习惯,腰线也乍然收出弧度,相当赏心悦目的倒三角骨架。
他在的这方空间内,有柑橘、黑柠檬和烟熏感的木香清淡交织的味道。
崔钰不想去分辨,奈何鼻子太好。
他脸上神色很淡,看到是她也没什么波动,黑眸掠过,拿毛巾随意擦了擦发梢的水,转身就往里走。
“来干嘛?”
“那个,陆律跟我说有份文件在你这儿,”
崔钰恢复了正常语气:“应该是今天到的?我来取一下,跟案子有关。”
“那是寄给你的?”
梁弋周走到餐台旁倒了杯水,流线型灯带如同金色水纹,淌了他一身。
他掀了掀眼皮,扭头瞥了崔钰一眼。
“但收件人是我。”
“对,陆律应该是弄错了。”
崔钰镇定道。
“弄错了吗?”
梁弋周转身倚在餐台上,没骨头似的靠着,似笑非笑望着她,眼底却偏冷,语气轻飘飘的。
“我还以为她想撮合我们呢。不觉得搞笑吗?”
“她……误会了。”
崔钰很诚恳。
“我会跟她说清楚,以后绝不会给你造成困扰的。”
“你能保证什么?”
梁弋周挑起唇角,把玻璃杯不轻不重地放在大理石台上,发出‘砰’的尾音,像在代替人发出声响。一点冷淡的怒气忽然被激发出来。
“崔钰,你在我这里没有信用可言。”
崔钰咬了咬唇,只想赶紧走人,嘴上滑跪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看我现在混的还没您一半好呢,梁总,你看命运还是很平衡的。我回去反复想了,真是我的错,真的。”
梁弋周忽然笑开,笑到胸膛微微震动,然后看着她,轻柔道:“假的。”
“……”
崔钰下意识摸了摸鼻尖,干脆没回答。
坦白说,如果谁要用刀尖抵着脑袋问出真的答案,她会说不后悔。
光明坦途很重要,都不用放在命运之秤上比一比,她也有答案:要比爱情重多了。
不管是他的,还是她的。
事实证明,没了她这个灾星,梁弋周也过得很好。
不过就是偶尔想起她、骂骂咧咧地过好日子,那也比在一起雨天蹲着接漏水好,好一千倍一万倍。没有谁能再因为嫉妒或其它什么狗屁原因,随意卡住他或她的喉咙,逼迫一个人放弃到手的机会。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世上没有万全。
只有适当的选择或放弃。
梁弋周喝了口冰水,用一句随口的话勾回她注意力。
“也是,你从不后悔。”
他看着她,微微笑了笑,若有所思:“崔钰,你的人生准则,是不是永远不回头?”
崔钰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很久,认真问道:“你要怎么做解气?”
她这人是行动派,干脆掏起牛仔裤兜,银行卡摸到一半,握在手里,又犹豫了。
为开店攒的七位数,攒的也蛮辛苦。她倒不是心疼。
……主要给了会不会适得其反?
……再加上她也是真的很需要到时候卡也对方还更火大了蛮亏。
正在天人交战时,梁弋周走到她跟前,视线从她手里的银行卡一滑而过,轻哂了声。
“你在恶心谁?”
崔钰:“……你?”
既然问了,她也就试探着答了。显得这对话尤其滑稽。
眼看着梁弋周眉头微蹙,崔钰立马把卡重新揣回兜里,神情肃穆:“钱这种脏东西,我不该用它来侮辱你!没事的话,我取了文件就先走了不碍您眼——”
“你没听见我刚刚说什么吗?”
梁弋周没有生气,只是擡眸,视线在她面上停留片刻,懒散复述。
“你的准则是不回头,对不对?”
“这个,”
崔钰仔细想了想:“看情况。”
“那就破一次例。一次消债。”
梁弋周语气很轻,盯着她,擡手,手背抚过崔钰的脸颊,动作轻缓柔和。
以前的婴儿肥全瘦没了,手感很糟糕。
“什么意思?”
崔钰问是问了,但脑子转速过高,已经转出了答案,干脆老实把话摊开了。
“你想跟我睡一次啊?”
梁弋周唇角扯了扯,不无恶意地揽过她的腰,不由分说地把人压制在餐台边沿,指尖陷入崔钰柔软的腰际,几乎要隔着两层布料陷进去,铁定会留下印迹的力道。
“看来大家还是成熟点好。对,一次就行,时间你来定。”
崔钰愣了愣,没想到他这么坦然,脸都快皱在一起了:“……啊?”
“要么择日不如撞日。”
梁弋周慢条斯理地说,把崔钰真吓了一跳,赶紧赔上虚伪的笑容,顺便用了最大的劲道,试图掰开他的手:“……我还要赶飞机,今晚的。”
“你赶什么飞机?”
梁弋周掌心一把扣住她脖颈,箍住她,迫使崔钰看向自己,神色温淡:“明天的航班,需要提前十二个小时到机场吗?”
他的膝盖顶进崔钰的两腿之间,从上到下都堵住了她所有逃跑路径。
崔钰脑海里警铃大作,身子都微微僵住了,脸色更僵。
“梁弋周,你开什么玩笑?”
她问:“你缺人睡吗?”
“不缺。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记仇。”
梁弋周手上松了力道,微微退出一点距离,垂着眸望她,用好整以暇的姿态讲最下流的话。
“想到你烦,就想着——”
他擡手,修长的食指捏住她柔软的耳垂揉捏,俯在她耳边落下两个字。
虽然说以前也常听常讲,但是现在这情况,是该听到的场合吗?
崔钰被这两个字炸到闭了闭眼睛,平了呼吸,眼睛才复又睁开:“你现在都这么流氓么?”
“是啊。”
梁弋周坦荡承认,耸了耸肩,盯着她的眼神却锐利。
“梁——”
崔钰忽然被他卡住腰,抱上了流理台,被迫变成了俯视他的姿势。
他两手撑在她身边,拇指指尖与崔钰裤子布料轻碰在一起,顺势轻敲、有节奏地碰了碰侧边,在崔钰耐心告罄,打算收起腿的瞬间,他出手迅疾,掌心一把抓扣住她的大腿,给人摁在原地,又擡起上目线,双眼皮薄薄的褶在灯照下显得更为优美,微挑出情意,跟讲出来的话形成鲜明对比。
梁弋周人身处在下位,却有极横的姿态,黑眸挑衅意味很浓,唇边笑深了几分,嘲讽值拉满,少年时那种凛冽嚣张不可一世的风暴仿佛又吹回。只不过,成年人的无耻也亮堂堂的。
“看来你现在变成胆小鬼了,崔钰。做个爱有那么麻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