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崔钰没有躲开,直直地迎着他的目光,视线短暂地失焦,像透过他在看些其他什么。
他们对视。
这件曾做过成千上万次的事。从陇城开始,饱满金黄的秋天中第一次认真看向彼此的眼睛,看到隐约燃烧的火焰,想把对方的头摁在泥地里。
到后来,会在微笑的瞳孔中看到自己。不管是梁弋周,还是她,在很长的某一段时间里,总是习惯在每次慌乱、恐惧、失意时,下意识寻找对方的眼睛。
崔钰十八岁时第一次舍得掏钱旅游。
去了杭州,天堂一样的城市,叫人眼花缭乱。走在路上,她偶尔会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灰扑扑的衣服,叹气,跟身旁年轻男人认真道:“我好土。”
二十岁的梁弋周身形修长,一身黑衣黑裤,牵着她走在西湖边散步,兜比脸干净的年纪,痞气散漫,有种老天站在他那边的嚣张,勾着崔钰的手指,闻言转身,冷不丁在她唇上轻啄了一口。
“崔小钰,”他用大拇指摩挲着她的下巴,严肃:“你是小凤凰,只负责一飞冲天,长成大凤凰,懂吗?”
“你还挺有信心。”
“那当然。”
梁弋周挑一挑眉,黑眸里溢出笑意。
“你都不知道,我在灵隐寺许的愿有多牛。”
崔钰永远记得那天那双眼睛,对明天笃定的人,就像是千万个未来如纷纷雨向其落下,那个人只需要张开手,负责接住其中最好的那个。
明亮地,永不知疲倦地燃烧。
跟现在不一样。她在梁弋周眼里,能看见疲倦,戒备,怒火……或许还有一点悲伤,
而这里,也有她该的一份。
“行。”
崔钰忽然轻声说。
“听你的。”
她的处事风格很奇异,抓大放小,在乎的东西也不太一样,正事以外总是懒懒的,反应也慢悠悠,导致很多时候有种好捏的弹弹丸子观感。不过是颗会爆炸的地雷小丸。
但梁弋周跟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异,看这无所谓的态度,她好像在随意挑选个炮友路人甲。他后槽牙咬紧,片刻后又松开,可有可无地笑了笑,双手忽地捧过崔钰的脸,掌心半罩住她的后脑勺,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牙膏是茉莉花香味的,吻也是。
恨意和愤怒似乎终于有了发泄出口,他就没打算来正常温柔挂的,触到崔钰柔软唇瓣的第一秒,便轻车熟路地撬开她唇齿,吮咬厮磨,呼吸紊乱地交缠在一起,仿佛场拉锯战般,直到极淡的铁锈血腥味散开,也没人停下,反倒像催化剂。柔和的灯色弥漫的餐厅里安静至极,只有暧昧的水声,听着似乎温静濡湿。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带着痛意和撕咬的深吻是谁也不肯退后一步的决意,崔钰的舌尖都被弄得发麻。
不想承认,可偏偏熟悉至此,榫卯一样契合。
刻骨的习惯对梁弋周来说是致命的。
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堕入情绪漩涡,但是吻得越深越是清醒到额角发紧——气的。
除了崔钰,他没有过别人。崔钰就像一颗在他生命中引爆过的核弹,废墟期久到他无法回神。
但崔钰呢?生孩子有可能不接吻吗?按照春姨支支吾吾的说法,她是自己带着孩子,男人早不在身边了,不知道跑了还是离了不管如何最好识相点早死反正现在这个账自己跟崔钰算定了。
管他大爷的公序良俗,跟他有个毛线关系。
梁弋周越想火越大,擡手就要把浴袍带子抽掉。
餐桌这东西买来还没用过,刚好赶巧。
“……哎,”
察觉到男人要动真格的,崔钰把头偏开,喘着气拍了拍他肩,眉头轻蹙:“别。”
“怎么,反悔了?”
梁弋周手上动作一顿,轻声冷笑。
“你这儿,”
松弛感很强的崔钰挪了挪位置,都快到餐桌中央了,她顺手捞过水杯,咕嘟嘟灌一大口才接着问道:“没套吗?”
她的眼珠子圆溜溜的黑,澄澈微睁,表达疑惑时,像真诚的树懒。
“嗯?”
“……”
突然而至的沉默说明了一切。
崔钰舔舔嘴唇,呼吸彻底平复下来了,便耸耸肩:“那就下次吧?不然不方便。”
梁弋周视线沉沉望着她,隔了很久才开口:“你……他,是什么样——”
话还没说完,手机铃声冷不丁响起来。
是梁弋周的。
崔钰擡擡下巴,从餐台另一边丝滑滑下去,迅速轻巧地落地。
梁弋周轻吐出口气,接起了电话,往卧室走去,恢复了平素的礼貌语气。
“利小姐晚上好。我是梁弋周。”
“嗯……你定时间,我不忌口。”
“谢谢,但不巧,这场前两天跟朋友一起看过了。以后?还不确定。”
“行,离黄埔近点可以——”
随着主卧门关上,声音也消失了。
崔钰隔着玻璃,看了会儿露台的夜晚江景,本来想惆怅一会儿,但顶不住嘴唇酥酥麻麻的,又痛,很久没受过这苦的崔钰心里叹口气,好不习惯。
果然,有些事还是适合年轻的时候干,亲一晚上来三次早上她都能神清气爽地照常打三份工,饮品店的另一个实习生看她精力这么好,还好心地想给她介绍第四份,被她拒绝了来着。因为家里还有头狼等着帮忙消耗精力。
大拇指摸了摸嘴唇,崔钰唇边滑过因回忆泛起的微笑。
她干脆去了冰箱前,打算摸瓶饮料。
拉开前,崔钰眉头微挑。
嚯,还真是好起来了,嘉格纳冰箱。
拉开后,里面并没有像韩剧里演的一样,除了饮料一无所有,食物分门别类,半成品、生鲜、零食,放得规整而丰富。
崔钰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轻松地拿了瓶苏打水拧开,试图浇掉从喉咙开始微微烧灼到内部的火。
“嗬,”
背后传来一声轻声嗤笑。
“还挺自觉。”
“不好意思,我很渴。”
崔钰忙转过身来:“那,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咱们后面再——咳,再联系吧。”
饶是她这种人,要把上床这种事说到明面上,也是有点为难了。
不是谁都跟梁弋周一样,面子这种东西,不在乎就是没有。
梁弋周已经换了一身家居服,黑色T恤和灰色休闲长裤,双手抱胸靠在冰箱门上,摁了几下手机,把屏幕对准她,神情淡淡:“这是你手机号吧?”
崔钰刚要认真看,【私密马赛】四个字闯入视线,她无奈地闭眼:……
“……是。”
声量小了许多。
“加个微信。”
见人没反应,梁弋周擡眸看她,眯起眼,脸色简直山雨欲来:“怎么,加我脏了你朋友圈?”
崔钰被他整无语了:“你好歹也是个男人梁弋周,别成天那么敏感好吗?实在不行给你搞两瓶敏感肌专用。”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放松点,讨厌谁都可以,别整内伤了。”
梁弋周哼了声,没说什么,只是松开了抱胸的手臂。
还没完全放下来,他青筋微突的小臂忽然被一把抓住了。
梁弋周刚愣了下,想着难道是练得太好了——
猛然间,他意识到手腕有点空。
没有戴表。
他飞速地抽走手臂,未果。
崔钰的力气大的出奇,手指又偏长,牢牢扣住他时,像野生动物蛰伏后的迅疾抓捕,死不放手。
眼神也变得沉淡,平静,凌厉。
“别动。”
她说。
崔钰的手滑下来,沿着小臂,来到左腕动脉处,有数道密集叠加的深深瘢痕。看着是旧疤,但是摸起来凹凸不平,深浅程度却几乎一样。
像是决定后没有一秒后悔,所以舍得从容狠心。
崔钰的指腹柔软,从那上面抚过时,很轻地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