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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良宵 正文 第21章

所属书籍: 此地良宵

    21.

    2009年8月,吕婉泽体感很不错的一个月。有两个新的好消息。

    一是她换了新的靶向药,虽然反应大,但医生说是有效果的,梁骞周拿着她的检查结果回了锡城去咨询主治医生,缺席了两三天,就换成梁弋周陪她去化疗了,还给她挑选了顶假发,买前咨询了她的意见。这是一年多来,梁弋周第一次愿意正面面对这个事实。

    第二件也跟梁弋周有关。跟这一年来的消沉相比,他最近情绪起伏逐渐活泛不少,一个叫崔钰的仇家开始频繁在餐桌上出现,虽然是以负面形象。

    ——好烦,打着我的名号招摇撞骗。

    ——我没见过这么鸡贼的人,太搞笑了。

    ——今天好像又挨揍了,简直是百分百被揍体质。还手会死吗,真搞不懂。

    ——都中学生了还穿件虹猫蓝兔的短袖,感觉视力都被丑下降了。

    梁骞周夹起一块红烧肉,很满意自己今天的发挥,顺便送上轻飘飘的评价:“你还挺关注人家的,好像那,叫什么?噢,狗仔。”

    梁弋周满脑袋黑线,咬牙切齿:“……是路过不小心看到了,路过!梁骞周你听不懂中文吗?怪不得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他们班人上体育课还说呢,长个眼睛都能看见!”

    “那有空请这同学来吃个饭呗,你们都不是一个班——噢,不是一个年级,还老能碰上,也怪有缘分的。”

    吕婉泽笑眯眯的补上最后一刀。

    梁骞周发出一声落井下石的爆笑。

    吕女士说话常让人分不清是夸是贬,阴阳怪气的神。

    梁弋周气得一脚踹梁骞周屁股上,结果梁骞周反应很快,光速躲开,边移动边大吼:“天呐还有没有王法,吃饭打厨子啦!!!”

    有了家里两位乐呵呵看笑话,再次在上学路上撞见崔钰,梁弋周本打算装不认识的。

    崔钰一改平日缠他想合作的烦人劲,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

    也没背书包。

    39路公交到长乐中学,这次暑期学校补课管得严,每天都有不少学生在这站上车。

    他们中有三班的人认出崔钰,从公交车窗探头,阴阳怪气地叫她:“判——官——!”

    又叽里咕噜笑作一团。

    未成年的恶意是最简单直白,也最深不可测的。有时只是需要一个靶子,做做无聊生活的调剂,融不进集体生活的人又最显眼。

    梁弋周有在体育课跟她撞上过,亲眼看过崔钰跟班里同学的相处日常。

    自由活动时间,大家站在树下聊天,其中有个眼镜书生被围在中间,手臂上有数道小刀划出的红痕,他云淡风轻地在感慨声中说,最近做卷子做累了,这样可以让我清醒一点。

    十来岁的年纪,核桃仁大的脑子,只觉得好酷,于是纷纷上手摸一把,崔钰也在其中,梁弋周甚至看得见,她是蹙着眉小心翼翼地在碰,结果下一秒,还是不小心给人摸花了。

    沉默片刻后,众人作鸟兽散。

    毕竟红水笔加蓝水笔的‘伤口’,谁想要就能拥有。

    崔钰被书生学霸小哥狠狠瞪了,她默默缩回手,什么也没说,当时额头上还顶个鸡蛋大的包,不知道在哪儿撞的。

    梁弋周很不给面子的笑出声。

    看得出来,她为了融入集体非常努力。

    相比起来,这次在公交站上遇到的崔钰很陌生。

    梁弋周本来懒得理,从小到大谁会不鸟他啊?要么爱他爱的要死,要么恨他恨得发疯。

    他一只脚都跨上了公交车,最后鬼使神差,又转身下来。

    那天是八月十九号,下车时梁弋周看了眼表,8点37分。陇城的晨间光芒万丈,亮烈得像能刺穿人间所有暗色。

    他跟着崔钰,不远不近,晃晃悠悠地穿过了两条街,许多店家都还没开。

    崔钰最后拐进一条小道,进了一个门头很小的小卖部,出来的时候拎着一个红塑料袋。

    但也没往回走,径直顺着小道前近了。

    梁弋周进去,买了二十块的零食,指了指门口,装作不经意地顺口问道:“刚出去那个女孩儿买了什么?”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至于这么偷偷摸摸?

    抱着抓把柄看笑话的纯净初心,梁弋周听到老板开口,给了一个因没睡醒而显得尤其不耐烦的答案。

    “农药呀,搞她家地的。选半天选了个最便宜的,妈的,浪费老子时间。“

    老板话音没落,一擡头,少年已经不见了。只余一道细小风旋吹乱了他精心拨弄过的地中海头型。

    “……一个两个都神经啊!”

    *

    崔钰算是擅长归纳总结,且行动果断的人。比如,交叉步跑、行进间压腿踢腿、高擡腿这种基础热身要做到位、x4改成x6最好,超前加速跑和200米需要多加两组,加训时自己要备计时器,找同队的帮忙,因为长乐的田径队跟她小学时的严厉教练不一样,现在这个在混日子,连摁表都会晚0.5秒左右。

    但人的复杂性,她很早就从崔文军身上发现了。

    母亲董爱竹在二院去世那天,她靠在医院的墙上,听着崔文军悲恸欲绝的哭声,好像也没掺水分。

    那天她也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董爱竹跟她交流不多,这个人是非常爱崔文军,好像崔家的天选挂件,性格又温顺柔弱,挺着大肚子时会常常抱着崔钰,说你是爸爸妈妈爱情的结晶,以后帮着妈妈带弟弟好不好?

    董爱竹难产去世后,崔文军拿到四万六千四百八的赔偿,回去路上,开心的拐到了马家,请夫妇俩喝了好酒。

    马香英负责布菜,她丈夫余龙涛兴奋地撩起汗衫,拍着肚子,感慨说不少,是不少,比他知道的某某某多,你再娶也没问题了。马香英想插话一起聊,丈夫粗眉一竖:我们男人说话,有你女子啥事?

    饭桌上热气腾腾,崔钰不饿,便蹲在墙角,化成一道沉默的影子,安安静静把这幕收进脑海。跟看电影一样。

    未来的日子,崔文军和余龙涛就像她的人类观察样本,源源不断地刷新课件。

    他们不是坏人,只是会结伴去县城的洗浴中心彻夜不归,她听见过他们在家聊天,说二十岁的就是比三十岁的带劲,感慨他们男人天生枭雄,控制不住,是没办法;

    带劲是什么?崔钰不知道,可崔文军但凡去玩回来后,会给她带点金币巧克力,这她知道。

    在隔壁县找到愿意跟他的女人后,崔文军开心地一个月里回家四五次,给崔钰提前学了六年级的数学。

    崔文军数理化很好,中专毕业后被分到了铝厂,但后来因为意外事故被开除了,才逐渐爱上了喝酒。至于日子,过一天算一天。棋牌室也多,白天去消磨时间,晚上回去有邻居的热饭热菜,跟余龙涛在烂醉中点评一下国家未来,陇城虽小,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对崔文军来说。

    就是差一个新老婆。

    对方愿意跟着他,但不愿意嫁给他,只想同居,俩人分分合合很多次。

    崔钰升六年级后,情路不顺的崔文军脾气也越来越差。一个人醉后的语言总是诚实的,崔文军总在发泄过后,源源不断地埋怨天埋怨地,埋怨时运不济,埋怨无法成为老婆的女人们都是如此拜金没长眼睛把他放弃,看着看着新闻,又会幽幽感慨,国家应该对他们这些单身汉负责,咱们男人肩负着未来,要改政策啊,政策很重要。

    崔钰发现,陇城很多男人身上都有崔文军的影子。时代变迁,大浪淘沙,一部分人挣扎在浪潮中,有的人上岸了,有的人没有。崔文军只是被宠坏了。这帮人童年时,是撒尿撒的远都会被夸的类型。长大后,这个本该匍匐在他脚下的世界,露出了狰狞的身影。权力,金钱,儿子,他该得到的一切都从指缝间溜走了。连在发廊工作的三十九岁二婚女人都不愿意嫁给他,那是他的错么?他都说爱她了,爱需要令人作呕的物质来证明吗?这个拜高踩低的世界,真该毁灭。

    他被命运踹了一脚,躺在原地,没有站起来的勇气,一点点风雨都能让他缩进愤怒的壳里。

    或许董爱竹也不是爱他,换个王文军,陈文军来也是一样的。从新沟村到镇上,是一次很幸运的婚姻。人们都活在各自谎话连篇的幻想、欺骗自己的伪善中,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

    至于她和妹妹,只是失败品,他们在人生之路上的意外,和一份无痛保险。

    现在,她的作用就是承受崔文军的怒火。

    最近他们的冲突变得激烈了,那晚后,崔钰懒得装了。最近半年,她在训练时开始追求力量,细细的胳膊却始终没长出体育老师那样的肌肉来,无论她怎么努力,浑身上下最坚硬的只有牙齿。学校那些小打小闹她根本无暇顾及,因为面前横着一座她打算跨过去的山。

    在最新的一次冲突中,她还了手,失败了,被崔文军提小鸡一样,提着领子扔下楼梯。

    八月十九号这天,是崔钰的十三岁生日,今天崔文军会带着烧鸡回来,让她准备两个菜。她买了两包药。

    回去的路上,她平静地回想起这些事,从过往的拼图中,拼凑出人复杂的明面与暗面。

    其实,她的未来可能也是如此。变成可恨的,无趣的成人,终生用尽努力诠释三个字:窝囊废。

    就让一切及时结束吧,崔文军说得对,这世界真该毁灭。

    她最后买了三块费列罗,一次性吃完了。

    药便宜,含有二氯化物和双硫酸甲酯盐,味闻着就大,但听说效果很猛,她之前在乡下,总有人喝这类型的,喝多喝少都救不回来。

    只撒一点点,烈酒里的给他,饭菜里的给自己。

    崔文军中午回来,她打算在沙发上小憩一会儿。

    半梦半醒间,半掩的门忽然被撞开了。

    少年拧着眉,挎着单肩书包,就这么冷不丁地出现了。

    崔钰没动弹,懒洋洋地掀了眼皮,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餐桌,陡然清醒,提高声音:“起开!别碰!”

    梁弋周从没听过她这样说话。

    那些恬美安静小聪明都消失了,从灵魂深处飘出来的,只有温度极寒、玉石俱焚的乖戾。

    但也即刻明白过来,自己没猜错。

    他二话不说,神色如常,大步流星地走向她。从客厅无光阴凉的区域,走到了小阳台旁的旧沙发边,屋外的阳光在地板上照出一条细缝,游移、舞蹈。

    “走了,去我家吃饭。”

    梁弋周伸手拽过她领子,表情板硬,毫不意外地感受到了拒绝对抗的身体语言。

    “……不用。”

    她面上只有戒备冰冷,看着他时,像课本上的鹰隼。

    “我做了饭。”

    识相点就赶紧走。

    “……你看你做的,什么呀?”

    梁弋周食指虚点了点餐桌,义正言辞:“一看就很难吃,你厨艺天分太烂了,往里面下药都算给它调味了!”

    崔钰怔了一瞬,梁弋周却只是挑衅地一扬眉,使出了少年人的杀手锏。

    “怎么?我家是龙潭虎穴,你怕了啊?”

    “狗屁。”

    崔钰冷笑一声。

    “去就去。”

    “等等。”

    梁弋周在她跨出门时,叫住她,拿了两层垃圾袋,找了个废弃手套,把一桌子菜都扫了进去,连带着角落的小瓶子。

    那天,崔钰在窗明几净的豪宅三室两厅中,第一次见到了吕婉泽和梁骞周。

    吃了梁骞周自称秒杀半个队的得意之作:红烧肉炖百叶结。

    吕婉泽把她拉到房间里,给她温柔地上药,嘱咐她有空就可以过来玩儿。

    梁骞周潇洒幽默,穿着军绿色体能服,有着可靠又坚定的……

    胸肌。

    十三岁的崔钰默默盯着梁骞周上半身,又很快收回目光,她第一次对肌肉这个存在有了概念,也在无形中提高了对雄性身材的审美,相比起来,梁弋周就偏清瘦了,长长一条人,越看越不行。

    当时靠着门框,很不耐烦的梁弋周也并不知道,未来的自己将会如何被迫卷进这场漫长的锻炼中,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蝴蝶效应了。

    下午,梁骞周第一次带她玩了不卡的电脑,能联网的那种,教她打QQ堂,连死十局都毫无怨言,性格明亮的像一汪清泉,即使看都不看,也能注意到梁弋周的动静。

    这个家采光很好,在温暖灼人的正午光线中,崔钰难得产生了一种类似……

    嫉妒的情绪。

    梁弋周,真是个被溢出的爱包裹着的人。

    这天,对两个人来说都非常难忘。

    多年后,二十六的梁弋周在这个陇城最早的家中,吞药后划开动脉,躺在浴缸的温水中,血色平静地蔓延,恍惚里,他又回到了第一次跟崔钰破冰的那天下午。

    一个美好痛切的梦境。只是那个当下,他没有珍惜,于是从手里溜走了。三个人,从那场梦境中骤然烟消云散。

    二十六岁了,他也忽然明白,那天崔钰做的,其实不算傻事。

    死是在人被命运绞杀时,能找到的最靠近自由的坦途。

    八年前十八岁。吕婉泽去世。梁弋周能从荒芜中勉强站起来,因为身边还有梁骞周和崔钰。

    六年前二十岁。他在灵隐寺许愿,只有两个愿望。

    一求梁骞周平安。二求共崔钰白首。

    两年前二十四岁。大年三十,收到梁骞周小队长的电话,那个西北汉子哽咽着说对不起,弋周。收到了很多恍惚的对不起,和他牺牲的消息。保密任务,没太多信息。那年梁骞周正好升少校,打算年中结婚,还说好会带一份大礼送给那年很牛逼的崔钰。崔钰看到很年轻的少校装在了照片中,即使是照片,依然英俊明亮,像教她QQ堂和格斗的那个下午一样,像兴高采烈又羞涩地请她帮忙设计订婚礼请柬时一样。世界从彩色的动态电影变成了灰色的定格动画。她跟梁弋周统统变成两座雕像,人声鼎沸后,一切结束后在冷清中沉默坐着,没有流泪的力气,眼泪就是自己从眼眶里滚下来,不关他们的事。最后,没有力气的梁弋周把头埋在她的颈窝中,埋得很深,崔钰双臂圈着他。他们像在大雪中依偎的刺猬,艰难地挨过那一天。

    一年前二十五岁。崔钰说分开。

    他现在慢慢摸清了,如果不去搞工程物理,该怎么从瞬息万变的市场中赚钱。现在手里的项目已经有起势,可他就是很累,当孙子当得很累,动力系统熄火的感觉,每天都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奔波。

    午夜梦回时总是下意识找崔钰、找不到想着等梁骞周休假回来求他帮忙想办法嘛——再一清醒,大梦一场空。

    这个地球转得很好,走到这步,该消失的是他。

    累了不行吗,撑不住了不行吗?

    他那么简单两个愿望,一个都守不住。

    意识消失前一秒,梁弋周还蛮欣慰的。

    死亡,好东西。

    漫漫黑夜的荒原中,是他们在不同时空里,同时触摸过的一颗遥远星-

    崔钰应该是想问什么的,但张了张嘴,什么都问不出来。

    这也是很陌生的感觉。

    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怎么?没看够?”

    梁弋周趁她在原地当木头,抽回手,唇角微挑,讽意十足。

    “要不砍下来你带回去慢慢看?”

    崔钰没心情开玩笑,看着他,一个你字刚出口,就被梁弋周听出端倪,立刻虚攥了下拳头示意叫停,他眉头拧得死紧,说得不紧不慢:“别给我露出这种表情。你要不看看我现在住在哪儿?你有同情我的时间,去考虑一下你那小女孩可怜的教育问题,去多赚点钱比较实在。”

    ……

    果然,人在无语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是会想笑的。

    崔钰叹口气:“梁弋周,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梁弋周微笑:“也没有。我跟前任一般没话可说。”

    “好好,”崔钰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你这嘴跟加特林一样,谁说得过,你把文件给我吧,我就走了。”

    “我寄走了。”

    梁弋周顿了一秒:“准确地说,退还给陆蕴了。你给她个地址,让她直接寄给你吧。”

    ……忙活忙活白忙活,还给人啃了一口。

    崔钰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露出官方笑容:“行。谢谢,走了。”

    她走到玄关,身后的人既没有过来,倒也没再开口冷嘲热讽之类的。

    “对了。”

    崔钰换鞋的时候问:“你这房子买的多少钱?真不错。”

    她夸得很坦诚。

    梁弋周却也没有很爽的感觉,平淡回答:“租的。”

    “租的?”

    崔钰挑眉:“……噢。”

    “你什么表情?”

    梁弋周说。

    “9700万,我是造印钞机的吗?租一年才多少钱,又没结婚,为什么要买。”

    顿了顿,他轻飘飘道:“等成家了,该买自然会买。”

    ……

    一个非常敏感而她不占据半丝道德高地的话题。

    崔钰识相地笑出八颗牙:“好,很有远见。我先走了祝你一切顺利哈再见。”

    在回去的路上,她在地铁里思索了很久。

    梁弋周倒是提醒了个重要事情。

    原馨如果能离开陇城,去省城会不会好点儿呢?但是佟姐出了院,会愿意去省城住吗?

    而且她的beantobar也是需要精力推进的,如果想年底有进度,最晚一个月内也要开始着手准备了,最近收到了合作伙伴郑女士不少电话催促,两个人要做研发至少得腾出大块时间聚一起,想定的豆子也是风雨飘摇,今年产区有气候变化,好可可豆那么稀缺,老对手又在跟她抢这批了,头痛。

    不过崔钰很擅长把难题搁置,她洗了个澡,睡前还点了份麻辣烫,吃完又散了圈步,最后入睡前,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心乱时才会请的贵客——一只笑容憨厚的短尾矮袋鼠玩具。

    “今天就你陪我吧。”

    崔钰把它收进怀里,很轻地叹了口气。

    摸到他手腕的触感,长久地盘旋在她脑海。

    今晚也不知道几点能睡着。

    五个小时后,收到航班延误短信的崔钰靠在床头,看了眼手机,扔掉,继续抱着她的幸运物,满脸疲倦,跟被掏空没两样。

    一分钟都没睡着。

    她干脆爬起来,在纸上写起备选待开发产区的考虑。乌干达的豆子坚果香草风味重,酸味不强,之前拿的一小批秘鲁弗拉斯特罗豆香气不够明显,苦酸味偏重,加奶酪后增味也调不出理想效果。

    忙起来时间又如流水似得过了。

    她收拾好出发去虹桥是下午五点半,托运完还剩两个小时。

    困劲这时候忽然上来,她干脆大出血,升了舱,去贵宾休息厅,打算吃点东西再睡一会儿。

    刚把包放好,一道惊喜的男声忽然响起。

    “咦,崔……小姐?”

    对方话里浓浓的喜悦之情挡不住,崔钰回头,花了两秒反应出他的名字:徐渊。

    “啊!”

    她马上笑起来,跟徐渊握手,语气清甜:“徐总,好巧。您出差啊?”

    “对,我们团队好几个人,临时有个急差。还有个朋友也有公事,刚好一起。”

    徐渊给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咖啡机附近,一个黑T休闲裤的修长高挑身影,还有他旁边把酒红穿得极有气质的窈窕背影,俩人背对着他们的方向,明显还没发现徐渊和她。

    徐渊则热心为她介绍:“那个也姓徐,小徐,跟我们和梁子也认识挺久了——”

    小心观察了下,发现崔钰只是微笑,无懈可击的面上根本看不出破绽,徐渊这才放弃打探,继续道:“你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找我帮忙……”

    “渊哥,跟谁聊天呢?”

    徐南薇好奇地走过来。

    “哈喽!你朋友吗?”

    她的笑容明朗灿烂,跟崔钰大方打了招呼。

    “对啊,我们小崔很会做吃的,水果千层非——常——好吃,”

    徐渊挑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冲跟在徐南薇身后的男人道:“是吧?”

    梁弋周人高腿长,往哪儿一站存在感都很强,他看了徐渊一眼,没说话。

    “啊?”

    徐南薇回头看向梁弋周,靠近他,小声贴耳问道:“我上次推荐的那家店你吃过吗?”

    梁弋周不着痕迹地侧头,微撤一步,掌心朝上,优雅绅士,示意徐南薇坐进单人沙发里。

    “什么店?”

    “你忘了吗?上次看话剧的时候我有提的,法甜,我朋友开的。”

    两个人窃窃私语地聊天,俊男美女赏心悦目。

    徐渊反而被夹在中间,另一边还有沉默的崔钰。

    心里尖叫着,徐渊刚想随便聊点什么老少咸宜的话题,却发现崔钰拿了块焦糖饼干,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叠在一起,自在吃起来,目光并没有刻意躲开,反而直直地落在对面。

    徐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很快发现,崔钰认真盯着看的人,并不是梁弋周。

    ——是徐南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