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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良宵 正文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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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

    上龙堡村在山脚下,从成江镇一直往东二十五里,在村口,看见两层只铺了三分之一青瓦的木架危房就到了。

    在二十多个下辖村落中,上龙堡的穷也算数得上的。因为青年劳力流失的很严重。这里地广人疏,背靠深山,但空气质量很好。墨蓝色的天浓得发黑,镶着亮银色的星。

    “我就是说上学没啥用,那课本上还画,星星是金的,骗子。”

    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挎着方形旧布袋,不合身的宽肥裤子裹着细腿,裤子上缝了个歪歪扭扭的口袋。

    他从危房前快步走过,身后跟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两只鞋颜色不同,紧赶慢赶才赶得上前面人的步伐。

    听到他这么说,女孩挠了挠耳朵后被蚊子咬的包,没接腔,只问自己感兴趣的:“你说给人换什么?能赚钱啊,赚多少?”

    “姓罗的要是骗我,下个月去把他家一把火烧完算逑。”

    “你奶奶晚上做炸馓子了,我闻见了。给我留了没?”

    “上次洗车钱还少算我,x的。罗一强嘴真硬。”

    “昨天接的作业还没帮人做完,好困,想睡了。”

    俩人各说各的,谁也不听谁讲话,倒有种奇异的和谐。

    将要天明的夜幕最暗,沉沉地压在人的身上。山像吞人的怪兽,在黑暗中沉默耸峙,暗影幽幽,像地面凝固的高浪。

    这山十年百年都不会有变化,可山脚下的人一天天、一年年的变。

    重新站在这里,崔钰再度与这木架危房沉默相对。场景真是奇异,她人已经二十八了,但竟能记得请七岁的崔钰如何跟在同村人的身后,在当人跟班、被人剥削掉卤鸡腿的日子里,也学会了不少-

    相比在镇上有房子的崔文军,陶映野家条件更差点,他的父母查无此人,跟着捡回他的陶奶奶相依为命。崔钰家虽经常因为崔文军偶尔回来鸡飞狗跳,陶映野家却经常缭绕着淡青色的死寂。也说不上哪种更好。

    但陶映野脑子活泛,六岁就知道家里没米可以在崔钰家米缸里偷挖点。

    董爱竹性格温顺,那天本来想放过去就算了,可正逢崔文军进门,被抓个正着,崔文军把小米椒和二荆条捣碎了,抹到陶映野眼睛里,惩罚他的小偷行为。

    至于崔钰后来怎么跟他混在一起,她的记忆也模糊了,大概是村子里人也不多,调皮到抱团的小孩儿不少,她下意识跟着比她高点的人混,全为自保。

    也不是成天在一起,陶映野比她高一个年级,在五年级之前,他经常性使唤崔钰,堂而皇之地把她拉出校园逃课,趁着在镇上上课的功夫,看人家修车行怎么修一辆撞到快报废的桑塔纳。

    后来崔钰不干了。她想去更好的长乐初中读书,她也劝陶映野,陶奶奶的积蓄不多,他的教育基金攒的很不容易,他要珍惜。

    ——去你的吧。

    陶映野那天很生气,把她推倒跑了。

    可下半学期还是回来上课了。他比她更早考上了长乐。

    陶映野是个很矛盾的人。就像他的长相一样,小时候单眼皮,长大了变成内双,颧骨高鼻骨直,长相透着股说不出的柔和狠戾,直到后来,十几岁的人成熟了、拔高了,棱角才显现出来。

    他剥削她不轻,无意中教会她的歪门邪道不少,有人耍十岁的崔钰说要给她带饼干,放着她在那儿等了很久,她托着土球乐乐呵呵回去,路上遇到陶映野,他听完她干嘛去了,把那骗子拽出来扔到池塘里,逼着人家多给了三包饼干……又让崔钰把剩下两包赶紧卖了,跟他分钱。

    课本上说自私、贪财都是不好的品德。但很多时候,人这种复杂的生物,是无法像试卷分数一样论算品格的。尤其是在他们这儿。

    后来陶映野只有放假才偶尔回上龙堡,从留在这里不走的懒汉那里赚钱。镇上有些流行的零食,他忠实的跟班崔钰负责选品,陶映野会带回来卖给他们,按原价的1.5倍。

    其中有个人是村里的瘸子,后崔钰想着要不原价给算了,被陶映野一口回绝了。

    ——崔钰,你的问题就是原则不坚定。多学着吧。

    大她一岁的陶映野比她懂得多多了,因为社会是最好的老师。

    很长一段时间,崔钰都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种不远不近的稳固,直到崔钰有天跟他无意间提到,最近认识了个人,或许可以当她的打手,替她要那些要不回来的钱。

    陶映野起初没在意,后来见到崔钰跟他厮混在一起,他上下打量那高中生一眼,似笑非笑地看向崔钰:“你出息了啊。”

    见梁弋周第一面就不喜欢。

    他自己就是腥风血雨体质,梁弋周也是。但梁弋周跟他还不太一样,身上有种令陶映野倒胃口的松弛懒散,有家人给他无限托底的安全感。

    而且还虚伪。

    陶映野发现,崔钰嘴里那个讨厌看见她的人,和陶映野自己用眼睛看见的人,有点儿区别。

    梁弋周看到他,随便打量一眼,嚼着口香糖问崔钰:“你朋友啊?”

    “陶映……”

    “我俩穿开裆裤就认识了。用你们城里话讲,发……什么?”

    陶映野想不起来似得,眼皮一阖,问崔钰。

    刚刚在语文课上被罚站过的崔钰:“发……妻?”

    “……发小。”

    梁弋周双手插在校裤兜里,闭了两秒眼睛。

    受不了文盲了。

    “噢。”

    陶映野勾唇,冲梁弋周笑了下:“原来是发小啊。”

    梁弋周也笑了:“关我屁事?”

    两个人白眼一翻,一拍两散。

    虽然崔钰身边多了几个新朋友,让他觉得崔钰品味很差。

    可这俩人要是干架受伤了,还得靠他介绍个隐蔽的诊所,虽然医生不太靠谱……但那是个能不被梁骞周这鹰眼中尉发现的地方。

    他在棋牌室混得多,也会告诉崔钰一些出老千的诀窍。

    而且陶映野毕竟是土生土长当地人,韩家发达以后,韩之璟也靠他科普些陇城管辖不严的娱乐场所,ktv啊网吧之类的。陶映野的咨询费对这种人也水涨船高,每次给他答案以后,都会多嘱咐一句:玩随便你,别带崔钰。

    他也照常把陶奶奶交代的炸物打包,每个月带给崔钰一次,一直到来年秋天陶奶奶去世。在一中上高一的陶映野终于可以不用再回上龙堡了,回去也没有人等他了。

    陶映野那天站在一中的天台上,又一次逃课了。

    崔钰带着饭盒吭哧吭哧爬了六层楼,交到他手上。

    被陶映野一把打翻了。

    “别管我。”

    “我不管你谁管你?”

    崔钰把地上的鸡翅捡起来,拍拍灰,塞他掌心里。

    她力气大的出奇,陶映野推都推不出去。

    “我是偷偷溜进来的,到时候保安发现我就惨了。”

    “崔钰,我没家人了。”

    陶映野摸出一根烟来点上,忽然咧嘴笑了:“也挺好,没人拖我后腿,我可以放手干了。”

    “你要干什么?”

    崔钰有些疑惑,蹙眉。

    陶映野没答,视线越过崔钰的肩头,看向不远处靠着栏杆的梁弋周。

    “没什么。崔钰,”

    他低头,把崔钰塞来的鸡翅咬了一口:“以后你要靠自己了。多跑步,多学习。走了。”

    说完也不等崔钰回答,大步流星地离开,跟梁弋周擦肩而过时,扔下一句声音很低的话。

    “除了我以外的人,她的原则是吃软不吃硬。”

    “嗬。”

    梁弋周看向别处,无语到了。

    到陶映野真要下天台了,梁弋周才走过去,一卷什么飞快塞给他,又退后。

    “你节哀。”

    梁弋周那沓钱数目不小,陶映野也没拒绝,他低笑了声:“你还真是阔少。”

    “你骂人够难听的。快滚去上课去吧。”

    梁弋周说。

    不到一个月,陶映野退学了,离开以后没人知道他去哪。

    崔钰试着找过,无果。

    生活好像不是电影,旧的走了新的会顶上,谁也不是永远不可替代的。

    直到她十九快二十岁,陶映野神出鬼没地出现了,在崔钰回陇城过暑假的时候,说想让她帮个忙。

    ——我在做生意,信用分不够,需要增加一个担保人,你帮忙签个免责协议就行了。

    就这样,崔钰在大二这年,身上成功多背了笔二十万的巨款。

    巧的是,梁弋周那边医疗贷款也是一大笔,梁骞周当时的存款都不够填。

    这也导致了他俩相当长一段时间都在经济拮据的状态里。所以后来在一起了,才干脆整合资源,一起租房,虽然面积很小,可是梁弋周特地要了能隔出两个单间的房子。

    赚钱存钱的日子就不说了。

    梁弋周曾经抱着她看她算账,笑着说你真是天才奸商啊崔钰。

    “还好吧。”

    崔钰敷衍地自谦,又转了圈笔,戳了他肩头一下:“你不用每个月给我发什么补贴,我这再半年肯定还完了,不想欠你的啊。”

    “就算我投资,不行吗?”

    “投我?为什么?”

    梁弋周埋在她肩头,声音含笑:“因为你是绩优股。”

    崔钰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去想消失的陶映野。

    事到跟前解决事。她以前在乎的人也不多,陶映野算一个吧,就当把小时候两人的人情债一笔还完。

    但那时候,崔钰没有细想过一个问题,梁弋周这种性格,除了一开始知道时脸色不太好看,后来就没过问这事了,也从未追究过陶映野的下落。

    直到陶映野回家乡结束生命,她回去参加了那场潦草后事,才知道陶映野身后的大笔赌债。二十万,跟总额比起来像一滴水汇入溪流。

    崔钰从没有怀疑过什么,可怀疑是一道滴滴撒撒的水闸,一旦听见动静,最终会被找到。

    她的22到23过得太混乱。那半年发生了太多事,梁骞周,陶映野,最后还有一纸四十万的贷款合同。

    原来他那份,不是吕婉泽的,是陶映野的。

    ……

    那个他锁到深处的录音文件,崔钰也从电脑里拖了出来。

    ——梁弋周,这免责协议签了,以后跟你没啥关系了,你……

    ——行了,我知道这是什么。电话不都留了我的吗?

    ——……

    ——算我借你的。你要有良心以后有了还我,就别去找崔钰了。

    ——……为什么?

    ——你不是替我挨过次揍吗,曲曜把你打骨裂那次,你没参加期末考试。反正,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别再回来找我。

    梁弋周倒也没打算真自己打工还债。有套闲置的小房子,拆完拿一半还没问题,但也是倒霉,本来他名下那套要拆迁的房子出了意外,搁置不开发了,同小区又出了案子,房子基本砸手里了。

    只能咬牙往前顶了。

    他本来永远不打算让崔钰知道。

    崔钰的自尊心强到什么程度?

    当年高中结束,她提早了绑起崔文军暴揍的进程,就因为崔文军动起了要找小女儿的心思。回到上龙堡村,崔钰把酒醉的男人绑在院子内的破椅子上,拿着菜刀阴沉沉地望着他,刚好叫梁弋周从院子外扒墙看到了。

    ——崔文军,如果她真的知道自己是崔家人,又因为你多了什么麻烦,我会把你的手脚都砍了,再去自首。你给我掂着点。

    她可以贪便宜,可以当奸商。但在一些底线上,有着宁死不踏过去的执拗。

    梁弋周没错。

    崔钰发现了这件事后,并没有告诉他,只是好几天都没睡着。

    人从背后迷迷糊糊抱她。

    “狗狗,怎么了?”

    崔钰看着窗外的旧居民楼,安静地看着。她在想钱,梁弋周花钱都不叫花,叫洒,以前他们在棋牌室一起赚个300块,分一半,梁弋周出门十步内就花光了;可现在不是三百,三千,三万的事。她想,这是四十万,是一个人浪费的光阴。

    梁骞周会不会当年就知道?应该吧。知道他的弟弟这些辛苦是因为什么,会怪她吗?肯定的。

    她甚至,无法在客厅面对梁骞周的遗照。

    ……

    人钻起死胡同来的确很要命。想起几年前的崩溃,现在的崔钰也觉得恍如隔世了。

    可也没什么后悔的。

    太对不住,天平就不会平等。一旦失衡,爱就会从另一边漏走。

    崔钰蹲在地上,掏出打火机点燃金色的纸钱,看着它在将明未明的黎明中燃烧,点了支兰州认真抽起来。

    “陶映野,你这个人也蛮搞笑的。”

    快烧到底时,崔钰轻声道。

    “你要是在我跟前,我一定会把你腿打断。”

    隐隐约约间,她好像看见陶映野的脸在烟雾间若隐若现。

    叮——

    短信音把她从漫长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是三十岁的梁弋周。

    崔钰咬着烟,指腹从屏幕上拂过,在发件人的名字上停留,轻笑了一下。

    俩小时前,她说他像白杨,他直接把电话给她掐了,跟受到什么惊吓一样,然后再无回音了。

    【我早班机走。一个月,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我不要模棱两可的答案。如果你说不,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大家桥归桥,路归路。】

    【好,我会好好、仔细地考虑。请组织放心。】-

    回上海大半个月,梁弋周忙得要命。还真再没给崔钰发过任何一条掉价的信息。

    他实在太多事要处理了。首先是害他上半年赔了钱的滑头姚兴明,对方差点在一个地方政府牵头的新能源项目上坑死他,用徐渊的旁白来说,梁弋周赶在自己被LP绑架投江前,及时把姚兴明找到算账,两个人在盛颐的大会议室里密谈,附近不小心路过的人都能听见梁弋周有礼有节的对话。

    “姚总,请别说了,我感觉你尿我脑子里了。”

    “梁总,你再相信我一次吧,我用我的命起誓!”

    “我也可以用我的命相信你,但不会用我的钱。”*fromGenekleiner*KPCB创始人

    “……”

    第二件事就是韩之璟有了假期,回来骚扰他了,并且深入他的朋友圈,就跟当年一样。光吃饭就让梁弋周钱包狠狠出血三次。

    第四次甚至有十来个人,包括盛颐的核心成员,大家一起去唱歌,韩之璟兴致很高,点了很多跟他硬汉画风迥异的歌。

    “可惜不是你?”

    秘书Tracy坐得近,看着被顶上去的歌有点惊讶,看着韩之璟笑了:“你喜欢梁静茹?”

    韩之璟冲Tracy神秘地挑了挑眉,微笑着握住麦。

    几分钟后,《可惜不是你》的MV在巨大的屏幕上开始播放。

    悠扬的前奏播了二十秒后,韩之璟的手机震动了下。

    一条新信息。

    【有病?切了。】

    底下附赠个一千的转账。

    韩之璟收钱切歌放下麦克风,非常顺滑,一气呵成,接着冲Tracy晃了晃手机,笑道:“等会儿请你们夜宵啊。”

    “……为什么?”

    Tracy稍显震惊的望向最角落的梁弋周,包房的灯光偶尔晃到他,神色很平静,人正跟徐渊聊着什么,一眼都没往这里看。

    “他嫌不吉利啊,说晦气,影响他运气,不给唱这种歌的,我这种品质坚毅的人,一两百块怎么可能随便收买呢?”

    韩之璟耸耸肩。

    Tracy大为震撼,小心翼翼地点了首《分手快乐》。

    ……果然收到了上司的大红包。

    附言:辛苦帮忙点几首喜庆的。

    结束散场后,韩之璟在梁弋周的副驾驶上感慨:“不过,你现在情绪很稳定,真是比原来出息不少,保持下去,别多联系,过段时间真就……你真就会发现,森林是很辽阔的。”

    梁弋周抿抿薄唇,不置可否,忽然想起什么,在红绿灯处停下来:“我刚跟徐渊聊起来呢,当年众鸣的天使轮,我想占七个点,但有笔钱没凑齐,后来徐渊拿来了,他现在才跟我说,是收到了笔匿名转账,四十五万。是你或者阿姨吗?”

    韩之璟正在嚼猪肉脯,闻言哈了声:“四十五?怎么可能?你也没跟我开口,我要给你肯定直接给你了呀,而且我做好事绝对会留名啊。”

    “噢,那就是徐渊朋友吧。”

    梁弋周撑着太阳穴,把车窗落下来点,轻蹙了蹙眉,把衬衫领口松了松:“好热。”

    “还好吧,今天才二十八度哎。”

    韩之璟说,他扫了眼梁弋周,定睛一看:“还真是,你脸怎么红了?”

    他一探手,梁弋周没躲过去,韩之璟喊了声:“我靠,这么烫!”

    “起开。”

    梁弋周把他手挥开。

    过了几秒,他自己测了测,若有所思:“很烫吗?”-

    【老天啊保佑我的朋友早日康复。他一定会好起来,不会抛下我们就这样离开。】

    【[图片]】

    配图有苍白的输液中的手、病床上的患者名字,整个图透着股愁云惨淡的灰。

    崔钰是在盯店铺装修、当业余监工的间隙中刷到的。她不大看朋友圈,再定睛一看时间,三天前了。

    韩之璟?

    底下有好几个共同高中好友在留言了。

    【我靠我靠什么病啊?我去看看!】

    【存活率高吗?】

    【遇到大事喜事红白事需要订购花篮请联系程远:136755……】

    她点开订花篮的人看了眼,把这人拉黑了。

    今天从中午到晚上,崔钰马不停蹄地跑了几趟建材市场,忙得饭也没顾上。最后决定不坐地铁了,晚上的二号线堵成恐怖片,干脆就打车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打到了一个贵贵的小区门口。

    “哎客人,你确定是这噢?这小区可不是随便进的!”

    司机回过头,上下打量着她上衣的油漆痕迹,好心劝告。

    “我知道。”

    崔钰想换个地址,最后话转一圈,到嘴边变成:“就这儿吧。”

    她在小区虎视眈眈的保安亭附近给韩之璟私聊留言。

    挺好,他们最早住的小区五个保安凑不出八颗牙。

    现在也算是都好起来了。

    【他怎么样?】

    崔钰怀着感慨的心情发了信息。

    韩之璟说人好了她就立马离开。最近的地铁站才1.2公里。

    五分钟后,韩之璟回了。

    【?】

    【崔钰?】

    【你说谁?】

    崔钰低头,认真打字:【梁弋周。】

    韩之璟:【……你问的很及时】

    韩之璟:【都可以过头七了吧】

    崔钰皱眉,再度严肃回复。

    【语言是有力量的,不要随便乱说话。】

    韩之璟:【不在医院了。医生让回家静养。】

    崔钰看他这态度,估计也不想让她沾边,识趣地回了句谢谢,但韩之璟紧跟着就发了个具体地址和密码过来。

    【有良心你就提点水果去看看。】

    崔钰犹豫片刻,做了访客登记,还是上去了。

    开门前,她本来想敲门的,后来想着要是睡着了更好,看完就走。

    韩之璟说是发烧烧了几天,断断续续一直没退。崔钰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种跟发烧有关的重病,都是一开始不在意,最后那些患者疼得受不了,去医院检查才发现是晚期之类的例子。

    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房间格局一如之前,感应顶灯幽幽亮着。

    整个客厅都是暗的。

    崔钰在玄关处站了一分钟,最后才决定脱鞋进去。

    她无声走到了主卧门口,门是半掩着的,床上隐约看得见沉睡的人影。

    崔钰把门带紧,转身进了厨房。

    冰箱里有山药和白萝卜,她在柜子里找到蜂蜜。

    白萝卜切片,生姜搓一点碎末扔进去,加蜂蜜搅拌成温热的水。

    他醒了热一热就能喝。

    另一个小锅起锅烧水,把小米和切段山药放进去,开最小火慢慢咕嘟。

    又倚着流理台站了会儿,崔钰吐出一口很长的气。

    过了好一会儿,把手上的毛巾叠好放到餐台上,转身朝卧室走去时,背影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推开门,走到两米大床旁边,在黑暗中冷不丁俯身,吻了吻病号美人右眼下那颗极小的痣。

    被吻的人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我来找你说两件事。”

    崔钰左手撑在他太阳穴旁,把人圈进她势力范围了似得,与此同时,眼神静定,凝视着梁弋周缓缓睁开的黑眸。

    “一个是,希望你早点康复。”

    她右手手背快速探了把他额头,果然还在发热。

    “另一个是,你问的问题,我可以提前交卷。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的,我们再试试吧。但这建立在一切不被影……”

    “你说什么?”

    梁弋周根本没在听最后一句,他轻声说:“再说一遍。”

    “我说,那就试试吧。”

    崔钰右手伸下去,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指尖,有些无奈的投降意味。

    “不怕倒霉的话。我好像从没给你带来过好运——”

    梁弋周撑着床沿,直起身来,神色交错复杂。

    最后的最后,也没能做出更多反应。就只是轻笑着,慢慢地往前靠,贴住她额头,很慢地开口。

    “崔钰……”

    他先是微颤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好像那是酒醉后的咒语,会在任何不幸时刻庇佑他如履薄冰的人生。

    “崔钰,你就是我的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