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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良宵 正文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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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

    这座城市夏日常伴随漫长的梅雨季。

    他们是习惯了西北干燥气候的人,曾在梅雨季交替生病。身体机能一个赛一个好,把二手单人床都搞塌过的俩人,架不住那时副业多,下班接着干兼职,挤到地铁上站着都能眯一会儿,湿疹低烧偏头痛,轮番找上门。生病是件会让人发现自己是群居动物的事。不大不小,就是难受。

    但多个人陪着,那感觉不太一样。

    梁弋周后来变成一个人了,就非常讨厌生病。偶有小病就扛着,能不一个人回家坚决不,在医院吊水时也能尽量保持背部挺直,护士来问他感觉如何,他会微笑回答,说很好谢谢等会儿我就能回公司了。离开时手臂里挂着微皱的西装,路过医院走廊的洗手间,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面色苍白的男人。

    看上去真像一颗决心工作奋斗五十年的牛肉丸,生活将人反复捶打肉质竟变得Q弹紧实。

    这次他发烧,当然不是故意的。可能因为很累,又紧张。

    面对不在掌控中,又非常重要的事,当然会紧张,但梁弋周不会让任何人看出来。而这本身也是很费精力的事。

    本来也只是试一试,一天两天没有回音,估计也就没戏了。

    谁能想到峰回路转,人转眼间已经在这了,巨大的冲击将梁弋周的CPU主板烧得够呛。

    而且几分钟前,听动静,她是在厨房里忙着什么,很快蜂蜜白萝卜的清香味袭来——

    是给他做的。

    崔钰坐到床边,再到开口那一刻,他已经变成了日光下高空中一摊棉花糖似的云,化开了收集不起来,只是低头窝在她颈窝里,发烫的额头紧紧贴着她柔软的皮肤。

    “你是软骨头吗?”

    实在是等了很久等不到人自觉起开,小米山药的清香又飘进来,崔钰无奈推了他一把:“让开,我去关火。”

    崔钰人进了厨房,关火,拿勺子小尝了一口,余光随意往旁边扫了一眼,吓得勺子差点没拿稳。

    梁弋周倚在厨房推拉门上,深色的睡衣扣子开了两颗,大概是发烧中,锁骨和脖颈隐约泛红,额间也有细密汗珠。

    他凝视着她,视线沉默地跟着她动,从头到尾压根没出声。

    “……能不能别没声没息地站那儿,吓人得很。”

    崔钰擡手一指客厅:“你那沙发不是挺舒服吗?去那儿躺着呗。”

    “你刚刚说的,能不能再说一遍。”

    梁弋周病起来,音色也改变,带着些微的沙哑,每个字的尾音都像往下滑落。

    崔钰看他几秒,忽然朝他走过去,手沿着真丝睡裤滑下去,梁弋周本来就敏感,轻嘶一声下意识想躲,被崔钰轻拍了下:“别动。”

    “趁人之危啊你。”

    梁弋周的黑眸蕴着雾气,声音很低,人却不自觉朝她靠。

    下一秒,崔钰从睡裤兜里摸出一根黑色录音笔来,在他眼前摇了摇,挑眉:“解释一下?”

    “怕你反悔。”

    梁弋周毫无悔意,幽幽道。

    “我一觉睡醒,你不翼而飞,说过什么也不认,我上哪儿维权去。”

    崔钰看了他几秒。

    “你烧得真是不清。”

    她按下录音笔的暂停键,拇指悬空一顿,又按下旁边的播放键,重新录了个新的。

    “我,崔钰,二十八岁版,答应跟梁弋周再试一试。作证方——”

    崔钰看了看周围,低头看见手里握着的东西:“白色瓷汤勺一只。反悔是小狗。”

    “可以了吗?”

    崔钰看着他,微微笑着问。

    “……什么语气。”

    梁弋周把录音笔抽走小心收好,又微擡下巴,带着脑袋烧短路的喋喋不休:“好像我多胡搅蛮缠一样,是,你遇到过善解人意的人肯定很多,人家年轻,大度,呵,我是小心眼,我比——”

    嘴突然被堵上了。

    她塞了点什么,他抿在齿间,苦中带甜的可可味在唇齿间散开。

    崔钰掰了个随身带的巧克力排块,自己吃一块,给他喂半块,顺口问他。

    “好吃吗?”

    梁弋周实际上只能分辨出四种味道:甜味苦味奶味果味,再多了也说不出什么,但她从前有余力了自己在家晒可可豆做增味巧克力,最先尝到的人除了舅妈、周茉以外,就是他了。

    他含着久违的巧克力,定定地看着她,眼睫微垂着。

    “怎么了?噢,我知道发烧不适合,就小半块,绝对影响不了你寿命。”

    崔钰转身,看着面前灶台上两个小锅:“想先喝哪个?”

    梁弋周:“崔钰。”

    崔钰回头望向他:“嗯?”

    梁弋周凝视着崔钰的眼睛:“你爱我吗?”

    崔钰也倚着流理台,短暂沉思了几秒,不确定这个严肃的话题为何这么突然地发生了。

    “……需要想这么久吗?”

    梁弋周深吸一口气。

    崔钰两手一摊,瞪大圆又漂亮的眼睛,耸耸肩:“不然呢?我在干什么啊,做慈善?你又没付我工时费。”

    她走上前去,拽过他的手腕,将人强行拉到客厅柔软的沙发上,重重摁下他肩膀。

    “你能安静坐会儿吗?”

    崔钰俯身,视线垂落在梁弋周面上,右手合住他微烫的脸颊,指腹从他立挺的眉骨处划过,像在透过熟悉的线条描摹往日时光,声音也变得很轻。

    “梁弋周,我不喜欢欠人的,无论是什么。在陇城的时候,你说我没法想象,我又不是傻子。”

    她的语气近乎叹息,一声柔和的叹息。

    梁弋周眼一眨不眨地凝望她。

    “好。”

    他轻声说;“那你离得这么近,为什么不亲我。”

    崔钰曾经是全世界最会谈恋爱最会爱人的人。她有原则,又能护短,又经常亲他,在路上收集的野花隔一周扎一支花束放在他单人床的床头。

    在崔钰爱他这件事上,他曾有多少坚固的自信,这些自信就如何彻底倾塌毁灭过。

    “因为你在生病。”

    崔钰认真回答。

    梁弋周安静了几秒:“怕我传染给你?是我不该发烧。”

    “……”

    崔钰直起身来,双手叉腰,忍着几乎气笑的心情,看向露台,也深呼吸了三次。

    都生病了还那么能胡搅蛮缠,距离她松口,这才……

    第一个小时而已。小周公主作起来功力倒是不减当年。

    梁弋周还能看不懂她的脸色?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

    他自嘲地扯了下唇角。

    “你烦我了?”

    崔钰转头看向他,微笑:“我怕你没力气。”

    ……

    空气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大家都这个年纪了,说没这个意思那个意思的,就没意思了。

    梁弋周难得语塞:“我……你——”

    崔钰不动如山,微微一笑看着他。

    “我靠!”

    几秒后,梁弋周青筋直冒,额上的温度转到了面颊上,抛弃了今晚所有的怨夫人设,整个人从沙发上不可思议地弹起来,咬牙切齿:“崔钰你瞧不起谁,我只是烧了我不是死了!”

    “噢。”

    崔钰自顾自走到昂贵的冰箱旁,拉开,在冷鲜柜里找到他分好的小盒葡萄出来,拿了一颗,在衣服上擦了擦就送进嘴里,笑得很纯良:“我知道啊。发烧了没力气吃饭很正常,我也没说别的,只是我不喜欢烫的,你的也不行。”

    “你——”

    试试第一天梁弋周就遭到了巨大挑战,简直要气晕过去了。

    “什么叫我的不行?而且,烫……烫什么啊?!大爷的,又不是发电器!”

    崔钰看着梁弋周的神情,人直接从沙发上冲过来,她抱着葡萄大笑着逃开,“好吧你永远恒温行吗——”

    光顾着笑了,她最后没躲过去,被梁弋周拦腰抱着压在沙发深处,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到几乎没有。

    呼吸都变轻了。

    梁弋周羽睫微垂,视线近乎贪婪,柔和地在她面上打转。

    终于可以,光明正大,长长久久地看着了。

    “葡萄好吃吗?”

    他问。

    “好吃。”

    崔钰胸口上还紧抱着这小盒大颗翠绿的葡萄,点点头。

    “二百一斤。”

    “……”

    “还给你。”

    崔钰温柔又迅疾地把水果塞回给他,试图溜走又被梁弋周摁回来,他猝不及防地再度靠近她,深邃的眉眼近在咫尺。

    男人薄唇抿了抿,盯着崔钰吃到沾了葡萄汁变得水润的嘴唇,哑声道:“……确实还没来得及吃。不让我也尝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