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画的风波
吕倩告诉我结婚的事,吓得我一口咖啡从嘴里吐回到杯子,我撒谎说咖啡太苦,这是向三国煮酒论英雄那一节学来的。我的惊吓并不是说我不想结婚,只是太突然,就像偶尔在公交车上相遇几次,有点好感开始约会的时候,那个女孩突然说要你娶她。
“什么时间?”
“国庆。”
“咳!咳!”
“糖没化,卡了喉咙。”我说着,心想这下可怎样才能分身有术。
“我妈也是急了点,不过我是听你的,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她看着杯子,等待我的回答,神情像一只容易受伤的小鹿。
“结就结吧,反正早晚的事。”我怕自己犹豫会让她怀疑或反感。
“真的?那我这边要请许多亲戚朋友,你那边的亲戚呢,还有你妈,你最好写一张单子出来,我们好按单子发请帖。”她显得非常兴奋。
“我老家没有多少亲戚朋友。”
“你想一下,有没有什么要求?”
“你先想想看,我回去再想想,还有三个月呢。”我有些心烦意乱,可又不想打消她的兴致。
我还没有想过结婚,更没有想过这么快,那边老太太一个劲催着要回老家,这边却突然说要在这里结婚,糟糕的还不是同一个人。老太太是铁了心只认牟欣,我要是突然告诉她我和吕倩马上结婚的事情,那对她岂不更加刺激,说不定老太太再来个电视上常见的心脏病突发情节。
“牟欣!”我顺眼瞧见门口进来一个很熟悉的面孔,心跳加剧,差点叫出声来。我慌张地侧过身,用余光观察,她东张西望地在找什么,不会是找我吧?这小丫头经常神出鬼没的,我还真有点担心,只能暗自祈祷老天保佑。
她忽然发现目标,笑嘻嘻地透着一股无法阻挡的可爱,转身向左边走去,走向一个长着花白大胡子,有点贼眉鼠眼的老男人。他们只谈了几句话,牟欣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裹神神秘秘地递给那个老男人,好像是在进行什么交易,然后,起身离开了。
我盯着那件东西,第一反应就是我的那幅画,她不会真的是最近手头紧,把我的画卖了吧?年轻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在看什么呢,想那么入神?”
“哦,没什么,我刚想起一幅古画,画上女子的神韵和你很像,那是我最爱的一幅画。”我故意借机赞美她。
“是吗,有这样的画?你可不能骗人,下回拿来我看看,真有古代女人和我很像的?”她被我的话吸引了。
“那幅画借朋友了,等我从朋友那里拿回来再给你看。”我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揣摩着牟欣刚才和人交易的东西,###不离十是我的那幅画。它要是假的,倒也不会有人要,如果是真的,它这就可就算是卖出去了,那我岂不是再也见不到画里的女子了?
和吕倩吃完晚饭,回家时小丫头片子正打开冰箱拿冰欺凌,见我回来也不说话,转身回到沙发上看电视里播放的当红的韩国娱乐节目X-MAN,我围着鱼缸喂鱼食,心里想着怎么才能把我想知道的话套出来,如果直接问,她肯定死活不会承认。
“嗯……今天你见过你爸了?”我终于忍不住出声。
“没有啊。”她奇怪地看着我。
“那咖啡厅里的那个男人是谁?总不能是你的情人吧?”我讽刺地说。
“不是。”她吃着冰欺凌,斜眼瞅瞅我说,“关你什么事,你跟踪我?”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干吗把我的画卖了?”我阴沉下脸。
“画?你神经病!”
“不是画,那你说是什么?说清楚,否则,你马上给我搬走。”我发火,算是最后通牒。
她不做声。
“说啊,是什么?”我抓住她的手臂。
“哎呀!你弄疼我了。”她把冰欺凌扔在我身上,“是你的书稿!”
书稿?就是那个放了三年的书稿?
“我认识一个出版社的主编,那稿子扔着也是扔着,就拿给他看看。”
我胸口突然一酸,不相信地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没你那么无聊。”她说完就往门外走。
“你去哪?”我有点心虚,看来是我冤枉了她,在电视剧里,这种情节要配上非常感人的音乐才对。
“去买电池,不想听你啰嗦。”
她跑了出去,穿着大毛毛狗的拖鞋,大晚上穿那么露的睡衣去买两节电池,不招色狼才怪呢。一会哗啦哗啦地回来了,手里真拿着两节电池。一个人进房间把门反锁起来听音乐,不理睬我,这分明是想让我内疚,我才不会中计。
“你什么时候把画还给我?”我在门口喊,因为想起吕倩要看。里头没有动静。我坐着看《盲山》,据说很现实的文艺片,把女大学生骗到山里法盲的地方作老婆,不知是真是假。正看到要弓虽.暴的地方,小妓女啼啼嗒嗒地出来拿果汁,我赶紧指着屏幕说:“快看,放你们的电影,弓虽.暴女大学生。”我想吓吓她,谁知她根本不怕,还向我做鬼脸。
“等等。”我硬把她拉过来,嬉皮笑脸地说,“能不能把画借我用用?”我现在只能说借,刚才还冤枉了人家,得客气点。
“我如果把画还给你,你是不是就不理我了,也不让我住这里了?”她说这话时,眼睫毛上有泪水的痕迹,这句话直接刺激了我的中枢神经,觉得自己像个冷血动物。
“我不会赶你走的,只要你乖乖的。如果你把画还给我,我发誓,除了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住到你厌烦为止。”
“真的?”她的情绪马上转变,我后悔莫及,她这分明在使诈,“那什么是万不得已的情况?”她又问。
“比如我穷得要把房子卖掉,又比如我要结婚了有真的女主人要搬进来。”
“哦。”她听到有真的女主人搬进来时显得很不高兴,看着她委屈无辜的样子,我差点想说那就是你,幸好及时清醒,没有妄言,好在她还是把画还给了我。
吕倩来电话告诉我画是假的,没想到她还拿去鉴定了,我没有太多惊讶,本来我也就没在乎它的真假,路边卖画的人偷偷告诉我说是走私货,可这样的地方几乎全是假货和赝品。
“你这画哪里买的?”吕倩很认真地问我。
我据实说:“路边,我也没想它是真的。”
“那你买它干吗?”她和牟欣一样好奇,我说只是为了它的美。
“画里的女人吗?”她问。我点点头,展开画欣赏,画上女人眼神宛如秋水微波荡漾,仪态静如落叶飘落徘徊。
“没想到你这么雅,有文人之风哦!”
我轻叹一口气,望着画中人道:“古代的女人就是美,可惜她或许也不是古代的女人。”
“那也不一定。对了,你上次不是说借给朋友,你朋友要它做什么,是艺术家还是古物爱好者?”
“都不是,好玩吧。”我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解释牟欣拿走这幅画的原因。
吕倩斟酌了一下说:“其实,路边货也不一定全是假的,路边那些卖手机和笔记本电脑的都有真货,不过是赃物,我朋友就买过,他们因为怕被抓,都急着脱手。你既然出五万块那么高,真货的可能性也很大。”
见我不说话,她继续道,“我是猜测,我听那个专家说这画是最近三年内画的,更说不定是几天前画的,你借那个朋友多久了?”她可能是在生意场上混久了,对人都有防备之心,竟然怀疑画被调包。
“差不多一个月。”我呆呆地回答,脑海里在想小妓女会不会这样做,不过我很快就摇摇头说:“我那朋友不会那么做的。”我还是愿意相信牟欣,这不能随便怀疑。
“这幅画是我的,这个污点是我自己弄上去的,我还记得。”为了打消吕倩的顾虑,我把一次不小心弄上去的污点都指了出来。
“现在的人为了钱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我有个客户为了把一根价值十万多的人参调包,居然找人去挖一模一样的树根,最后还真找到了。你没看电影里也常有这回事。”她说的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可能吧?”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开始怀疑。这个公园里带回来的女孩我根本就不认识,还是后来才知道她是大学生,人很古灵精怪。而且我想她也缺钱,要不然上次也不会拿走我两万元,还讹我件首饰。现在的女大学生没办法挣钱花销却很大,买化妆品衣服什么的往往都不够用,有机会这样赚一笔也不错。
“友情归友情,亲兄弟还明算账,你不能这么亲信人的。”吕倩开始较真了。
“好,那我去问问她。”我心里暗想不如借这件事情干脆让牟欣搬走,反正画已经拿回来了。她如果一直这样住下去肯定不行,越久越麻烦,古话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如果我还是单身,那倒是可以不这么着急。可是,我已经答应她把画还给我就让她继续住下去,要她走的话还怎么说出口?转念一想,是她拿我的画来要挟我,可画本来就是我的,我凭什么要这样答应她?
回到家我就把脸沉下来,为了营造气氛,故意把脱鞋子的声音弄得很响。如果是冤枉,她肯定受不了这样的委屈自己搬走,这是最好的选择,我最多内疚一些,却总比亲自把她赶走好,我也不愿意看到她是一个偷盗做坏事的女孩。
她没有反应,依旧看着电视。我过去把画摔在沙发上,她显然有些被吓到,害怕地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我瞪着她,狠狠地说:“画是假的,我一个朋友帮我拿去鉴定过,是假的,你是不是把真画换走了?”
“神经病,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呢,画本来就是假的。”她恢复了很自然的神态。
“本来就是假的?”我一时语塞,原以为她会有两种反应,要么委屈哭泣,要么心虚狡辩,我也才好定夺更加发火或认定的态度,可现在她竟然出乎我意料地若无其事。
我脑子里又有了词:“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她语塞,顿在那里,神情凝固。
继续攻击:“你当然知道是假的了,你拿假的换了真的,自己亲手做的事情你当然比谁都清楚,亏我还对你那么好,你居然做这样的事情。”
她鼻子动了动,隐隐开始抽泣,这似乎已经达到了我预期效果,可看到她哭得楚楚动人的样子,我的心又有些软了,不过我马上意识到,如果现在心软,那以后就会更麻烦更痛苦,彼此也更伤心,咬咬牙再加把柴:“你没有钱用可以跟我说,干吗卖我的画?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太让我失望了。”
“谁说我卖你的画了,你的画本来就是这幅,凭什么说我换掉了,你能肯定它原来就是真的古画吗?”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我到嘴边的话又咽回来,心也硬不起来了。
“不是你偷换的,你哭什么?”我的语气已经比平常还温柔。
“你宁可相信别人也不相信我,我当然伤心了。”她委屈地吸吸鼻涕。
“好了,好了,算了。”我无心恋战,开始打退堂鼓,看她还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我坐下来给她擦眼泪鼻涕。心里直埋怨自己,做不到绝情就别招惹她,弄得现在一塌糊涂。无奈地叹了口气,心说以后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谁把你的画拿去鉴定的?她就没有嫌疑换掉你的画,你只知道怀疑我。”这丫头片子居然开始反攻。
“好了,猪猪,我跟你开玩笑的,我知道画是假的,真假都无所谓了,我喜欢的是画的内容。”我求饶。
“算了?现在你当然算了,人家都哭过了。”牟欣拉开画打量着,又看看我,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怎么了?”我疑惑地问。
她轻声地叹了口气,盯着画里的女人发呆,一股醋劲在脸上浮现:“是你那个三宅一生的朋友拿去看了吧?别人要看,你肯定舍不得。她说什么你都信。”我很惊讶,她居然猜中了,难道女人的直觉真的像书上说的那么灵?
“对啊!她是怀疑会不会被人调包了呢。”我故意漫不经心地说。
“喏!就知道是她,我哪天倒要看看这个狐狸精。”她嘀咕着,骂吕倩是狐狸精,又狠狠地瞪着我:“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
“我啊!没有什么关系,朋友。”我吐着字,赶紧往房间里躲,小猫要发闷骚我可扛不住。
事情总是没完没了,生活就是这样琐碎。
“怎么样了?问了没有?”第二天吕倩还在和我提这件事。
“问了,没有。可能画原来就是假的,路边货的东西,没有那么巧我就能买到真的。不过真假都无所谓,我喜欢的是画上的东西,不是它的价值。这就像喜欢你一样,我不是喜欢你的身份和地位,而是喜欢你本身的内在美。”我坦然地说,借机赞美吕倩,女人随时都需要赞美的。心里浮过一层昨天小妓女哭泣的阴云,还有她说要见识一下吕倩时的眼神,我担心她如果真的出现在我和吕倩面前,那会是怎样的尴尬。
“她当然那么说了,谁会承认自己做了坏事?没有贼自己主动招供的。”吕倩对这件事情似乎很叫劲,疑心重重,她平常也不是对什么事都斤斤计较的人。
“随它吧。这样,既然你能找人鉴定出真假,能不能帮我查查画的来源,我想了解一下这幅画的含义和人物。我一直很好奇,有感情的东西总想了解更多,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找出这画原来是不是真的。”我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想打消吕倩对这幅画的关注。
“好主意,我帮你查清楚,我想肯定是真的。那我们去哪吃饭?这附近有几家很好吃。”
“嗯,去远点的吧,去没有吃过的,这边的都一个味。”我借口说,实际是想避开市区,以免真的碰上牟欣,开车时我也不停观察后视镜,我真有点担心牟欣的话。
“喂!发什么愣啊!我问你,当初遇见我为什么觉得我像画里的女人?”
“感觉同样很美啊!”我没有说忧郁或凄美这样的词,我怕会触动她的心思,美丽的容貌下凄切的美感,只有悲伤的人才能感触深刻。
吃了一顿昂贵的大餐,我心里直骂自己出什么馊主意,没想到上海市区周边的饭店这么贵。我心疼地要服务员结账的时候,吕倩说她刚才借上洗手间的时候已经付过了,我知道她是怕我经济拮据,每次都是这样,我心里不免有点尴尬,不过,有个有钱又体贴的女朋友是蛮幸福的。
有些事情都很不可思议,就像有次有人在网络上和我说自己是某出版社的编辑,看了我的文章问我要不要出版。我说那些零散杂乱的东西怎么出版,会有谁买?他说文章很有吸引力,并不是完全不连贯。我想反正网络上什么骗子都有,就说你要出版你就拿去,我反正不掏钱,如果挣了钱你请我吃顿饭就行了。
今天小丫头看起来非常开心,她偷偷告诉我,给出版社编辑的稿子人家很感兴趣。我勉强一笑,心想现在的编辑都疯了,那样的东西我自己现在看了都恶心,他们却感兴趣,这对读者太残忍了。
因为这个八字没一撇的事,牟欣非要我请客庆祝,折腾了半天到了泰康路,这里我来过几次,都是些旧房子,老居民区,两边杂乱的小店铺会弄得人视线模糊,在石库门那里,她带着我进了条小弄堂,好像对这里挺熟。一个美女带着一条雪橇狗经过,散发出一阵清香,我不由惊叹,小巷也别有一番风景。
“老色狼。”我觉得我应该站着等美女消失在弄堂,这样才够绅士,却被牟欣骂着拖进一家店铺。
“你好!两位吃些什么?”
“来个蟹粉小笼包,菜肉小馄饨。你呢?自己点。”
我瞅着菜单,刚才她点的两个,一个五十六元,一个三十八元,这种小弄堂还这么贵。我倒是想看看那包子馄饨是什么馅,金子做的?于是要了和她同样的。好在四周环境很不错,亮堂的木式,上海的建筑内部的风格都很雅致。
“你知道吗?你一出书就是名人了,有句话叫一什么成名什么的。”现在的大学生功底真是够差的。
“一举成名天下知。”我看着服务员端上来的小笼包,薄皮透明、晶莹,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先咬一口。
“嗯……不错,汤汁也不错。”
“好吃吧?我经常来的,没错。”牟欣得意着,真不知道她以前讹过多少人来这里,“还有这小馄饨,这些够吃吗?”
“当然不够啊!”说完我就后悔,真不该多嘴。
不到半个小时,我一共吃了四笼,我自己都惊讶。
这时突然一个男孩愤愤地从外面冲过来,站在我面前,我以为他想动手,他却正经地说:“你知道欣欣为什么会住在你那里吗,其实她并不爱你,她是为了那幅画。”怎么又关画的事了?
“花泽类。”这大概是这个男孩的绰号吧,牟欣站起来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闭嘴,你要干什么?”
我坦然一笑,有点无奈。年轻人的事情,纠缠不清的爱和不爱,没有什么奇怪的。在上海有很多都是女人为了钱,为了贪图好玩,何况这个小女孩。
“你疯了,你想毁了我啊?”
“我不能容忍你在一个不爱的男人身边,我受不了。”
“关你什么事?我和你早就分了,谁说我不爱他了。”
“不。”
“你要是再敢胡来,把我的秘密说出去,我们连朋友也没得做了。”我听见他们在那边压着声音说话,很神秘的样子,或许许诺说得对,谁都会有不能说的秘密。
我悄悄地离开了,吃得太饱,就是想一个人走走。心绪就像坠落深渊一般沉溺安静,这是上学时留下的毛病,莫名地心情不对时,就会一个人出去走,走到没有力气再转身返回,心也这样慢慢沉淀。
过马路时,我停下来等着红灯,在一家超市门口,很多人进进出出,我也走进去闲逛,在一排整齐的光盘货架上,安妮的海报很抢眼。印染吊带背心尽现她的肌肤之美,轻薄的果冻色皱褶领口无袖透明T恤浪漫至极,一条花瓣图案的长裙让人心醉,我有些后悔没与这样美奂的女孩谈一场恋爱。
专辑的名字叫《紫色沙漏》,试听机旁边有张是可试听的。我戴上麦,感觉她的声音清脆里藏着沙哑,算不上特别忧伤,跟阿桑的有些区别,像是《坐在巷口的那对男女》的声音。音乐很容易勾起回忆,特别在百无聊赖的情绪里。
哒哒哒嗒的声调,坐在巷口的那对男女,早已流入自己内心世界的微妙音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