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愚蠢的人
【一】
依山而建的校园内,四处绿茵环翠。在各栋楼宇间建有庭园式广场。广场上树木繁茂,走在其间宛若走进了小森林。国一被响强拉硬拽着走过中央楼,在绿荫下发出怒吼。
“可恶,就那样一个小姑娘,竟然还有九翼保护?!真是可笑,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啊。”
国一气愤地甩开响的手,他的怒吼声消弭在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中。
“冷静点,国一。”
响耸了耸肩,说道。
“还能冷静?光是紧急召集我们来的理由就够让人恼火的了!他根本就不配当鬼头。还是响一”
突如其来的轰鸣声,让国一把话咽了下去。
“吵死了!”
响喝道。他脸上的笑容沉静,拳头却深深打入了眼前的树干之中。那棵巨树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迟缓地摇晃起来。国一抬头看看飘落的树叶,又看看响。他身上压倒性的气场,丝毫不比被称为鬼头的那个男子逊色,内在的能量也是不可估量一这就是崛川响。虽然平时
待人和善,可是一旦被他视为敌人,他就会使尽阴谋诡计,不择手段地把对方折磨致死。他就像一只狂妄、美丽而贪婪的野兽。
对于这样的响,国一并不讨厌,甚至还颇为赞赏。不过,这也有个限度。
“鬼头是站在鬼族巅峰的男子才有资格接受的名号,是独一无二、不容亵渎的神圣。如今却把这名号给了一个无知小鬼。”
国一悲痛地诉说着。
在桦鬼出生之前,享有鬼头之称的是另一个鬼。他既严厉又俊美,有着玻璃般纤细的心与天生的无穷力量。国一在心里不断呼唤着他的名字。那是他衷心钦佩的鬼头。
以前的鬼头叫秋谷成将,在他看来是一个完美无缺、几近稀有的鬼。国一终其一生都死心塌地地担任秋谷成将的庇护翼。可是自从桦鬼出生以后,一切都交了。
在国一的眼底下,大树轰然倒下,他看到了黑暗深处,更深处,那将黑暗世界染白的樱花,绚烂盛放的花瓣正随风飞舞。
夏天尚未消散的热气,被宛如幻境般的樱花完全打消了。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当时是二月初,正值小雪纷飞的寒冬时节,可是一夜之间,漫山遍野的樱花却一反常态地盛放了。
国一深感这不合时节的灿烂山樱非常不吉,于是立即奔赴成将的官邸。在那里,他发现了吊在梁上、缠着绳索转悠的主人尸体和呆呆仰视着他的少年。
国一心底悚惧万分。在樱花疯狂飘舞之际,定定地看着父亲死去的少年,让周遭显得更加寒气逼人。
国一将少年抱在怀里,他的身体犹如尸体一般冰冷。
那时,国一只能不停呼唤着少年的名字。第二天,他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新的鬼头诞生了,一个只为立于鬼族之巅而生的鬼。
“我就是不能理解。‘鬼头’是一个最高的荣誉,应该是历经长期甄选,反复斟酌后方可授予最合适的鬼。可是那些长老们,竟然被反常开放的樱花所迷惑,破天荒地把鬼头名号授予了一个小鬼。结果才造成了现在的骚乱。”
国一还在悲切地诉说着。响瞥了他一眼,走向庭园门口。
“我没兴趣。”
响留下这么一句话,消失在门外。国一知道,他虽然没有整天念叨桦鬼,可依然密切关注局势,准备伺机行事。说没兴趣是假的,他只是觉得现在时机尚未成熟罢了。
国一一拳打向面前的树木。随着沉闷的一声响,树叶簌簌摇落。
“这种事情早点解决掉就好了。”
知道这个女孩存在的时候,就应该立刻把她干掉。只能说自己当时鬼迷心窍了。他觉得连留下刻印的鬼自己都抛弃的新娘肯定毫无价值,因而只是在破旧的公寓附近稍作观察而已。现在看来,自己真是大错特错了。
要是知道桦鬼有新娘的话,长老,不,应该是被称为三老的鬼们肯定深感兴趣。一旦上头介入,事情将更加麻烦。所以必须在这之前就把新娘铲除掉。可是,虽说无论多么严密的保护都一定会有所疏漏,但九翼的确碍事。他们监视的目光几乎无处不在,这无疑使攻击的机会锐减。
国一恨恨地咬着牙。桦鬼已经够让人气愤的了,侍奉他的三翼更是令人恼火。居然敢公然违抗本该恭敬侍奉的主人,真是一点庇护翼的觉悟都没有。可这也证明,选择桦鬼当鬼头实在是草率之举。
“都是一群废物。”
恶声咒骂的国一突然抬起头来。在沙沙作响的树丛深处好像藏着什么人。他立即露出了獠牙。
“谁?”
“联手合作怎么样?”
树丛深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她仿佛正等着他的发问一般,反问道。国一被茂密的树叶挡住了视线,看不清女子的脸,估计这是她早就计算好了的吧。
“什么意思?”
国一迟疑地问道。他认为现在是上课时间,应该不会有学生出入。如此粗心大意才导致了眼下的情形。这也证明自己其实已经老迈。虽然他容貌还像个学生,而且也穿着学校的制服,可是大概因为很久没走进学校,感觉好像变得有些迟钝了。
“你自己很难对付吧?我来帮你吧。”
“怎么帮?”
察觉到对方是鬼的新娘,国一更加戒备。他不清楚对方有什么企图,只是看起来行动有些不便。可是,如果因为担心她会成为阻碍,就杀掉这个毫无防范能力,而且又很珍贵的新娘,上头必然会惩罚自己。
先说点花言巧语来稳住她一他想。
“你们是不是想对鬼头的新娘下手?不想合作吗?”
声音再次响起。国一闻言,大感讶异,随后又露出了奸诈的笑容。
“你想要什么?”
“我要让她后悔来到这里。当然,能让她怨恨自己的出生就更好了。那个女生,是你们的障碍吧?”
那女子的语气干脆而缓慢,国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一言不发,饶有兴趣地看着不怀好意的女子。
“怨恨自己的出生?”
“如何?”
女子好像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洋洋得意,她用非常狠毒的声音问道。树阴深处的她,肯定笑得非常诡诈。国一并不清楚她到底是和鬼头桦鬼有着私人恩怨,还是因为憎恨新娘,总之从她那儿传来的近乎癫狂的怒气,和他相差无几。
“我来听听你的计划吧。”
国一同样邪恶地笑着,看向阴暗的树丛深处。
【二】
一年级学生必须参加校内的社团活动,可初来乍到的神无一个也没参加。她抱着装有社团申请表的新书包,叹了口气。
她本以为暑假过后马上就要迎来实力测试。但事实并非如此,校园内到处都能听到学生们讨论社团活动的声音。神无走出校门,又回头看去。虽然水羽说过希望她能待在教室里,可是她不喜欢这样被人保护,所以在水羽的课桌上留了一张便条就走出了教室。也许是因为一整天都被温柔的目光注视,自己才会忍不住想要逃出来吧。
那种眼神,一点不像刚认识没多久的人,就像丽二一样,轻而易举地让她放下了戒备。而且眼神中隐含的意义,更是让她感到困扰。
神无发觉自己一直按着胸前的刻印,慌忙摇了摇头,试图甩开忐忑的情绪。她警戒地看了看四周,向前走去。
在她身后的校园里,有很多新娘,也有很多鬼。他们表面上和普通人无异,实则有着天壤之别。学校里某些人的目光,甚至比外面世界的人更为阴险。虽说有庇护翼的保护,可神无还是不能完全释然。
必须尽快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神无抬眼看向前方。眼前这条道路铺着沥青,两旁装饰有漂亮的路灯和绿色植物,它笔直地向前延伸,中途分为三个岔口。直行的终点是教职工宿舍,往南就是男生宿舍,往北则是女生宿舍。以后自己将住在教职工宿舍楼的四楼——桦鬼的房间。可那里看起来好像遭受了一场大破坏。
那么,自己是不是应该去女生宿舍呢?那里肯定也像教室里一样,有着很多居心叵测的人。
“朝雾?”
神无有气无力地走着,背后传来一声轻呼。她连忙回头。
“啊,果然是你!我也正要回去呢。”
追上来的少女在神无身边急促地喘着气。
“我是暑假前转校过来的,还没有决定参加哪个社团。申请表还放在房间里呢。”
土佐琢桃子苦笑着说道。
“对了,你住在哪里啊?教职工楼不能住了吧?要不,你到我的房间里住吧?”
神无对如此直接的询问感到非常惊讶。可桃子却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我那里是间双人房,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住喔,所以我总觉得有些害怕。”
桃子调整了一下步伐,试探地看着神无。神无正苦于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看到一辆红色的汽车在前面停下了。萌葱从驾驶座上走下来。
一看见神无,萌葱笑容满面,自然地将身体转向她。桃子轻轻推了推神无的背,说:“我在房间里等你吧。”
“谢谢。”
神无点点头,向停在教职工楼前的车子走去。萌葱从汽车后座拖出许多印着超市标识的袋子,似乎是去街上购物回来。神无慌忙伸出手来:“我帮你拿。”
她虽然没什么力气,但总好过袖手旁观吧。看着她认真的样子,萌葱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了。不过,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开门呢?”
萌葱扭头看向教职工宿舍别楼的门。神无小跑过去,拧开了把手。
“谢谢。我也买了你的衣服,要不要看看?我买了七号的,大概没问题吧?好久没去年轻人的服装店了,真高兴啊。”
萌葱满足地笑着走进门里。神无稍一犹豫,也跟了上去。
“下次我们一起去购物吧?”
“那个……”
“嗯?”
“那样子……不太好……”
她只身一人来到这里,别说个人物品了,就连替换的衣服都没有。萌葱替自己买衣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是,她——
“我,没有资格让你为我做这些事情……”
神无吞吞吐吐地说道。萌葱无奈地看着她笑了。
“你不要想太多了。何况这是我自己愿意的。”
“……高、高槻老师的……求爱……”
神无找不到合适的词说下去,只好定定地看着萌葱。不管是什么理由,不管是否自己的本意,她终究介入了他们的幸福生活。
求爱的印记,就刻在神无的胸前。自己没有资格接受她的善意。而且,她已经习惯了被人疏远。她早就习以为常了,所以也不希望萌葱太过勉强。
萌葱确认了一下购物袋中的东西,拿起袋子进了丽二的房间,很快又带着卷尺走了出来。
“失礼了。”
她把手伸至神无腋下,用卷尺测量胸围。
“求爱的事是丽二先生的决定,我不会责怪他。相反,如果他对此置之不理的话,才是大问题呢。”
“……什么?”
萌葱将卷尺在神无胸前绕了两圈,微微笑了。
“而且我发现了一件珍贵的东西一他想保护你,反倒让我松了一口气。”
萌葱并没有解释“珍贵的东西”是指什么。她收起卷尺继续说道:“尺寸好像刚刚好。”
“……嗯?”
“内衣。有好多可爱的款式呢,让我眼花缭乱的。”
她指着纸袋,温和地笑着。她果真是什么都给自己买了,想到这,神无满脸通红。
“还有很多可爱的衣橱。他们会送货过来,其他带不回来的衣服到时候也会一并送来。”
“可是,房间还没……”
女生宿舍也许配有固定的衣橱。自己没有太多衣服,买了衣橱也是浪费。要不,还是暂时借住桃子的房间吧。应该不需要办理正式的手续,但可能要麻烦她一阵子。
“没问题的。我会提前说好。”
萌葱微笑着说道。
“反正,和每间房间相配的衣橱、衣服、睡衣——还有内衣什么的,我全都挑选好了。”
听起来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神无凝视着她。
每间房间,萌葱刚刚说过。——有点奇4隆。
分配下来的房间不论单人房或双人房,都应该只有一间吧。女生宿舍里面即便很宽敞,也不可能一个人占据好几间房啊。
而且,她觉得即使是鬼头的新娘也不会有这样特别的待遇。
“等四楼整修完毕后,我还会再去挑选一个衣橱的。不知道鬼头的品位如何,我就依自己的喜好,挑一个可爱点——”
“请等一下!”
神无喊道。她很少这样大声叫喊,萌葱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个,将衣橱搬去房间是指……”
“就是三翼的房间。鬼头和三翼的新娘,都会被分配到和鬼一起生活的别楼里面。不过,四楼已经被毁坏得不成样子了,对吧?而且你又被求爱了,所以就想出了让你轮流入住三翼房间的办法。”
神无甚至忘记追问这是谁的提议,只是茫然地看着这位女子愉快地诉说着关于将来的预想。
“通常鬼是不会做出让新娘讨厌的事情的——当然,鬼头是有些例外,但三翼肯定是这样的。只是,你也要有自己的主意噢,神无。”
神无什么都没说,只是呆呆地站着。萌葱拍着她的肩膀点了点头。
宽敞的厨房中,两人亲密地并肩而立。见此情景,三翼惊讶得面面相觑。他们第一次见到这种情景。
“现在可以将三条鱼下锅了。”
拿着蛋和小碟,高兴地说这话的,正是负责打理教职工宿舍别楼的萌葱。善良的她总是主动包揽所有家务事,让这个原本只有男人的乏味之所倍添温馨。
“也可以调味了。以后咱们也要一起做饭唷,神无。”
穿着纯白围裙的神无对她点了点头。萌葱温柔地注视着沉默寡言的她,走向餐具架。
“真像是新媳妇和婆婆啊。”
光晴脱口而出。他的手靠在桌上托着腮,有些恍惚地评论着眼前罕见的情景。
“真想一起带回家呢。”
坐在他身旁的丽二满脸笑容地说。
“是新婚妻子和姐姐才对。”知道她俩的年龄差距并没有母女那么大,他巧妙地纠正道。
“我也来帮忙吧?”
被美食的香味所吸引,水羽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可是这样一个美少年,待在厨房似乎有些不协调。
“好微妙。”
“是很微妙。”
不过外表和内在是有区别的。可能是因为天生就流淌着鬼的血液,他显得非常冲动。
“丽二!光晴!想吃的话也来帮忙啊!”
饥肠辘辘的水羽直呼着老前辈的名字,一下子把盘子放在桌上。
“会打破盘子的!”
光晴慌忙起身,有些苦恼地看着丽二。
“我不太擅长这种事情。”
丽二无奈地笑了一下,也站了起来。烤鱼、煮菜、炸虾、焯拌青菜一一摆上桌,简直就是纯正的日式料理。
“冰箱里还有生鱼片唷。”
萌葱微笑着指指冰箱。
“看起来很丰盛啊……”
光晴吃惊地喃喃低语。萌葱的厨艺非常棒,经常做出创意十足的美食。不过迄今为止,她还没有做过这么多日式料理,平时经常烹制的是融合多国风味的美食。
“神无也喜欢做菜吗?真不错啊……”
被光晴突然发出的声音吓到,神无看向光晴。
“要不要成为我的专属厨师啊?”
光晴一本正经地问道。手持菜刀的神无立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似乎并不是因为光晴近在咫尺而无法动弹,而是正在寻思这句话的含义。
“光晴……不可以在公共场合这么告白喔。你看神无都呆住了。”
“话虽如此,可是日式料理!围裙!新婚妻子!你想一个人独占啊?!”
“别问我这么无聊的问题。”
丽二不置可否地笑着。不过从语调可以听出他的回答是肯定的。
“喂!你们要是只会妨碍做事的话,就滚到一边去!”
急匆匆来回走动的水羽怒吼道。本想早点大快朵颐,才让光晴与丽二来厨房帮忙,没想到他们搞得神无都没法做事了,简直就是帮倒忙。
“我是想帮忙来着,可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我来帮你拿菜刀吧?”
光晴仍然一本正经地问道,神无的表情稍有缓和。
“光晴,你帮忙拿菜刀更危险唷。让她受伤了怎么办?”
丽二有些无可奈何地笑笑,看着忍不住笑起来的神无。突然,神无收起笑容,开口说道:“一点伤不要紧的。”
听到神无小声回应的这句话,光晴和丽二一时语塞。
常人往往是在表示伤口无大碍时才会这么说。她却非常自然地用这句话表达出了别的意思。他们的脑海里,全都浮现出她那遍布伤痕、虽已痊愈却永远不会消退的身体。
我已经习惯受伤了,所以没有关系。她是这个意思。
“你不要再说没有关系了。庇护翼就是为了让你不再受伤才存在的。”
“是呀,但是——”
丽二困扰地叹了口气。
“你是想说她被讨厌的男人盯上了,是吧?”
本来在准备做饭的水羽,似乎无心再帮忙,凑到他们身边说道。
“是啊……他叫一”
“贡国一。透已经向我报告了。另外,还有崛川响。都是很讨厌的家伙。”光晴叹息地低声说道。
“崛川君,现在还是学生吗?”
正在一旁做饭的萌葱插嘴问道。四个人都惊讶地将目光投向声音的主人。
“萌葱,你认识他吗?”
“丽二先生,我没有和你提过吗?我当学生的时候,他和我同班,而且我们还是同桌。他还向我表白过。”
萌葱的话,让丽二很是愕然。他似乎真的是第一次听说。
“那,那件事……”
“他只是开玩笑吧,应该不是真心的,不是吗?”
“——是,是啊……”
萌葱平静地回答道。她拿着锅走向餐桌。总算缓过神来的丽二看着她的背影。
“哦,小丽慌神了。真是少见啊。”
“丽二最近好像经常心不在焉啊。”
“是啊。居然频频出差错。”
“……我听得一清二楚唷,你们两位。”
他冷笑着看看光晴他们,深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情绪。待他转身看向神无的时候,冷漠的笑容已经不见了。
“这样吧,神无你下次有时间的话来抽血吧。”
看到保健医生忽然提起另一件事,光晴和水羽相互看了一眼,附和道:“呃,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这样可以防备万一。”
“要采自己的血,以供将来输血用。嗯——当然,用不到是最好的啦。”
看着不停点头的男子们,神无有些疑惑。
“自己的血……是吗?”
“……神无,鬼并没有严密的血型系统。认真说来,大家的血型都各不相同。虽然也有些很类似,不过——”
“也就是相似而已。从别的鬼身上取的血不论看起来有多么合适,其实都是互相排斥的。即使兄弟之间也是如此。”
“是啊。这点和人类不同,虽然不会发生凝血问题,可是也会有很多弊害。例如导致突然死亡,或是身体的某个部位发生变异什么的。”
神无一言不发地听着光睛的话。
她是“鬼头的新娘”——能奇迹般存活至今的少女。
“神无,被鬼刻上印记的女人也不是普通人。可以产下鬼子的女人,已经不再是普通的人类了。如果受伤后不能输入自己的血液,也会有麻烦的。”
“所以才需要庇护翼来保护最珍贵的新娘。”
丽二接过水羽的话说道。神无看着他们,缓缓地点了点头,似乎理解了他们的意思。
毫不隐瞒对桦鬼的敌意的鬼们,确实非常危险。即使有九翼保护,他们也没有绝对的把握,所以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喔。”
丽二又恢复了轻快的语气,微笑地看着已经解除戒备心、正在侧耳倾听的神无。
“一旦遇到什么意外,你可以让身边的鬼当挡箭牌。”
他对面露惊讶之色的神无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鬼的血气足,受点伤没问题的。”
“就是就是。特别是光晴,看起来更是没问题。”
“水羽,怎么这样说话呢?”
“啊,光睛肯定没问题。而且他个子又高,一看就是很好的盾牌。”
“小丽你也这么说?!”
“你要是受伤了,我会为你治疗的唷。”
“受伤才行吗?”
虽然他们只是说笑,光晴还是胆怯般地从他俩身旁溜走了。看来他的脸皮还挺薄的。
“抱歉,打断了你们的话。”
“没有!一点都没有!”
最先对萌葱的话做出反应的是光晴,他迅速躲到神无的身后,局促地越过她的肩膀看着大家。
“哎,是吗?你们好像很开心呀。”
萌葱笑着站到桌边。
“我们吃饭吧?对了,光晴,今晚神无就拜托你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着神无与光晴。
“啊?拜托我?”
光晴疑惑地问道。萌葱只是笑。神无猜到她要说什么,顿时红着脸低下头来。
“让神无今晚住在你那里哦。”
“哦!交给我吧!”
极富朝气的声音自神无头顶传来。
【三】
这个房间十分单调。
看上去相当乏味的正方形大床摆在房间正中,此外还有床头柜、萌葱挑选的衣橱等显得很不协调的家具。
房间里只有这些简单的摆设。
桦鬼房间里的物什已经很少了,这间房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房间里也有盥洗室和储物间,可是依然缺少最起码的生活气息,和房间的主人极不相称。神无穿着萌葱买给她的粉色睡衣呆立原地。她原想如果有沙发的话,自己就在沙发上休息。
没想到,这里竟然什么都没有。她有些手足无措。
“神无,这边这边。”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正轻快地向她招手的光晴。他已经占据了床的左半部分,正微笑着等她过去,好像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自从被带到这个鬼的住处,神无大多数时候都是茫然失措地呆呆站着。
“你看,总不能一直站在那里吧?”
“其他……”
“嗯?”
“其他能休息的地方……”
神无觉得,沙发床之类的可能有些奢侈,但就算是躺椅也行,哪怕只是睡在房间角落里也可以。光晴不禁苦笑。
“不好意思啊,这里只有床和冰箱。还有就是洗碗台。——晤,反正就只有一些最基本的生活家具。除了床,可以休息的地方就是地板了。”
“地板。”
“我先声明,绝对不会让你睡地板的。”
光晴的一句话,让正欲开口的神无又闭上了嘴。其实,只要他能借她一条毯子的话,她睡地板也无所谓。因为曾经和母亲一起在简直难以恭维的公寓里生活,所以她完全可以随遇而安。
可是光晴看起来是不会让她睡地板的。
“你那么戒备,我都感觉到了。”
光晴的话让神无悄然后退。虽然他看起来并不像饥饿的野兽,可在这种情况下要她别逃根本就不可能。丽二和水羽的面庞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们曾说过,一有什么事情就会马上过来。
“你不必那么害怕……原来,我那么不值得信任啊。”
光晴困扰地笑了。
“该怎么说好呢。……对神无来说,我大概是最为
‘安全’的男人了。虽然这么说让我很没面子。”
他叹息着,下了床走到窗边。
“我在以前——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经有过新娘。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很坚强……是一个好女人。”
光晴断断续续地说着。有别于平时爽朗的语气,他平静的声音里夹杂着些许寂寞,些许自嘲。
看着窗外的眼睛细细眯起,映入眼底的并不是黑暗中的景色,而是对过往残像的追忆。
“我想让她幸福。但是……却无能为力。”
“为什么?”
正在眺望夜色的光晴似乎被神无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收回视线,转身倚着墙壁,抬头看向天花板。
“……只有拥有刻印的鬼的新娘才能产下鬼子。可那也得靠双方共同努力才行。鬼的出生率本来就低得吓人。如果一如果,刻下刻印的鬼做不到的话,新娘就会被强制改嫁给别的鬼。”
他顿了顿,又勉强说道:“到能够让她产子的鬼的身边去。”
光晴悲伤地笑着,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
“没办法,那并不是谁的错。但是,真的很痛苦。我心想只要能够让她幸福就好了——可是亲眼看着这些事情发生,真的很痛苦。”
“待在这里也很痛苦?”
神无小声问道。光晴的表情有些扭曲。太深的爱,有时候只会带来痛苦。从幸福之巅被击落的他,只能就此祝福新娘,然后抽身而退。
那,就是他的过去。
“……说不痛苦是骗人的。回忆依然存在,甚至还那么鲜明,永远也不会消逝。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体质,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留在这里的话,我一生都会想着这些事情,并时时忆起她的身影。”
所以,他离开了鬼里。
“从那以后,我一直不曾回来,甚至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再回来。可能是偶然,也可能是必然,谁知道呢……我认识神无才不过两天吧?可是,她的身影,那个经常浮现在我面前的身影,竟然有些模糊起来。不知怎的,一看到神无,我就觉得自己可以振作起来……心里有些许的期待。”
他说着,从窗边慢慢走向神无,动作显得如此自然。神无默默地注视着他。
光晴在一言未发的她面前站定,再次开口说道。
“神无拥有鬼头的刻印,是规格最高的新娘。如果桦鬼……那个家伙当真无意将神无视为新娘迎娶进门的话,神无就要被强行分配给别的鬼了。而我,决不在候补之列,即便已经求爱。说这些话有些奇怪……但是,鬼族的血脉传承才是头等大事。”
光晴直视着神无的眼睛。
“神无,你不想得到幸福吗?”
神无的肩膀微微颤抖。自己已经不敢奢求的话语,从没有人对自己说过的话语,却被光晴如此平静地说出。他的眼神如此清澈,不含一丝阴霾。
“我是绝对不会伤害神无的。虽然不能在鬼里生活,也许还不太安定,但我一定会让你幸福,一定不会让你后悔的。”
平和的语调中隐藏了光晴极其强烈的情感,它在房中慢慢扩散、消失。神无立刻理解了那句话的意思,她凝视着光晴。
“那么,你愿意选择我吗?”
在她那渐渐动摇的内心深处,光晴温柔的声音不断回响。
神无抱膝蹲坐着。
光晴刚才的那番话,一直说进她的心坎里并慢慢荡漾开来。我想变得幸福,我不想再继续过那种怯懦奔逃的生活了,她的想法是如此强烈。
可是,她在内心深处又有些迷惑。虽然无比渴望平静的生活,她却怎么也无法点下头来。
神无咬着嘴唇抬起头。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开始深呼吸,并用手掌按住胸口,以安抚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然后,她终于开始寻找光睛的身影。她发现他的鞋并不在玄关,一下子站住了。
也许他去1楼了。她穿上萌葱给她买的外套和鞋子,进入电梯,按了一楼的按钮。电梯立刻下降,伴随着一声电子音,电梯门开了。神无从电梯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走去。突然,她停了下来,并迅速转身环视四周。她原以为会有灯光的大厅、厨房却漆黑一片,连卧室里也不见人影。
光晴一定是去外面了。她这么想着,立刻打开了通往建筑外面的门。
门外繁星满天、虫呜唧唧。从空气不太流动的室内走出来,肌肤立马感觉到一阵清爽。神无不由得缩了缩肩膀,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
离开这栋楼并不是个好主意。为防万一,自己只要在附近活动就好了。神无一边利用多年经验分析着眼前的情况,一边屏息观察四周。如前所言,当初就是为了建造鬼里高中才开拓这片土地,所以学校的场馆和三栋宿舍楼四周都为森林所环绕。神无听到森林中不断传来树叶的沙沙声。
神无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她戒备地走了出去。沥青路边的灯光下,并没有光晴的身影。她不由得将视线转向森林,轻吐一口气,向着眼前似乎没有尽头的黑暗走去。大树不仅挡住了外面路灯的光线,连月光也看不见了,只能听见头顶传来树叶飘摇的声音。吓得缩成一团的神无站定后甩了甩头,努力抛开心头的恐惧,继续向前走去。
宿舍肯定设有门禁,应该没有谁能轻易出来吧。而且,自己应该走到有路灯的道路上才对。森林中不会有人的——神无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心底深处的那种声音仍然没有平息,她转过身,想回玄关等待光晴。
“然后呢?”
就在这时,树林中传来一个声音。神无立即停住了脚步,疑惑地听着。问话的是个男子,另外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神无大吃一惊,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可是,她什么都没看见,只是听到树叶仍在沙沙作响。数次被青草、树根或石头绊住脚步,摸索着迎面而来的树、跌跌撞撞前进着的神无停了下来,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急促的呼吸。
这时,周围刮起了大风,原本轻声作响的树叶沙沙声仿佛化成了一股浊流,将神无完全包围其中。
她刚闭上眼睛,忽然感觉到一束尖锐的目光,立即抬起头来。只见黑暗中闪现出一双金色的眼睛,她不禁屏住了呼吸。那眼神中夹杂着一些轻蔑,她有些熟悉。一开始是在公寓附近的小巷中,然后是在举行婚礼的大厅上,还有教室里、走廊中,她都曾经见过。
和桦鬼不同,那目光里面只有纯粹的不满。神无惊恐地向后退去。可是她的身体有些不听使唤,宛如和野兽对峙一般,视线始终无法离开那道目光。终于,她踉跄着走出了树林,而金色的光芒也消失在黑暗中。
“你想知道消除刻印的方法吗?”
金色光芒消失的同时,她听到了这么一句话。神无立时呆住。那句话对她来说很是意外,它悄悄潜入了那颗因恐惧而逐渐封闭的心灵。她迷惘地注视着黑暗,随后又抬起了沉重的脚步。
“咦?神无?”
打破寂静的,是正在找寻神无的光晴。
“你怎么自己到这里来了?很危险的。”
他跑过来,看到吓得浑身战栗的神无,大吃一惊,立即顺着神无的目光,警觉地看向四周。
“还有其他人吗?”
光晴蹙起鼻子,好像在嗅闻味道一般,接着皱皱眉头,又看向神无,仿佛在等待她的回答。神无却只是定定地注视着金色眼芒消失的地方。她把心一横,又小心翼翼地向黑暗中走去。
“神无?”
光晴惊讶地看着她。神无没有理会,继续慢慢地向前走。环顾四周,她终于松了一口气。也许是自己神经过敏吧。有的人会因为害怕而在身处黑暗中的时候,产生幻觉或幻听。她四下观察了一番,正准备回到光晴身边时,脚尖碰到了什么东西。她看向地面。
草丛里有个东西在夜色下若隐若现。神无弯腰捡了起来。
她睁大了眼睛。
这是一个残破的木雕人偶。它在神无的手里摇晃着,浮现出阴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