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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宴前,见云嘉拉庄在的手,说这是她男朋友,黎辉先跟在场众人一样吃惊不已,但反应过来,又听云嘉对着常国栋说了一番绵里藏针的话,半猜半疑,心想许是这娇贵的外甥女任性惯了,一时做戏。

    黎辉明面上半点破绽没漏,捡着云嘉说的话圆。

    之后云嘉庄在的互动自然又亲近,在场无人质疑,渐渐奉承起两人般配,而黎辉同人几轮推杯换盏,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想立不住脚——假戏真做也没有这么真的。

    何况席间几次与庄在对上目光,后者眼里都有种容后再议的闪躲。

    一顿饭,黎辉面上风风光光,心里七上八下。

    等宴席一散,主送宾去,就剩下三人。

    黎辉看着郎才女貌站在一处的两人,画面倒是登对养眼,但这太阳穴就跟猛扎进一根刺似的突突得他整个脑袋发胀,一肚子话和入腹的酒水打架,乱成不知滋味的一团。

    云嘉也心虚,擡起手,往自己眼梢一挡,低呼道:“哎呀——头疼。”

    这是此时不宜交谈的信号。

    黎辉自然能懂,他今晚酒也没少喝,脑子也乱了,许多事还有待梳理,此时就是真叫他问,他也说不出话,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余光见走廊上的黎阳正大摇大摆走来,黎阳是奉母命来接应酬后的黎辉回家的。

    黎辉此时有种庆幸,还好他事先想得清楚,没有把黎阳带来。不然就黎阳那副时灵时不灵的脑子,讲话不懂门道,脸上还藏不住事,这顿饭未必能顺利吃下去,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糟糕情况。

    事已至此,黎辉怕黎阳走近看见了要大惊小怪,他老了,一个晚上经不住许多刺激,便直接去迎黎阳,临走前,只拿手在两人中间用力地点了点。

    云嘉还扭身靠在男朋友肩上装头疼,便只有庄在一个迎上黎辉的目光。

    他点头,平声说:“明白。”

    黎辉便走了。

    迎上黎阳,父子俩一道出门去。

    黎阳疑着眉,还一步三回头地不放心,问他爹:“这就走了?我看嘉嘉是不是喝多了,谁啊今天?敢灌嘉嘉多喝酒,常国栋这个老瘪三是不是飘了?这么嚣张?”

    黎辉道:“没人敢灌她,是她自己高兴自己要喝的。”

    “啊?”

    黎阳一愣。

    云嘉愿意喝酒,说明席间氛围,起码明面上的氛围肯定是不错的,黎阳忽的露出笑,想通了刚刚进鸣凤轩的门发生的一件怪事。

    今天这宴他一早知道,但黎辉没喊他一块,就是喊了,黎阳也不想去。

    从他刚上大学那会儿,黎辉春秋正盛,又是生意做得最红火的时候,各种应酬不断,黎辉有心带着儿子见世面、学本事,但是几次之后,黎辉就彻底认清了亲儿子不是那块料。黎阳跟那些狐朋狗友在一块瞎混混还行,一群二世祖报团玩乐,大把花钱,都一事无成,都及时行乐,半点门道没有,就跟个大型幼儿园似的。

    生意场上的事,黎阳那时候是一窍不通。

    现在年纪到了,心收了,多少好一点了,但还是没办法跟那些老狐貍打交道。

    黎阳今晚在家吃的饭,领了司机的活儿,来接亲爹,刚进鸣凤轩,就碰见正离场的常国栋。

    之前这老瘪三黎阳也碰见过几次,对方鼻孔朝天,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过。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冷不丁的,常国栋居然主动跟他打招呼,阴不阴阳不阳地笑着说:“黎少,容光焕发啊。”黎阳被吓到跟只差点贴墙的大猫一样,眼睛都竖了起来。

    但对方又没再说别的了,大步而去,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匪夷所思。

    黎阳当是老瘪三阴阳怪气,路过镜子,还很疑心地低下头,仔细照了照自己,今天也没穿什么奇装异服啊,焕发个鸡毛啊?这老瘪三不会在阴阳怪气他吧。

    “妈的,你全家容光焕发,神经病!”

    骂完黎阳才舒服一点。

    得知这顿饭吃得不错,云嘉都肯喝不少酒,黎阳又从常国栋非常规的行为里,理解出一层新意思,大概是老瘪三今天知道了云嘉多看重她的舅舅,所以连带着他这个表哥也跟着沾光了。

    以前招呼都不打的,现在也要假客气一番。

    黎阳心想,要不他怎么就这么烦这些人呢,装腔作势又假模假样的。

    快走出包厢前的视野,黎阳又回了一次头,这一看不得了,只见这儿的服务生送来垫子和男人的外套,庄在扶着云嘉,让她踩凳子坐到半露天的石台上,她身后是几株刚开花的红梅花,但云嘉坐上去后,倒不是赏花,而是软绵绵地靠到了庄在肩上。

    总不会是云嘉主动靠的,也不可能是庄在,那么理由只有一个——不胜酒力了。

    “这在干什么啊?”黎阳干脆不走了,“爸,嘉嘉喝多了,我们不把她接回去照顾吗?”

    “走!不用你管!”黎辉声音冷硬。

    “不是?不管?不是让庄在照顾她吧?”黎阳声音更大了,“那怎么行?庄在是男的,好多事都不方便的,喊上他们两个一块回家吧,家里还有妈和田姨。”

    黎阳扯开嗓子正要喊庄在。

    身边黎辉的声音低闷发愁,仿佛直接往黎阳大开的嗓子眼里塞进一个实心馒头,堵得结结实实。

    “现在不行也行了。”

    说完,黎辉阔步朝前,急于离开这里先冷静一下。

    黎阳没听懂意思,却听出了不妙,追上来问:“什么也行了?什么意思啊?”

    黎阳的车就停在门边。

    一口气走到门口,黎辉没回答问题,倒是先吩咐了一件事。

    “把家里的司机喊过来,庄在今天也喝了酒,没办法开车,让司机开车送他们两个回去。”

    黎阳这时揪词倒敏感,一下将声音拔高:“他们两个?回哪儿?回我们家吗?回我们家怎么不现在一起回?”

    黎辉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脑子转的慢,话倒是没见少一句,让你打电话就打电话!不该你问的别问!”

    不知道是酒精上头还是真头疼,说完黎辉握着拳头,指关节直往太阳穴叩。

    等黎阳打完家中司机的电话,他看着自己的儿子更加来气了,站在风口都不急着上车,先疾言厉色地质问道:“你不是说,庄在的事你都清楚吗?”

    提起这个,黎阳立时自信满满,车钥匙在手上晃荡,大言不惭道:“我清楚啊,我当然清楚了,庄在身上就没有我不清楚的事儿,我连他亲妈改嫁到哪里了,嫁给谁了,都打听的明明白白,还有他老家那几个没来往的亲戚,他爸去世之后,谁占他家屋,谁占他家地,我一清二楚,你问,你随便问,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黎辉被气得血压直升,大骂道:“你清楚个屁!你这辈子就跟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打转!我能指望你成什么才啊!回家!”

    坐进车里的黎辉,猛带上车门。

    黎阳被扇了一鼻子冷风。

    “这事儿不是你跟妈让我去查的吗?我不知道你骂我,我现在知道了,还骂?有没有理啊?”黎阳也莫名其妙,心生不平,坐进驾驶座,系着安全带,阴阳怪气起来,“再说了,你指望我成什么才?啊?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有庄在你也知足了吗?你都知足了,你骂我干什么?”

    父子两个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一个小嘴叭叭,一个忧心忡忡。

    黎辉合上眼,眼前还是云嘉庄在站在一处的样子,良久后,长叹一声:“福祸相依啊。”

    黎阳听不懂,他有时候觉得他爸没什么文化,整这词那词的,故作高深,也挺装。

    他也懒得再接话,免得又被骂。

    还是安静点好。

    车子开到路口,长时间的红灯,阻塞了许多车子,车尾红灯闪烁着朝前连成一条追溯的灯线。

    黎辉忽然出声喊他一声,有几分追忆的语重心长。

    “你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庄在这个孩子值得培养吗?”

    “我哪儿知道。”黎阳没心没肺,又怨言颇多,“他又不是我们家的私生子,你爱培养就培养,我现在没意见了,只要你别老拿庄在跟我比就行了,我跟他,能比吗?要是有人天天拿你跟姑父比,你受得了?大家起点都不一样的,他读书就聪明啊,庄在那个脑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

    “要不怎么说你笨!”

    再度被骂的黎阳紧抿住唇,心想自己就多余说话。

    黎辉却并不是骂完一句就停了,还要跟黎阳说他被骂的原因。

    “你没读过书?读书聪明有个屁用?你就只能看到人家聪明,你姑父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难道也只是因为聪明?赚钱你以为是跟钱打交道啊?是跟人啊!蠢货,你张口闭口喊人家老瘪三,这么多年,你姑父对常国栋明面上还不是客气得很?你当跟人撕破脸皮就是本事?有掀翻桌子的底气却不掀翻,还能稳住局面,让一大伙人和和气气坐一个桌上,先让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再让该吃肉的吃肉,该喝汤的喝汤,那才叫本事。”

    “你跟庄在,何止差了‘聪明’这两个字。你真是随了你妈了,心肠不坏,脑子不好。”

    随后,黎辉说起庄在大二时的某一件事。

    陈文青平时喜好打麻将,但几乎是纯娱乐,顶多和几个关系亲近的太太凑在一块聊聊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

    以前黎辉有时招待客户来家里娱乐消遣,陈文青做不来这种事,都是黎辉自己陪着玩牌。

    有些信息差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送多少礼都不一定管用,但在牌桌上,人一旦轻松了高兴了,甚至接个电话,都有可能随随便便就讲了出来。

    有一次庄在放假回来,黎辉有一个不方便在牌桌上接的电话,便招庄在替自己打两把。

    接完电话回来,他就站在庄在身后看着。

    一个人打半辈子的牌都不一定能胡一把十三幺,由七种字牌和其他数字为“九”或“一”的牌组成十三只牌,光是摸来这些牌就需要极大的运气,自摸胡牌更是机会渺茫。

    庄在抓到胡牌的东风,黎辉都在他身后跟着提起一口气,不可思议地咧了一下嘴角,觉得他有点本事。

    但庄在犹豫了两秒,又打出去了。

    对面的客户碰东风。

    几转之后,对面的客户喜气洋洋推倒牌,开对对胡,旁侧的人哈哈笑着说:“老黎,你家这个小朋友不太会打牌啊,点了两局的炮。”

    庄在起身,黎辉拍了拍他的肩,也笑着说:“我们家阿在还读书呢,都喊你们叔叔伯伯的,也不知道让着点儿小孩子,”他指着说话的这个人,特意告诉庄在,“何叔叔,你们院不是有个校企合作的项目,你何叔叔公司弄的,有空去你何叔叔公司跟前辈们多学学。”

    对方立马问庄在有没有参加学校的实习。

    黎辉说他还小,才大二。

    等客人走了,黎辉才把庄在喊去书房,问他今天那把牌怎么没胡。

    庄在几乎没有思考,或者说在牌桌上犹豫那两秒,他已经思考过了。

    他对黎辉说:“那不是我赢的时候。”

    他胡了这样大的牌,顶多会让他自己心里有一点短暂的喜悦,但今天黎辉大费周章,聘名厨来家掌勺,烹空运来的食材,又请老友过来作陪,不是为了他这一点高兴的,客人高兴才是最重要的。

    庄继生在世时,对侍弄果树很有兴趣,也曾教过庄在轻重缓急的道理,叶子如果长在旁枝末节上,一味生长不是好事,过分了,甚至会被直接修剪掉。

    所以人生也忌讳高歌猛进,有时除了韬光养晦别无他法,只有先认清自己,才能做到不无知地去应对他人。

    黎辉当时心口犹如被重锤一擂,那是一种被他口中的小朋友上了一课的异样感觉,这种摒弃自命不凡的觉悟,何止是黎阳,就连他也未必能做到。

    人是没有办法拒绝赢的。

    更难以劝服自己先输,以后慢慢等更大的机会,再去争取赢的机会。

    也是自这件事之后,黎辉才意识到庄在值得培养,他家这个小朋友绝非池中物。

    黎阳驾驶着车子一路往前行驶。

    黎辉半醉不醉,心里也想了许多事,他看了看旁边的黎阳,想到这些年如此用心培养的庄在,他花在庄在身上的心思绝不少于他的亲儿子,庄在也争气,从来没有辜负过自己的期望。

    可接着,黎辉又想到自己的妹妹。

    自十年前把庄在接回家,黎嫣就已经多次表示过对庄在的态度,也再三叮嘱黎辉。庄在一直都是懂事的好孩子,一点就通,这么尴尬的问题,这么些年,都没有点破过,庄在一直心知肚明,也聪明,懂避嫌,绝不会给自己自找难堪。

    就比如,云嘉十八岁生日,黎家举家去清港庆贺,庄在是自己主动说有事不去了。

    这样的事不胜枚举。

    怎么会突然就和云嘉就在一起了?

    想想九月份云家的家宴,何止是黎嫣不喜欢庄在,即使云松霖口头那样赞赏庄在,为女儿打算将来时,也从没有考虑过庄在。

    云泥之别的痛苦非体会不能细诉。

    他的妹妹始终被出身所困,几十年的云夫人也没真正当如意过。

    黎辉只觉得一时间头痛得要死-

    云嘉酒热渐起,说想坐着吹吹风,庄在便叫服务生拿个垫子来,等她坐稳了,才将外套披在她肩头,用手摸摸她的脸,温度高得异常。

    庄在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云嘉眼瞳迷蒙,摇摇头。

    刚刚送客时,她还挽着庄在的手臂,身姿窈窕地站在他旁边,等人一走,好似背后的骨头也被抽走一样。

    人犯懒,身子泛软,只想怎么舒服怎么来。发现靠着庄在很舒服,便一刻也不想跟他分开,靠着肩膀还不够,还要握着他的手,将脸贴在他的手背上,来让自己的脸颊降温。

    “我好几年没喝过白酒了,我不知道后劲这么大。”

    话落,她心里硬是清醒了一分,心想庄在肯定要说她了,刚刚在席上,管那些人真心假意,听他们绞尽脑汁夸自己和庄在如何般配,云嘉还是很高兴的。

    人高兴了,喝点不那么好喝的酒也很情愿。

    庄在在旁边给她夹菜时,用很低的声音劝:“少喝一点,这是白酒,不要喝太多。”

    云嘉任性,亦悄悄用小声回:“不听。”

    “剩下的我帮你喝。”

    “不要。”

    庄在苦口婆心地劝:“就这么多可以了,你待会儿会不舒服。”

    云嘉眉眼灿灿:“不要你管。”

    现在后劲上来了,真的开始不舒服了,云嘉自然心虚,害怕自己免不了被教育一番。

    但是庄在并没有旧事重提,服务生端来解酒的清茶,庄在接过,试了试水温,递给她,只是问她:“现在要不要我管?”

    云嘉接过杯子,捧在手心,点了点头。

    喝了一口茶,苦得皱住一张脸,本来酒后就不太舒服,再喝带苦味的东西,一点点苦也十倍放大,更是折磨味蕾。

    庄在递出杯子,叫人换一杯热水来。

    云嘉问她:“刚刚你跟我舅舅说‘明白’是什么意思?”

    “你舅舅让我照顾好你。”

    “那你要好好照顾我哦。”两只纤细手臂各搭在他一侧肩上,上一秒笑靥如花,眼角都是飞扬神采,下一秒嘴角犹似受重力牵引,耷拉下来,愁云来袭,云嘉禁不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叹息。

    “明天一觉醒来不知道要面对多少事,我今天还没把学生的作业改完,想想头有点痛。”

    “那怎么还冲动,其实你今天……”

    他想说,不公开也可以的,这顿饭依然有它原本该有的效果,本来受益的,应该是他和黎辉,但现在恐怕黎辉也没有心思高兴了,今晚能不能睡着还要两说。

    只有他,是高兴的。

    高兴到有些受宠若惊,甚至高兴到有些无所适从。

    “也不算冲动,因为应付这些事和让你高兴比起来,你更重要,就像我当然希望这个世界上所有我想要的东西都是免费送给我的,可是它们都有价格的,我接受,如果我能付得起钱,我也会很乐意买。”

    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声势浩大,只是为了让他开心,以至于这一天来临,他会陷入一种掂量不出结果的困惑,想将这种属于他自己的情绪放到天平一端,看看它是否真的配得上她如此用心的对待。

    忽然,庄在发现自己漏掉了一个人。

    今晚高兴的还真不止他一个,那位云嘉说没听云松霖没跟她提过的郑总,职位不比另两人高,带来的儿子倒是很机灵,读大四,正在实习,很会在饭桌上聊天,云嘉也很赏脸回应。

    临走时,他拿出手机请求,喜滋滋加了云嘉的微信。

    云嘉对这位郑公子也有印象:“一口一个姐姐,笑起来憨憨的,挺腼腆的。”

    庄在言简意赅:“装的。”

    “哈?是吗?”云嘉虚捂住嘴,将吃惊的表情做得夸张又可爱,“果然还是你们男人更懂男人,女生看不出来唉,反正挺可爱的。”

    “笑起来可爱?”庄在较真问。

    云嘉想一想,很随意地答:“不笑的时候也挺可爱的呀,他是娃娃脸,很显小,都不像大四的。”

    热水被送来了。

    服务生周到,说加了一点椴花蜜。

    庄在接过来,掌心里是玻璃杯透进的刚好不烫手的温度,说的话却越发显冷沉。

    “你喜欢小的?”

    “我喜欢什么,你不照镜子的吗?”云嘉好笑道,“喝的明明是酒,为什么一股醋味啊?你在担心什么啊男朋友,现在重婚犯法,同时交两个男朋友也会被道德谴责唉,反正我是不敢的,你放心啦。”说完便灿烂地笑起来,眉弯眼也弯,醉酒的脸粉嫩似花苞,一说话,和花要开放一样动人。

    而站在她面前的庄在,完全被吸引住视线,也弯起嘴角,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笑容,将手里杯子递给云嘉。

    庄在声音淡,没表情说话的时候,声线没情绪,说什么都像在讲真话,他说:“没事,你要是怕道德谴责,我帮你瞒着,我们偷偷来就好了。”

    一时哭笑不得,云嘉差点喝呛了水。

    庄在从她手上及时接过晃动的水杯,她感受到一只大手很体贴地在她背后帮她顺气,云嘉小声怨他:“谁要跟你偷偷来啊。”

    庄在走近半步,做她的依靠,那只在她背后的手,顺平了气,没有离开,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如头顶被风吹晃的轻薄灯笼,有些分量很少的,像是从扎紧的袋子里意外流露的眷恋,他说:“其实这样就很好了。”

    话语间的主人公好似换了,玩笑话也变成了真心话,但是云嘉不太明白他说的“这样”是指什么。

    这时,庄在的手机响了。

    是黎辉的司机打来的,说人已经到了门口。

    云嘉不解:“你现在用的是舅舅的司机吗?”

    “不是。”庄在将手机塞进大衣外兜里,明知深意,依旧只简单向云嘉解释道,“可能是怕我们都喝了酒不好回去,舅舅让他来开车方便一些。”

    云嘉“哦”了一声,被庄在从石台上抱下来。

    “你想回哪儿?”

    “明天醒来也许就有好多事要面对,你今晚陪着我,也让我开心一点好不好?”

    云嘉仰头望着庄在。

    有时候,她会在一些浮光掠影的瞬间,深感奇怪,明明没有谈什么惊世骇俗的恋爱,男朋友也并没有十八般武艺用尽地向她示爱,他像不活泼的金属,很难在生活里产生明显的反应,好像始终有一层致密的氧化膜,将他和悲喜隔开。

    可她喜欢这块金属,甚至比她自己想象中还要喜欢。

    她从来都没这样强烈的喜欢过一个人。

    心动如此怦然,像撞到山。

    她说想要开心,庄在自然答应,抱着她说,她想怎样就怎样。

    每当他温存柔软,她又会感叹。

    世界上应该不存在这样的金属。

    上车前,云嘉决定今晚去庄在的住处,脑子里或许还有些旖旎念头,心想就算不做什么事,两人一块回去,进门一起换拖鞋,商量洗漱的顺序,庄在去帮忙准备她能穿的衣服,应该也蛮有趣味的。

    但是车子到半程,云嘉酒劲全上来了,脑子时不时陷入迷幻嗜睡又痛苦晕眩的境地,喉咙口泛酸,胃里又一阵阵涌上想吐的感觉,很难再思考别的。

    她猛压了一下心口,迫不及待按下车窗,头往外去探让人清醒舒服的冷风。

    庄在见状,赶紧让司机停下来。

    旁边正是一条街道,不远处就是一家便利店。

    庄在先是抚了抚云嘉的背,问她的情况,等确定她缓过来,并不会想吐了,庄在才下了车,朝便利店走去,很快买了几种水,提着袋子从便利店出来。

    云嘉趴在车窗上,侧脸枕着手臂。

    她也分不清自己是困了还是醉了,总之脑子像一台关了电门的庞大机械,所有的思考运动慢慢变缓、渐渐停滞。看着庄在走过来的那段路,她幻视有两个庄在,一眨眼,庄在便换一种面貌。

    其中一个庄在,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长款大衣,头发略短一些,气质成熟,另一个庄在,穿着单薄的灰色卫衣,神情忧郁一些,是少年的模样。

    他们变幻着,都有一种心无旁骛的专注,都一样拎着便利店的塑料袋朝自己一步步走来。

    庄在走到车门边,发现云嘉一直盯着自己,眼睛很慢地眨着,瞳面里有种烟絮般的柔和雾气,他弯下身,问她想喝哪一个,他还拿了保温柜里的热牛奶,怕离开保温环境很快会凉了,特意单拿出来,放在大衣兜里。

    他拿出来问她:“要不要喝这个?这个是热的。”他像对待小朋友那样,抓着她的手想往上贴,让她感受。

    云嘉没有握温热的牛奶,反而握住他的手,她眼眸纯净,望着他,喊他的名字:“庄在——”

    “嗯,怎么了?不想喝这个吗?”

    庄在深知喝醉酒的人反应会变迟钝,他放低身形,很有耐心地应。

    “你不要再习惯冷了,我感觉,你要哭了。”

    她认真得可爱,雪白的手腕伸出车窗,手指擦在他眼下的皮肤上,一下又一下,稚气又执拗的样子。

    庄在忍不住要笑,说自己没有哭。

    他想去抓她的手,让她选饮料,却更先一步听到云嘉哝哝地说:“过年要回家,不要一个人。”

    随着她的话,仿佛被抽调至过去的某个场景里。

    庄在碰到她的手,也如顷刻老旧生锈的金属零件一样,僵住好几秒,才慢慢收拢,将她的手攥进掌心里。

    庄在起身绕过车尾,从另一边上车时,察觉自己的喉咙堵了一下。鼻子也被冷风吹得泛起一点酸。

    车子继续朝前行驶。

    云嘉喝了几口热牛奶,便昏昏欲睡地靠在他身上,闭起了眼睛。

    而昏暗中,庄在眼波清明,妥帖地一手环住云嘉的肩,另一手轻柔地托在云嘉脸旁,减少行车中可能出现的晃动,让她更加舒服一些。

    车厢密闭,暖气充足。

    不循环的空气让呼吸发闷,云嘉迷迷糊糊往他大衣里钻,好似透过他的衬衣,吸进去的空气便有了一层过滤,让她不那么难受,她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小睡了一会儿,下车时脑子没那么犯晕,只是身体的疲倦仿佛随着夜色加深。

    回到庄在家,云嘉换上拖鞋,第一时间冲进了卫生间,她身后的庄在很担心地喊她,怕她还不清醒,走路不稳,让她慢点。

    过了一会儿,闭合的磨砂玻璃里头有热水氤氲出的雾气,外头晃过男人高大的身影,只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

    “只有我的睡衣,你凑合穿,给你放门口了,我就在旁边,有事喊我。”

    有限的精力也容不得云嘉细细倒腾,她很快从浴室带着一点潮湿的香气走出来。

    换上庄在拿给她的衣服,裤子和上衣都长了许多,她懒得打理,任由它们垂着拖着,整体朝下的趋势,让她显得更加困倦了。

    她唱戏一样挥开两只深蓝色的丝质长袖,示意要人来抱,庄在便走过去将她抱住,她偎在庄在胸口,因为自己清爽干净了,此刻在他身上闻到一点残余的宴席酒气,那股头晕劲跟复发一样又在脑子里跳起来。

    云嘉推推他说:“你也去洗澡。”

    男人洗澡比云嘉预料得还要快。

    浴室的门一有推开的响动,还没看到人现身,她便软绵绵地拖调子喊起来:“庄在——”

    庄在有点纳闷,她居然还醒着。

    刚刚回来的路上,她看起来太累了,湿热的呼吸只隔一层衬衣,频率较快地一下下拂在胸前,庄在借由外头映进的灯光,垂眼看着她,她模样恬静,像一个有只真命天子才能吻醒的睡美人。

    在他怀里,她是不会醒来的。

    这是他曾经给庄蔓买的盗版光碟里的童话,在这样的故事里,他适合扮演的角色,最好也顶多是云云慕名者的其中之一,等公主在王子的真爱之吻里缓缓醒来,国王会献出整个城邦为这对眷侣庆贺,王子与公主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接受民众的祝福,幸福相拥,而他则是镜头一扫而过,人群中沉默着拍手鼓掌的某个人。

    他的情绪起伏一直比较平缓,随便脑补一个故事,忽然就受不来的情况,更是前所未有。

    或许真如流言所说,他就是一个徒有君子皮囊,实际野望噬心,阴暗至极的人。

    他自暴自弃地这样想,这样才能宽恕自己的一些行为——他一点也不想拍手鼓掌。

    公主全然依赖地靠着他睡着,他换了一只手搂她的肩,失去支撑,睡梦中,她自然地朝后仰去,天鹅一样的脖颈曲线展露在他视线里,他用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是她的支撑,亦是他的掌控。

    他低下头去吻她,试图更换角色,去扮演那个王子。

    因为他是假的,公主自然不会醒。

    但他有一瞬的阴暗心思,如苔藓一样在背光处滋生,没控制住,便咬了她的下唇。

    双唇相贴的距离,她的呼吸全洒在庄在的脸上,不知道最后是呼吸不畅,还是嘴唇被咬得痛,总之云嘉醒了,哼哼唧唧地下意识用手挣脱,她的力量很小,庄在完全能忽略不计,头颅低下,将这个吻加深,但很快就松开了。

    界限分明,好像那是他允许的自己可以去放纵的短暂时间。

    云嘉嘴唇湿漉漉的,因被咬过,下唇有些微微红肿,她脑子反应很慢,但痛能感知,仍不可思议。

    “你咬人,你是小狗吗?”

    庄在问她:“你喜欢小狗吗?”

    她眨了眨眼,像思考一个无比复杂的问题一样,想了一会儿,然后很自然翻身坐到他腿上去,好像这个姿势更舒服,一边伸手去抱庄在的脖子,哼哼着摇头,柔软的长发在他下颌与颈间蹭出酥酥麻麻的触感,连声音也闷闷地埋进他脖颈间,声音渐小渐淡,如即将再度沉睡下去的电波。

    “我先不喜欢小狗了……我要把喜欢留给庄在。”

    这一刻,他抱着她温热柔软的身体,是不是所谓的王子,有没有真爱之吻,好像全都不重要了。

    庄在以为他洗澡这会儿功夫,云嘉应该已经睡着了,毕竟她在车上眼睛都没法儿睁开一会儿,这时却还清醒着喊自己,他加快脚步走出来问怎么了。

    看到坐在床头灯边的云嘉,脸上依旧困倦,素面朝天,穿着过大的睡衣,像刚出炉的泛着甜香气的松软小蛋糕。

    但两手撑着床铺,这个倔强的坐姿,似乎是不太想睡。

    “你现在睡觉还要开夜灯吗?”

    云嘉有点委屈,又有点被人知晓委屈的难为情,慢慢地点了点头。

    庄在调了一下灯光,最低档也过于明亮,他干脆找来一条大毛巾,搭在灯上,又将灯拿远一点,房间内的光线渐渐昏柔下来。

    “我明天去买夜灯。”他转身,走回床边说,“今晚先这样,可以吗?豌豆公主。”

    云嘉用过长的袖子打他,一边装生气一边忍笑:“你才是豌豆公主!”

    庄在抓住那只袖子,单膝跪在床边,灰白色的磨毛床单因此凹陷下去一块,他低着头,在云嘉的视角,鼻梁高挺清俊,唇线也十分好看,他很认真折起她两边的袖口,直到云嘉的手露出来,他轻轻执住她纤细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印下一个短吻。

    “我错了,公主,原谅我吧。”

    云嘉跪行上前,仰起头,同样以一个短吻回敬。

    但对方完全不餍足,捧住她的脸,唇齿纠缠,很快倒向床铺里,回弹的余震几乎云嘉抛向他,昏暗带来叠加的暧昧感急剧上升。

    亲吻间,云嘉含含糊糊地问,怎么突然要喊她公主。

    庄在亦答得不清晰,说你就是。

    明明初衷是提醒自己不要深陷,可这个称谓横在彼此之间,却越发刺激一些卑劣的念头。

    云嘉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只觉得他吻得又深又重,自己快要喘不过来气了。

    当她伸手去推拒,也会被扣着五指,压在床单上。

    前所未有的贴近,让云嘉觉得彼此像热带雨林里的两棵不同属的植物,一柔一刚,根茎相抵,枝叶纠缠,他们共享同时也争夺同一片潮湿,鼻息间粗重的呼吸和唇齿间纠缠的声响,慢慢拧成一股突破边界的潮热。

    本来穿的就是庄在的衣服,他脱起来自然也顺手。

    但他只给了云嘉这套睡衣,她洗完澡,自然也就只穿了这套睡衣。

    松紧腰本来就大了,往下拽根本不费力。

    因里头空无一物,云嘉惊慌胜于抗拒,她着急,又说不出拒绝的话,一双眼,小鹿一样怯怯。

    庄在手覆在她紧攥的手指上,没再动作,只是低头,又去吻她。

    云嘉也渐渐松了力,手指与他相扣。

    他吻在云嘉耳旁,云嘉能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吞咽声音,能听见他低沉的说话声音。

    “今晚让你开心。”

    酒意退出大脑高地,云嘉记得自己今晚说过的话,只是还没有想过会有这种作乐的方式。

    他的睡衣由她穿,长了许多,即使脱掉了睡裤,也并没有暴露什么,该遮的都能堪堪遮住。

    但是他渐渐将吻向下移去,衣摆上提的一刻,她不由自主地夹紧了腿,连腹部的呼吸起伏都仿佛受他的吻所牵引。

    他俯下身,分开她的两边大腿,靠近的呼吸都成了能掀起惊涛骇浪的飓风,完全陌生的凉意,被注视的羞耻,好似将她丢进冰火两重天。

    而来自他口腔的温度,则让她如同被按在案板上的一尾活鱼,死命拱起脊柱,也逃脱不了,仍有一把情欲之刃刺进她的身体柔软处,用另一个人的湿与热将她彻底融化。